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館裡正是一天之中生意最紅火的光景,每隔一小會兒,便有人三三兩兩自外面走入來,轉上一圈,見四下裡沒了位置,便小聲嘟囔個兩句,叫過春喜和臘梅問上一聲,若是願意的,便由她們領着,去了樓上雅間,沒一會兒,周芸兒便急匆匆從廚房奔了出來
。
“師傅……”她如今見了生人,仍是有些怯生生的,在背後扯了扯花小麥的衣襟,小聲道,“樓上來了一桌客,點了不少菜,已經等了好半晌了,若再耽擱下去,我怕他們要發怒了……”
吳文洪大抵也有點覺得自己將花小麥拖得太久,聞聽此話,面上便現出一星兒歉疚之色,卻仍是不甘,朝她飛快地瞟了一眼,焦灼地道:“妹子,如何,你可有辦法?”
花小麥先回身衝周芸兒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心中有分寸,令她先回廚房,接着便回頭看向吳文洪,斟酌着道:“兩位是蘇大叔的友人,你們的事,於情於理,我都該義不容辭地相幫。只是……我雖會做幾個菜,在醫理方面卻是一竅不通,此症候固然與飲食有關,但……”
吳文洪以爲她是要拒絕,立即露出些許苦澀之態來,搖了搖頭:“這也怪不得你,莫說是妹子你,就是我自己,當初聽得蘇老弟讓我來火刀村尋一個小飯館兒,我也同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之所以來這一趟,純粹是病急亂投醫罷了。無妨,無妨,今兒耽擱了你不少時間,我們這就……”
說着,便要站起身告辭離開。
花小麥並不是一個很喜歡攬事上身的人,說白了就是嫌麻煩。她纔剛成親,家裡大大小小的事說也說不盡。這飯館兒的買賣又剛剛見了些起色,她是真沒心思,也不願意將自己的精力花在旁的事上頭。
可是。這吳文洪是蘇裕昌介紹來的,那位大叔很有些見識。應當不會貿貿然行無意義之事,那麼……
“您且留步。”她在心裡琢磨了一陣,就也跟着站起身,叫住吳文洪,微笑道,“不瞞您說,這種情形我也是頭回遇上。眼下心中實在無計可施,可否容我花幾天時間籌謀?您二位這是要去省城瞧病罷?若不嫌麻煩,回來的時候,還請再來我這小飯館兒一趟——我也無法保證一定能想出轍。但我會盡力一試,到那時若是不中用,還請您別怪我纔好。”
吳文洪原已是滿心失望,忽聽得她這樣說,當即便覺得或許還有轉機。眼睛立刻就亮了,連連擺手,高聲道:“妹子你千萬別這樣說。咱們素昧平生,你肯對我的事如此上心,我感激還來不及。內人的病症我最清楚不過。這大半年,連大夫都束手無策,我又怎能要求你非將她醫好不可?你千萬別覺有負擔,只管慢慢考慮,待我二人從省城回來,勢必要再來麻煩你一趟的
!”
花小麥笑着應了,又說了些“省城路途遠,夫人雖吃不下東西,您卻好歹該多吃些,免得沒了體力”之類的客套話,卻見他掏出錢袋來付了賬,執意要離開,於是也便將二人往門外送。
在從大門附近一桌食客身邊經過時,那吳夫人腳下忽然一滯,停下了,轉頭往桌上望去,盯住某處看了良久,忽然開口小聲感嘆:“真漂亮啊……”
這大概是她走進飯館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吳文洪的驚訝自是不必多言,花小麥也倏然睜大了眼,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便見那桌上擺了三五樣菜色,其中最顯眼的,就要數放在中間的那一盤“松鼠鯉魚”。
這菜因模樣似松鼠而得名,也稱得上是一道名菜了,大大小小的酒樓食肆,一般都能吃到。一整條魚切成菱形小花刀,在油中炸得金黃,再澆上一碟濃濃的蔥姜醬汁,魚眼處嵌兩顆蜜櫻桃,裝盤之後,再在魚身上擺兩條芫荽做裝飾,色澤金黃碧綠嫣紅,的確是好看得緊。
吳夫人死死盯着那條魚看了好半天,低嘆一聲,擡腳快步走了出去,徑自上了馬車,躲在裡面再不肯露面。吳文洪苦笑着搖搖頭,趕忙跟了上去,花小麥將二人送出門,見馬車漸行漸遠,也便走了回來,經過那桌邊時,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即便是吃不下,卻也仍舊喜歡這漂亮的菜色啊,那麼……她不由得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子的呆,周芸兒在廚房等得發急,又跑出來叫了她一回,她這才急忙忙地跟了進去。
這晚,將要打烊之時,孟鬱槐來接花小麥回家。
過了亥時之後,村裡已沒甚麼人走動,花小麥由着他替自己緊了緊領口,便不由分說,大大咧咧抱住他的胳膊,隨着他往村子南邊去,一路上不停口地將這一天之中發生的事說與他聽。
“我實在是弄不明白那蘇大叔究竟是什麼意思。”她頗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額角,“若說開胃理氣的菜餚,我倒的確是會做個幾樣,甚麼蜜炙藕梨、陳皮烏梅湯、山藥雞肫……吃下去,真是能令人胃口大開的!可關鍵就是,那吳夫人壓根兒不肯吃,看一眼也要作嘔,我能怎麼辦?我雖應承了要替他們想想法子,這會子腦中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蘇大叔讓他二人來尋我,真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孟鬱槐聞言,便低頭思索了片刻,沉吟着道:“你說的那位蘇大叔我是未曾見過,但據你所言,他彷彿對你的廚藝很是讚賞?你又說今日那二人衣着富貴,瞧着似是身家不菲,或許……那蘇大叔是覺得這二人能幫你?”
“幫我?幫我什麼?”花小麥擡頭莫名其妙地看他,眼睛睜得溜圓,滿面費解
。
孟某人見她模樣可愛,忍不住便伸手在她面上輕輕擰了一把,索性停下來,將人帶到背風處,不緊不慢地道:“你這小飯館現下雖生意逐漸有了好轉,卻到底尚未打出名頭。或許那蘇大叔是覺得這姓吳的夫婦二人門路頗廣。能替你鋪路搭橋也未可知。這些事咱們暫且不去想它,你既答應了要幫這個忙,也該好好琢磨琢磨纔是。至於之後會得到什麼,那都是後話。”
“我也沒指望着能得到什麼啊!”花小麥瞟他一眼。不假思索地道,“蘇大叔待我不錯,替我這小飯館拉來了不少生意,他介紹來的人,我自然不能敷衍,況且,你是沒瞧見。那位吳夫人實在瘦得嚇人,我看一眼也覺得心驚,若能幫上忙,自然不會推脫。眼下我不正是爲了這個發愁嗎?怎麼。你打量着我鑽錢眼兒裡去了?”
孟鬱槐呵呵一笑,也不分辯,只管牽着她回了家。
……
花小麥白天一整日都得在飯館忙碌,唯一的閒暇時間,便只剩下每晚回家之後。進了門同孟老孃打過招呼。又洗漱乾淨收拾妥當了,便坐在牀邊低頭暗自尋思。
她雖不通醫理,心中卻也大概清楚,得了這厭食之症的人,十有八九是得需要一點刺激的。一道好菜講究色香味俱全。如今那吳夫人吃不下東西,聞見油膩的味道又覺得作嘔,“香”、“味”這兩條路多半都行不通,唯獨只能在那“色”字上着眼。
今日那二人離開之前,吳夫人曾盯着別人桌上的“松鼠鯉魚”看了很長時間,彷彿挺感興趣,雖然並沒有因此而犯饞,但她被那道菜所吸引,卻是不爭的事實。女人鍾愛顏色鮮豔形貌美麗之物,從此處入手,縱使無法保證能派上用場,卻也可權且一試。
怎麼說她也是個專業人士,人家都求助到自家門前了,不拿出點乾貨來怎麼行?退一萬步說,就算這法子到得最後仍是空忙一場,最少最少,她也得好好兒地露一手,莫要砸了自己的招牌纔好。
心中有了主意,她便將自己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事兒上頭。手邊沒有用得上的飲食典籍,就只能不停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刮,專揀那以色澤豔麗而聞名的菜餚去琢磨,挖盡心思,簡直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
孟某人見她勞累,先還心下體恤,時不時地問候上兩句,囑咐她若有什麼想法,可預先將食材準備好,免得到時候手頭無可用之物。然而一連好幾天,她日日都是如此,他便也有點受不得,只他那性子又說不出什麼,唯有在旁陪着,心中暗暗搖頭。
轉眼便是三四日過去,花小麥總算是擬定了一張菜單出來,前後反覆琢磨了幾遍,不由得感嘆自己此番實在算是使出了渾身解數,若還是不行,她也再無法可想。之後,她又將箱籠中那兩大包曬乾了的番椒取了出來。
真是……捨不得啊,攏共就這麼點東西,用一回便要少一些,想想也覺得肉疼!
這日清早,花小麥將飯菜做好,安頓在鍋中之後,拾掇了一下,便預備去飯館兒張羅,剛剛走出院子門,迎面就遇上了連順鏢局的大忠。
“咦,大忠哥,你怎麼這一大早就來了?”她忙笑着走了過去,“柯叔和左嫂子他們都還好嗎?本該去瞧瞧他們,可這一向我手頭事太多,委實撥不出空來。煩你替我跟他們道聲對不住,千萬別挑我的理兒呀!”
“他們……還行吧。”大忠面色有點不自在,也笑了一下,“嫂子你這是打算去飯館兒忙活?我鬱槐哥在不在?”
花小麥便點點頭:“在家呢,昨晚還和我說,這兩日也該回鏢局了,你……”
“我找他說點事。”大忠彷彿很着急似的,不等她說完,便大踏步進了院子。花小麥有些莫名地轉頭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撇撇嘴,也便自去了村子東邊。
接下來不必說,又是一整日的忙碌。將要到晚間上客之時,門外傳來吱吱嘎嘎一陣車轅聲,在飯館門口停了下來。臘梅跑出去張望了一下,立刻奔進廚房,扯了花小麥的袖子道:“妹子,那姓吳的兩口子,又來啦!”
ps:
感謝rfly同學的粉紅票,jansam同學打賞的平安符~
過生日事多,好不容易跑回來更一章,等下還要出去……明天一定三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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