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喬老太爺當場便愕然了,臉色漲得通紅,嘴脣蠕動半晌,似是怒火攻心,卻又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門外看熱鬧的夥計一個沒憋住,噗嗤笑了出來,就連孟鬱槐,脣角也罕見的有一絲抽搐。
喬雄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趕上來,就手把花小麥往後一拉,訕笑着對喬老太爺道:“呵呵,呵呵呵,哪有自個兒說自個兒厲害的?花家小妹年紀小,不懂事,她這是孩子話,爹您可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啊。不過……”
他話鋒一轉,又接着道:“這小姑娘的手藝,我實是親口嘗過的,那‘厲害’二字,可真不是虛言哪!”
“哼!”喬老太爺孩子氣地扭開頭去。
“喬老丈,這位花家小妹做的菜,我也曾吃過,確實不錯。”
正在這時,靠在門框上久未說話的孟鬱槐突然開口了:“雖只是家常飯菜,卻滋味十足,無論清淡或濃郁,皆能調配得恰到好處。山珍海錯本身便鮮美無匹,即使用清水烹煮,也能令食者齒頰留香,而花家小妹能將普通菜肉做出不凡之味,方顯出真功夫。我知您是個念舊的人,但您若信得過我,不妨讓她一試。”
花小麥沒想到他會幫自己說話,不由得瞪圓了眼睛。
那日在矮林子中偶遇,花小麥對他做了一些“動手動腳”的舉動,眼見得他是怒了,當即拂袖而去,今日在紙紮鋪子碰上,更是連眼皮子都沒擡,從頭至尾當她不存在一般。花小麥以爲他仍在生氣,卻不想關鍵時刻,他竟跳了出來!
孟鬱槐年紀雖輕,卻是“連順鏢局最年輕有爲的鏢頭”,平日裡又對鄰里街坊諸多照顧,人緣很好,他說的話,在喬老太爺那裡,是頗有些分量的。老頭子彷彿十分不耐地瞟了花小麥一眼,又低頭思忖片刻,終是不情不願地用柺杖鑿了鑿地面。
“我也不是那起不明事理的老糊塗,既然連鬱槐都幫你說話,我就姑且讓你試試。”他盯着花小麥疾言厲色道,“醜話說在前頭,這頓團年飯,你若能做得好倒還罷了,倘若有半點差池,可別想領走一個子兒的工錢!”
他這一鬆口,老趙登時就急了,再顧不得許多,跑過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可憐兮兮道:“老太爺,這……”
做一頓團年飯,至多不過忙碌一天,卻能掙到四吊錢,那是整整四兩銀子啊!以前喬雄從鎮上酒樓叫一桌席面來,他也就認了,自知手藝無法跟人家的大廚相比,可如今,一個小丫頭居然也壓了他一頭!
喬老太爺滿口答應幫他說話,他便以爲,那四吊錢十有是落入自己口袋了,然而沒料到,現下連這老頭子竟也倒戈相向,眼看到手的錢打了水漂,這口氣,他怎麼也咽不下去!
“行了行了,你也別說了。”喬老太爺惋惜地看了老趙一眼,指着花小麥道,“這丫頭不過是來做一桌席面,做好領了錢就走,又不會搶走你的飯碗,你慌什麼?放心,只要我老頭子還有一口氣在,喬記紙紮鋪子的廚房,就永遠都歸你管。這話我既說了出來,便能做得準,在場的人都是見證,誰要跟你過不去,都得先問問我這根柺杖答不答應!”
老趙心中明白木已成舟,再多費口舌也是無用了,只得沒精打采地點點頭,跟喬老太爺道了謝,自去準備午飯不提。喬老太爺目光銳利地望向花小麥,扔下一句“你好自爲之”,又狠狠瞪了喬雄一眼,也一步三晃地離開,回了自家宅子。
喬雄大鬆一口氣,抹掉頭上冷汗,尋了間僻靜屋子,將花小麥和孟鬱槐都讓進去,直花了大半個時辰,將菜單的細枝末節反覆推敲商議,仔仔細細將所需食材、原料和各種調味品盡皆記在紙上,又再三叮囑花小麥,十二月初三那日一定得早些來,今日之事,方纔算是告一段落。
花小麥心裡牽掛着家中的花二孃,怕自己出來久了惹她懷疑,從紙紮鋪子出來,便急急忙忙朝村西頭趕。走了不上兩步,擡眼見孟鬱槐就在前頭,心下一思量,便緊跑兩步趕上他,笑嘻嘻道:“孟家大哥,今日謝謝你幫我說話。”
孟鬱槐正不知在想什麼,冷不丁聽見她的聲音,倒有些猝不及防,迅速回過身,臉色有幾分不自然,淡淡地道:“不過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你既千里迢迢趕來火刀村投奔花娘子,想必是遇上了困難,我和泰和兄弟自小情同手足,他家之事,我理當施以援手。只是……”
他低下頭看向花小麥的臉,眉頭又輕皺起來:“你不是火刀村本地人,又是姑娘家,平日裡便更應謹言慎行纔對。你姐姐姐夫生活不易,你來投奔,就應該要多替他們着想,切忌做出不當之舉,令他們蒙羞。”
花小麥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心中頗不以爲然。
這人年紀並不大,卻整日老氣橫秋,彷彿苦大仇深似的,好生沒趣。不就是摸了你一下嗎?你一個男人,還怕別人摸?她花小麥好歹是個姑娘家,真要論起來,她纔是吃虧的那個?
她知道這火刀村民風保守,男女之間有大妨,可那又如何?她雖穿越而來,不得已要在此生活下去,便願意尊重當地人的生活習慣,但那卻不代表,她也會將那些陳腐規則奉若神明!
花小麥心中並不曾把孟鬱槐的話當一回事,表面上,卻偏要做出委屈可憐的情狀來,扁了扁嘴,垂首低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幾時不謹言慎行了?我自知跑來投奔姐姐姐夫,是名不正言不順,已經處處小心。那天……那天在矮林子裡……我又不是故意的!”說着睫毛微閃,似是要落下淚來。
孟鬱槐不慣與女子打交道,又一向沉默寡言,見她似要哭,不免就有點着了慌,忙擺了擺手,結結巴巴語無倫次道:“你、你別哭啊,我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白囑咐你一句罷了,泰和是我兄弟,我……唉,總之,那天的事只是個誤會,我並不曾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真的?”花小麥一下子擡起頭來,眸中閃閃爍爍皆是神采,“你真的認爲,那天只是個誤會,沒怪我?”
孟鬱槐頭上的汗都下來了,趕緊點頭:“是,不怪你,那確實只是誤會。”
……纔怪!
那日這丫頭脣角的挑釁笑容,他直到今日還猶記腦中,怎麼可能將她的動作看做是一時不小心?她根本就是故意的!花家這兩姐妹,一個野蠻潑辣,一個表面裝乖卻古里古怪,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
花小麥回嗔作喜,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眉眼彎彎,兩頰微紅,雙手交握在心口,貌似誠心誠意,用極盡誇張的語氣道:“孟大哥,你可真是個大好人!怨不得這火刀村裡的年輕姑娘,都對你讚不絕口,我今日方是真的信了!”
這人整日循規蹈矩,逗起來還挺好玩的……
“不要渾說!”孟鬱槐大窘,使勁揮揮手,朝後退了一步,“你……你趕緊回家去,替喬大叔做團年飯一事,不是瞞着你二姐的嗎?若是回去晚了,仔細她起疑心!”
花小麥張了張嘴,還想再說點什麼,恰在此時,像是應和她那句“年輕姑娘都對孟鬱槐讚不絕口”的說辭,一個柔柔弱弱的女聲略帶驚喜之意,驀地自左近響起。
“鬱槐哥,你還在村裡?我以爲你又出門走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