那幾株番椒在送去縣城之前,眼瞧着已是不大妥當,沒成想,在趙家大宅的院子裡養了幾日,竟變得精神頭十足,不僅高了許多,連那葉片也是油亮亮的泛光,只瞅上一眼便叫人心下歡喜。
花小麥只顧盯着她的寶貝疙瘩欣賞個不住,壓根兒沒注意那趙家的家丁在說什麼,還是羅月嬌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喚了她一聲“小麥姐”,她才倏然擡頭,忙有點抱歉地笑了笑:“啊,對不住,小哥你說吧,我聽着呢。”
那家丁倒是不以爲意,一本正經道:“我家老爺說了,預備明日同那宋老闆一塊兒嚐嚐你的手藝,你也不必特爲準備——你擺了個攤子對吧?你只需將那攤檔的所在告訴我就行,等明晚,他們自去那裡尋你。”
這是要……來照顧生意的意思?因與那趙老爺並無幾分交情,花小麥便有些茫然,思忖片刻道:“與趙老爺同來的,可是在府城開着桃源齋的那位宋老闆?都這許久了,她還在芙澤縣嗎?”
“那是自然!”那家丁便點了點頭,“宋老闆每年五六月間,都要來芙澤縣採買,因與我家老爺夫人相交多年,她回回都是住在我們宅子,年年都要停留一個月的時間。嗐,你莫要看我們芙澤縣算不得富裕,若要論起各樣物產,可真沒的說。魚蝦肉類,菜蔬瓜果,各種幹雜……那叫一個豐富!價錢又公道,來咱們縣裡買,比在府城,能省下不少錢呢!”
“哦。”花小麥瞭然地應了一聲,“只是我那攤子,不過賣些粗淡的手擀麪條、餛飩及幾樣小菜,趙老爺和宋老闆兩位。未必能吃得慣,我怕……”
“這不要你擔心。”那家丁不等她說完,便忙慌慌地搶過話頭,“我家老爺吃過你做的菜,心中是有數的,你若不好,他也輕易不肯來。再者。那宋老闆還有些要求。我這便一併說與你聽。”
還有……要求?
花小麥更有些摸不着頭腦。
那宋靜溪,究竟打得是甚麼主意?頭一回在趙家大宅見面時,便有意無意拿了許多問題來考問,這一回。表面上瞧着像是要來照顧生意,卻還有特別的要求,擺明了像是要再探探她的深淺。
說穿了,她不過是個會做性食的鄉間丫頭罷了,哪值得宋靜溪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
她只管在心中犯嘀咕,面上猶自帶着笑容:“不知宋老闆有甚麼要求?”
那家丁記性好得很,竹筒倒豆子般娓娓道來:“宋老闆說了,她不喜葷,油膩肉菜便用不着準備了。如今山野間各色花朵開得正好。你揀那吃得的摘回來,隨便做兩樣小菜便是,量不用多,嚐嚐滋味也就罷了。”
聽聽,一開口便是要以花入菜。吃得多少雅緻!只是,難不成那宋靜溪就沒想過,萬一她花小麥不會做,又或是做得一塌糊塗,豈不當面丟臉?
她在心中稍作考慮,便已有了大略想法,也不含糊,頷首應承下來,又道:“不知趙老爺那邊,可還有甚麼吩咐?”
“我家老爺愛美食,只要好滋味,他都喜歡!他又吃過你做的菜,哪裡還會有什麼多餘吩咐?總之你踏踏實實準備便罷,我家老爺說了,自不會讓你破費,銀錢方面,是短不了你的!”
想是趕着回去,那家丁說完這句話,推了板車便要走。花小麥想了想,跑回屋裡取了十個銅錢,也不理他能不能看得上,徑自塞進他手裡讓他買杯酒吃。那家丁倒也不計較,將錢在手心裡顛了顛,與花小麥點過頭告別,轉身而去。
從始至終,羅月嬌一直站在旁邊聽二人說話,好容易盼得那家丁走了,忙用手肘碰了碰花小麥的胳膊:“小麥姐,那趙老爺是個有錢人罷?來攤子上吃點東西都這樣講究,嘖嘖,明兒我可得早些來,隨你去看看熱鬧纔是!”
花小麥偏過頭去,見她興奮得圓臉紅撲撲,便忍不住打趣道:“你隨我去倒是不難,只是,你長得這樣俏生生,就不怕他看中了你,把你拉回家中做小?還是……其實你也想過兩天有錢人的癮?”
“纔沒有!”羅月嬌忙使勁擺手,臉又漲紅了兩分,“我不過是跟你去瞧新鮮罷了啊!人都說有錢人家好多規矩的,我過不來那種日子,也沒甚興趣,再說,我都定親了呀!夫家不愁吃穿,這就已經很好,至於其他事,我求來何用?最緊要是……最緊要是我嫁了去,他能待我好,別欺負我,我便很知足了。”
她這番話說得是振振有詞,花小麥掌不住笑了,讚道:“你想得還挺明白。”
羅月嬌得意洋洋一仰脖:“那是自然!我手腳或許是笨了些,腦子可清楚呢!”
想了想,她又嘟着嘴脣困惑地道:“可是小麥姐,什麼樣的花能做菜啊……黃花菜算不算?”
“你別說,還真算!”花小麥經她一提醒,立刻雙掌一拍,“呀,你又機靈一回!”
圓臉姑娘愈加得意,扯着花小麥一疊聲道:“那敢情兒好!那黃花菜現下正當季,今早我出門前,才見我娘買了許多回來,說是要曬乾了留到秋天吃。既然我家現成有,你便不用再使錢買了,明兒早上我過來的時候,順便給你帶些。”
一把黃花菜,攏共也值不了幾個錢,花小麥想了想,也就答應下來,謝過她之後又道:“明日一早你來了我家,咱倆便一同去矮林子裡摘花,順便我還可告訴你哪楔能做菜。這種吃法,在咱們鄉間不常見,你跟着我學會了,來日去了夫家,還能顯擺顯擺,怎樣?”
羅月嬌樂開了花,忙笑得合不攏嘴地使勁點了點頭。
這晚飯桌上,花小麥便將明日趙老爺和宋靜溪要來的事告訴了花二孃與景泰和。
花二孃聽聞那春風樓的東家要來,料想這應又是一筆不小的買賣,心中自是喜歡的,只是心中終究有些不踏實,便小聲嘀咕道:“咱與那趙老爺交情又不深,好端端的,他怎地想起你這小攤來?他自個兒便有一間春風樓,甚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巴巴兒地跑到火刀村來做什麼?”
“雖多半是一時興起,但總歸人家是一番好意,既想嚐嚐咱們這村間粗食,我便只管接待着。橫豎我那攤子原本就是大大方方做生意,難不成還能攔着誰?”花小麥笑呵呵一句話將事情帶過,又道,“明日二姐和姐夫若是想來打個招呼的,吃過飯慢慢踱過來便是,不必特爲在那兒等着,一則人家是來吃東西的,若忙着與人應酬,反而不躊,二則,咱們也沒必要如此上趕着,你們意下如何?”
她交代這句話的意思,自是爲了避免花二孃早早就去了河邊,發現她與那宋靜溪竟是見過的,再帶出前事來說不清。景泰和思忖片刻,也便笑着點頭:“小妹說的是,那我們晚些再去罷了。說起來我還在那趙老爺家吃過一頓酒,理當去問聲好。”
自家夫君都開了口,花二孃當然也就沒有反對的道理,嘀嘀咕咕,也答應下來。
……
隔日早晨,羅月嬌早早便來了景家,當真帶了一大把新鮮的黃花菜,嫩得能掐出水來。花小麥領了她即刻去往村外的矮林子,專揀那能入得菜的花采了幾樣,又挖了些野菜,然後去菜市那邊稱了一塊豆腐一包麪筋,拿回家中準備妥當,只等晚上帶去河邊再現做。
因着知道有錢人要來光顧攤子生意,羅月嬌一整日都格外興奮,傍晚時分,回家隨便劃拉了兩口飯便立刻趕了來,滿口催促花小麥出門,將那板車推得風快,須臾間便到了河邊。
約莫酉時中,趙老爺同那宋靜溪果然從縣城趕了來,一徑去到河邊。
同來的還有連順鏢局的柯震武,一見到花小麥,便立刻滿臉笑容地迎了過來。
“哈哈,聽說老趙與宋老闆要來嘗小麥丫頭你的手藝,我便腆着一張老臉跟來了,想起二月裡那春酒宴的滋味,我還真是有些掛念吶!”
花小麥與他逐漸熟了,也就沒那麼拘束,上前笑嘻嘻問了好,不經意間,就朝他身後打量了一眼。
“你看什麼哪?”柯震武滿面促狹,“尋鬱槐?他出門走鏢啦,且還得要一個來月纔回哪!”
“……沒有。”花小麥耳根子燙了一下,忙收回視線。
“哈哈哈,小姑娘麪皮淺又愛嘴硬唷!”柯震武又是兩聲大笑。花小麥臉上掛不住,索性不理他了,走過一邊又去同趙老爺和宋靜溪說話。
“小麥姑娘,咱們又見面了呢。”宋靜溪抿脣笑得十分溫和,“過兩日我便要回府城,想着無論如何,得在離開之前來嚐嚐你的手藝,便死活拉了老趙一塊兒來。我瞧你這河邊景緻倒不錯,晚上也涼快,想必生意很好吧?”
“蒙村中鄰里街坊照顧,還算過得去,與您那桃源齋相比,我這兒真是過家家了。”花小麥少不得與她寒暄了兩句。
宋靜溪一邊說着話,一邊就朝那竈臺望去,目光顯得有幾絲玩味:“我要的菜,你給準備得如何?”
感謝jansam同學、冬寒月同學打賞的平安符,感謝捲紙.沃特森同學的粉紅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