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晚一直到今天,花小麥始終覺得,眼下自己所經歷的場景實在太過可笑。
以朱掌櫃爲首的安泰園一行人,壓根兒絲毫不曾佔着個“理”字,卻能趾高氣揚地四處橫行,只因兜裡有兩個錢;而他們——包括潘平安在內,分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偏偏要如臨大敵一般,只能坐在家中等人上門來尋釁。
這難道不荒謬?
無論在哪個年代,此種情況似乎都是難免,她所見所聞,也着實不算少,但那並不意味着,當事情落到自己頭上時,她就能泰然處之。
午後,歇過中覺的農人們正要下地幹活兒,小小的村莊重新變得喧囂熱鬧,隔壁的潘家院子,忽然傳來一陣殺豬般的叫聲。
圓滾滾的朱掌櫃與那三名彪形大漢果真尋到了村西,不由分說,先去到潘家院子,將潘平安從堂屋裡扯了出來,揪着他的後脖領一徑帶到景家小院,一把將他搡了進去
。
其時,花小麥正在房後同花二孃一起收拾地裡的菜蔬,孟鬱槐攜呂斌、大忠等人坐在前院喝茶,景泰和擔憂媳婦和小姨子的安全,這兩日自然是不肯去鐵匠鋪幹活兒的,便也在旁相陪,冷不丁聽到一聲嚎叫,緊接着又見潘平安跌跌撞撞地被推進院子,幾人不約而同都嚯地一聲站起身。
花小麥和花二孃同樣聽見了前院的動靜,把牙一咬,丟下手裡的菜蔬,也騰騰地趕了過來。
潘平安進門時被門檻絆了一下。往前衝出好幾步,到底是沒能穩住身形,噗通摔在地上,前額正正撞在石板地面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那朱掌櫃緊隨其後,優哉遊哉地踱了進來,脣邊帶着一抹令人恨不得兜頭給他一拳的笑容,不慌不忙將衆人打量一圈,“嗤”一聲道:“喲,還挺熱鬧嘛!”
沒人搭理他。花小麥沉着一張臉,只管死死盯着他,不發一言。
“哎呀呀,一個個兒看見我就跟仇人似的,這是爲何?”朱掌櫃絲毫不以爲意,兀自笑着,裝模作樣地伸長鼻子嗅了嗅周遭空氣,連聲嘖嘖感嘆,“喙,好濃的醬香味。怨不得省城那些飯館兒人人趨之若鶩,連我這成日在醬園子裡穿梭的人,都有些犯了饞,果然是有真本事呢!”
院子裡依舊沒人說話,人人皆一動不動地望着他。只不過,花小麥、花二孃和景泰和的神情是嚴肅的。雙手也都不由自主地在身後緊握成拳,孟鬱槐和呂斌、大忠等人,面上卻都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頗有兩分戲謔之意,彷彿只將面前的朱掌櫃一行人,當做個笑話般看待。
終於,那朱掌櫃將目光挪到了花小麥臉上,搖了搖頭,好似帶了些許埋怨之意,拿腔拿調道:“我說小姑娘。你這事辦得可不厚道哇!昨晚在河邊,咱們不是已見過面了嗎?我還誇讚你做面的手藝好來着,是也不是?潘平安運去省城賣的醬既是出自你之手,你就該大大方方告訴我纔對,何必讓我花那樣大力氣四處尋你?”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忽然擡起手掌來,半真半假地在額頭上拍了拍,恍然大悟似的笑開了:“啊呀,瞧瞧我這腦子!你連區區一碗麪,都能煮得滋味萬千,旁的事,自然更不在話下了,我估摸着,這整個火刀村呀,除了你之外,只怕再沒有第二人,能調弄出那樣好的醬料!啊呀我這笨人,我早該曉得的
!”
他這話說得含義不明,若不是親眼看見潘平安那一臉傷,倒真讓人有點搞不清楚他此番的來意。花小麥仍是不開口,她身旁的花二孃卻有些按捺不住,伸手在桌面上一拍,惡聲惡氣道:“你究竟要幹嘛?有話直說便是,我們忙着呢,可沒空陪你逗悶子!”
朱掌櫃瞟了她一眼,卻不答她的話,只管衝花小麥和顏悅色地笑道:“小姑娘,昨晚我在河邊說的那些話,你可都聽到了的,是不是?這世上人人都做着發財夢,你有一手好本事,想憑此掙兩個錢,我也十分能夠理解,可咱們在這人世間行走,辦事哪能不講規矩?你瞧,眼下好些個安泰園的老主顧,都轉而去買你做的醬料了,我們那生意還怎麼做?這事兒若落在你身上,你心中只怕也不會舒坦吧?”
花小麥盯着他那張笑得十分面目可憎的臉,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第一,我只管做醬料,至於平安叔將我做出來的醬料賣給誰,我一概是不過問的,所以,這事兒你跟我說也是白搭。”她將脊背挺得筆直,不卑不亢地沉聲道,“第二,我若遇上了你們安泰園這樣的境況,心中當然也不會痛快,但在我看來,如何改良醬料的味道,與之正大光明的競爭,這纔是最重要也最正經的,打人或是上門威脅?這種事我做不出,並且打心眼兒裡瞧不起,所以,這大概就是我這鄉下小丫頭,與你們那‘百年老店’的區別吧?”
她一邊說,一邊似有意無意地用眼梢瞟了瞟滿面青腫的潘平安,滿心裡料定,那朱掌櫃必然會立刻憤憤而起,拍桌子踹凳地大發雷霆。
“嗐,這事兒怨我,怨我!”
孰料,那朱掌櫃竟像是沒聽見她的話,立刻跺了跺腳,彷彿很懊悔似的:“那日就因爲這事兒,我被東家訓斥了兩句,心中一時惱怒,也沒考慮周全,便貿貿然領了人去尋這位平安兄弟。唉,人嘛,腦子被那怒火一燒,便容易犯糊塗,這不是……與平安兄弟一句話不對付,就動起手來?之後我平了氣,再回頭想來,心中也是後悔得很吶!”
他說着,便從懷中掏出一把銅板,滿面羞慚地轉向潘平安。拍拍他的肩,指着身後那三個彪形大漢道:“平安兄弟,那天的事全是我不好,這幾人下手不知輕重。把你給打疼了吧?喏,這錢你拿着,只算做是我賠給你的醫藥費,你大人有大量,可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啊!”
潘平安哪敢接他的錢?朝旁邊一縮,立刻閃身躲到了呂斌身後
。鵪鶉似的死死低着頭,眼皮子都不肯擡一擡。
朱掌櫃這一番動作,可謂是將“做小伏低”四個字表現了個淋漓盡致,花二孃心中有些犯嘀咕,拖了花小麥的手,暗暗在她耳邊小聲道:“他這是發的甚麼瘋?我還以爲,他既找上門來,必是要大棒子招呼人的,誰成想他竟如此笑眯眯?老孃那拳頭都捏了好半日了,卻總找不到個出手的機會。正發癢呢!”
花小麥被自家二姐這話逗得噗嗤一笑,偏過頭去眨了眨眼。
朱掌櫃這樣的舉動,讓她無可避免地想起一個人——魏大廚。明明是上門來尋晦氣的,卻偏生要擺出一副笑容滿面的情態出來,沒的讓人膈應。那麼,接下來他還想說什麼。其實已呼之欲出了吧?
不出她所料,那朱掌櫃將拳頭握在脣邊,假模假式地咳嗽了一聲,擡眼對花小麥道:“小姑娘,我們東家是個講理的,又向來有愛才之心。你若真個有心在省城發展,何不去安泰園謀個事做?就憑你這一手做醬料的好本事,將咱們那醬園子一手抓來管了又如何?如果你肯去,我們東家必喜不自勝哪!”
花小麥抿脣一笑。
見她但笑不語,那朱掌櫃便又接着道:“當然。人各有志,你若瞧不上安泰園,不願去,那也沒什麼,只希望你往後莫要在省城賣醬料。天下之大。只要是有本事的人,在哪兒都能尋到出路嘛,你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樣一來,無論對你還是對安泰園都有好處,豈不兩全其美?你說呢?”
聽聽,她說什麼來着?這朱掌櫃眼下的表情語氣,乃至說出來的話,與那魏大廚可不是如出一轍?
世上有千種萬種人,遇到同樣的事,反應卻如此一致,還真是……挺有趣。
“朱掌櫃,您是在和我開玩笑。”花小麥想了想,便含笑道,“我是什麼樣人,有幾斤幾兩,自己心中清楚得很,像安泰園那樣聲名赫赫的百年老店,我這樣的小丫頭怎能去得?萬一給攪和的壞了事,那就是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呀!不過……”
她瞟了那胖人一眼,抿抿嘴角:“這在省城賣醬料一事,不瞞您說,我還真是想繼續做下去。您也知道,我們這小門小戶,全靠零星掙得兩個錢來養家餬口,我沒門沒路,偌大的省城,也只識得平安叔這麼一個有些人脈的,離了這裡,您讓我把醬料賣去哪兒,賣給誰?”
朱掌櫃那張胖臉立刻陰了下來,語氣也不似方纔那般友好,冷聲道:“小姑娘,我好話說盡,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
花小麥挑了挑眉,輕飄飄丟出一句:“哦,我向來不吃酒。”
說起來,倒多虧了孟鬱槐和大忠他們此刻在景家小院替她撐腰。雖從頭到尾,他們幾個始終未發一言,但這幾個大男人往那兒一站,立刻就使得她鎮定許多,心中有了底氣。否則,若只得他們一家三口,她還真得好生斟酌一番,有些話究竟該不該說。
“你這是逼着我們給你點顏色瞧瞧?”站在朱掌櫃身後的一個大漢朝前踏了一步,惡形惡狀地衝花小麥道,嘴皮子一翻,便擠出一臉橫肉。
幾乎是與此同時,孟鬱槐也飛快地閃身出來,往花小麥身前一擋,淡淡道:“怎麼,終於想動手了?”
那壯漢自恃身材強壯,將拳頭捏得咯咯直響,不屑道:“動手就動手,大爺我何曾怕過誰?”
“敢情好,那咱就練練!”大忠和呂斌兩個早等不及,聞言也立即跳了出來,嘻嘻哈哈往前一湊,將那三個壯漢攔了個嚴嚴實實。
花二孃早將一口銀牙咬得格格響,此時被幾人牢牢護在身後,想找個縫隙鑽出來都找不到,急得跳腳,憋不住高聲嚷嚷起來。
“我呸!就我小妹那一身的本事,你們省城的桃源齋來請她去做大廚,她還要好生琢磨琢磨哩,小小一個安泰園,你們也配!要動手是吧?來來來,算老孃一個,看我不弄死你們!”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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