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況他們當晚連夜趕到池州的時候,王況才知道被李業嗣擺了一道,九華山是在池州沒錯,可離池州城還有百來里路,就是想說當天趕個來回都不可能,更別說去九華山看看了。
看着王況吃癟,李業嗣不知怎地,心裡竟然有那麼一絲絲的快意。也許是這一路來王況的表現太優秀了,如果說僅僅懂得做吃食倒也罷了,但這一路上,尤其是改水路行進後,整天都呆同一條船上,不似在陸路上大家還分不同的馬車坐,這樣就很明顯的從交談中看出來,這個王二郎懂的幾乎可以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星星能看出個東南西北來,就連看着江面上飛着的燕雀飛蟲竟然也能預測風雨,雖說不是次次都準,可也太妖孽了吧?十次竟然能被他說中個七八次,想來欽天監也沒他這麼妖的。
這回把王況騙倒了,至少讓李業嗣心裡有了點安慰:好歹你王二郎也不是什麼都知道,至少你就不知道九華山離池州城還有這麼遠吧。不過若是回頭想想,如果王二郎連沒來過的九華山都知道確切位置,那也太不可思議了。想到這裡,李業嗣還是有點失落感。
王況哪裡知道李業嗣的那點小九九?對他來說,去不去九華山並不重要,山就在那擺着,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就是,倒是各地的人文是不能不看的,這人文風俗可不像山川河流一樣幾百年不變,而是會隨着時間的流逝逐漸改變的。而此時由於交通不便,可以說是每到一地就是不同的人文風俗,有時候,僅僅隔着一座山,風俗就大不相同,就說唐興縣,僅隔個樟元山,說的話便不同,山北邊說的是吳音,山南說的就是地道的閩北話。
來到池州,卻是有個地方王況是非去不可的,那就是“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裡的杏花村。王況一直堅信,後世如果真要評國酒的話,惟有杏花村的酒和山西的某個牌子的酒有資格,首先其悠久的歷史文化底蘊,那就不是其他酒能比得上的。像那些總是靠着鋪天蓋地的廣告打出名聲的酒,王況是沾也不沾的。酒香不怕巷子深,這句話不管放到何時何地都是有道理的,山西那個酒就很少做廣告,但喝的人依然多如牛毛,而且,不客氣的說,有點文化底蘊的人更愛喝這種酒。而另兩種廣告鋪天蓋地的所謂名酒,在王況看來,用暴發戶來形容他們正是恰好。不光是酒,就連其他產品也是如此,有一種國產牌子的球鞋,幾乎就沒打過廣告,但因其質量好,每年都是供不應求,就連在歐美,其售價也不比某克和某迪差到哪去。
王況只記得後世的介紹說杏花村在池州秀山門外,自己也查過地圖,應該是在城西。只是不知道這個時候有沒有杏花村的出現,因其在晚唐也不過只是幾間茅舍酒肆,距離現在還有兩百來年,王況沒把握,所以也就不說明日要去秀山門外,只是說既然來了就隨便轉轉。
李業嗣和徐國緒雖然騙了王況說遊九華山,可也說過了要在池州歇一天的,自然不好反悔,時間反正也不急,所以也就住了下來,徐國緒離長安時就被叮囑過要低調行事,中午在義安鬧那麼大陣仗讓他有些後怕,好在王況沒給他惹什麼事出來,要是和當地有了衝突再被一本參上去,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這次徐國緒吸取了教訓,不再把天使節幡高掛桅杆上了,但不掛又不行,王況給他出了個主意,只是在船頭不顯眼處掛着,邊上再插幾面羽林軍旗,這樣一來要是不注意的,也就不知道這是天使行船。
因爲官船足夠大,船上被褥鍋竈等是一應俱全,要不是擔心夜間行船的安全,這官船隻要補給充足,可以一徑開到漢陽轉道漢水一直到谷城再改行陸路。所以這些天已經在船上呆慣了的徐李二人自然也就不想再下船去驛站歇息,就連谷池縣令都沒去通知下。可以說徐李二人的行爲完全顛覆了王況腦海中欽差都是聲勢浩大,到處耀武揚威收羅錢財的形象。或許這就和他們受的教育有關了。認識林荃淼的幾年裡,通過交談,王況瞭解到了這個時候的教育可以說是把道德教育放在重中之重的,幾乎所有學子所學的文章,管他是出自詩經也好,是出自春秋也好,即便是講治國之道或是農桑的文章,也可以說是篇篇不離仁義道德。用一句話來說,那就是要想做官,你得先學會做人。
由此一直延伸到宋明,除了元和清外,文人士子所受教育幾乎都不離於以道德爲中心,再想想後世的功利教育,王況有點無語了。
這時候的谷池並不怎麼有名,相反世人知道九華山多於知道谷池,就是後世的池州人若在外地說我是池州的,大抵沒什麼人知道在什麼地方,但若要說“我是九華山的”,那麼別人就會恍然大悟:哦,安徽九華山啊。所以林荃淼對逛谷池沒什麼興趣,但架不住王況的威脅利誘,不情不願的乖乖跟着了。
也許有着大江的交通便利的緣故,谷池比起建安來,熱鬧不少,人口也多不少,城門口熙熙攘攘的,有三三兩兩的人羣攜兒帶小的,挎着漆了桐油或是沒漆桐油的竹籃或者是食盒往城外走,從一些竹籃裡還能看到些香燭。王況停住了腳步,轉身問王冼:“二子,今天是什麼日子?”
二子掐着指頭算了算:“清明。”
“清明啊。”王況呆站了一會,拉起王冼:“走,我們也買些香燭去。”林荃淼聽了有點莫名其妙:“二郎啊,你又不是這裡人,家中長輩都在建安安息呢,要祭拜回建安後補上就是。”
“長輩在這裡。”王況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王冼也點點頭,王況對林荃淼說:“我們自去買香燭,小淼淼你就不用陪我們來了,我們買完香燭也就回了,瞧這天,估摸着有雨。”說完拉了王冼的手走了。
林荃淼臉上一紅,他可以說以前從沒離開過父母親,這次出來還感覺一陣輕鬆,自然沒有王況和王冼自小就失去親人的感受。但這時候看着三三兩兩去祭拜的人羣,再加上身處異鄉,被王況這麼一說,也勾起了點思念之情,跺了跺腳:“等等,某也去。”
王況他們的船是停在北門,正對着大江中的一片沙洲,水被沙洲分流後緩了不少,所以北門也就自然而然的做爲了碼頭所在,要去秀山門的話,還要穿城而過。
守門的兵丁懶洋洋的抱着長矛靠在城門上,有氣無力的驗過王況他們的路引,又瞧他們的裝扮,不是學子就是富家子弟,也就懶得再搜身,揮揮手準備讓他們進城了,倒是他腳邊趴着的一條小黑狗呲牙咧嘴的“嗚嗚”個不停。兵丁見黑狗異常,就叫住了王況他們,打起了精神準備仔細盤查一番。
王況見黑狗嗚嗚不停,回頭一看,黃兵司派的幾個家丁中的兩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在了自己後面。王況一皺眉:“你們倆個昨晚吃狗肉了?”
兩個家丁一驚,其中一個連忙回答:“回小郎君話,昨兒個下夜,我們幾個琢磨着今日是清明,我們平日裡打煞身體慣了,最怕餓。怕今天餓一天肚子受不了,就下船打了條野狗烤了吃了,好撐過今日。小郎君怎地知曉?我們可是就在野外吃了纔回船的。”
王況指了指那條小黑狗:“瞧見沒?你吃了人家同類,身上留有它同類冤死的氣息,人家這是要找你們仇來了。”
“小郎君莫擔心,一條小黑狗而已,難不成還能怕它吃了某等不成?”那答話的家丁不以爲然,吃一條狗而已麼,沒必要小題大做。
這些家丁只是黃司兵派來護送的,並不是說送給王況,所以王況也不好處置他們,再說他們一路上對王況的保護也算是盡心盡力,王況走到哪就跟到哪,沒有什麼懈怠。而且這時候吃狗肉成風,王況自己不吃,卻也管不住別人的嘴巴。只不過現在正好有機會,能少一個人吃狗也是好的。事實上,王況在後世經常說一句話:我不干涉你吃狗肉,但我也堅決捍衛自己不吃狗肉的權利。
“一隻狗你們自然不怕,但倘若是十隻百隻的聞到你身上氣息圍了過來呢?”王況說到:“狗有靈性,誰打死了它,它總是會想法在誰身上留下氣息,經久不散,而其他狗若聞到這氣息,也會窮追不捨。”王況故意把後果誇大了說,事實上是,狗死前會留下哀傷的氣息不假,但在後世強效的洗浴用品作用下,一洗也就幾乎沒了,就是有殘留,被其他狗聞到,那狗大半也就是對你生疏起來,還不會達到圍攻你的後果。不過在這唐時,人都迷信,相信輪迴,只要說的嚴重點,自然也就能起到效果。
果然那兩個家丁被王況一說,想想就怕了起來,是呀,一隻兩隻的不怕,但若是來個十隻百隻的呢?還不給它們撕成碎片?想到這,他們的腳不禁軟了,撲通一下就給王況跪了下來:“小郎君救救我等。”
“起來吧,你們回去後沐浴完了,誠心禱告也就沒事了。只是以後這種有幹天和的事少做,真要擔心餓着了,船上的燻肉滷味風等多的是,何必下船找吃的呢?”王況見收到了效果,也就不再嚇他們,你要想一下子改變一個人也是很難,只是希望以後他們能少吃點就是了。
那個本待要細細盤查王況等人的兵丁瞪着兩眼,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簡直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下,這才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不由對王況豎起大拇指:“小郎君真乃神人,連人家吃狗肉的事情也能算到。”原本也是懶洋洋的站在門另一邊的兵丁也湊了上來,連聲讚歎。
“也沒什麼了,是它告訴我的。”王況指了指那條小黑狗,那小黑狗見那倆家丁走遠了,漸漸的也就安分了下來,繼續趴地上打盹。
“兩位不也是從這黑狗的反常警覺起來了麼?凡事只要留心,總是有跡可循的。就比如說那位,”王況伸出手指了指一個在城門邊遛躂的麻衣漢子;“你們瞧他眼睛總往別人腰上瞟來瞟去的,兩位不妨盯緊了,說不得今兒個你們要立一個小功勞了。”
兩個兵丁順着王況的指點看去,果然有個麻衣漢子,正跟在個穿着打扮看着像是富貴人家子弟的後面,那富家子正跺着方步,仰頭閉目的吟哦着什麼,腰間掛着個錢袋晃來蕩去的,渾然不知已經給人盯上了。倆兵丁見狀互相一使眼色,就不聲不響的綴了上去。等他們跟上,那麻衣漢子正伸手準備去拽那個富家子弟在腰上掛着盪來盪去的錢袋。兩個兵丁一左一右,等他伸手摸到了錢袋,一下就將其按倒在地,回過頭來衝王況點了點頭,咧着嘴笑。能不笑麼,王況一席話就讓他們抓到個賊人,還學到了一招,以後再有這樣類似的賊人就再也逃不過他們的兩眼了,抓一個是小功勞,抓兩個三個呢?若要是抓多了,那就是大功勞了。
清明節賣香燭的鋪子多的是,王況他們很容易就在城裡買到了香燭,然後向着西邊的城門走去,林荃淼雖然有點不解王況怎麼不回船上祭拜,但想想,在船上也是在異鄉,哪裡拜不是拜?也就不說話,悶聲跟着王況走。
雖然說谷池比建安要大不少,但在王況眼裡依舊是太小,只是橫一縱兩條主街道,從北門進連帶買香燭,再從秀山門出來,總共不過花了兩刻鐘的時間。令王況意外的是,這時候的西門就已經叫秀山門了,不由得對杏花村有點期待起來。
果然,在走出三四里地的時候,王況就見到官道邊一個轉彎處高高的挑着個布幡,藍底白字很醒目“杏花村”。
此時正如王況先前所預料,下起了毛毛細雨。看着身邊匆匆忙忙趕着去長輩墳上祭拜的人羣,再看那在細雨微風中飄着的“杏花村”,王況有點癡了,這時候的他,身處異鄉異地異時,深切的體會到了小杜同志那寫那首詩的意境。
“清明時節雨紛紛。。。啊。”王況一個沒忍住,差點把小杜同志的大作給抄了過來,還好在吟出第一句的時候醒悟了過來,趕忙加了個感嘆詞。王況可不想把自己整得太過妖孽,已經抄了後世許多烹飪手法了,人不要太貪心了。再說了,就是自己要貪心,也要有這能力去貪。
“瞧不出來啊,二郎你這句話,真合如此意境,說得某都想哭了。”林荃淼聽到了王況吟的這句。而一旁的王冼,畢竟是小孩子,在王況吟出那一句後就已經淚流滿面了。可以說,王冼的喪親之痛遠過於王況,王況只是想到了後世的父母,而王冼則是真真切切的想起了自己在王村被一把火給燒的面目全非的雙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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