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家跟着王況,吃了太多的甜頭,尤其以這次的大豐收爲甚。
本來慎戥開春時做出全部按王況提供的辦法耕種的時候,也是頂了不少的壓力的,不光有族人內部的,也有來自鄰里的。
反對的聲音不是針對王況的方法,因爲王況還從沒讓慎家吃過虧過,所以,慎家上下對王況提出的深耕密種也是相信的,雖不至於十成十的相信,但卻是絕對的主流。
他們反對的是因爲當初王況說這法子的時候,並不是很確定說一定會豐產,而是讓他們慎家撥出一畝兩畝的實驗一下。既然小東家都這麼說了,那就按小東家說的去做吧,可你慎戥倒好,一下就全賭了上去,這要是實驗不成功,那不就是一年白忙了?要是失敗了,等於慎家一夜之間就要回到兩年前的景況去。這纔是反對的人擔心的原因。
慎戥這幾年看得很明白,小東家對自己慎家的關切不是一般二般的高,若說這關切是慢慢的培養起來的,倒也罷了,可這是實打實的從第一次慎家與小東家的碰面就開始了的,那時候的慎家,只是個小戶人家,在唐興是根本排不上號的。不要說在唐興,就是隻在仙陽村,那也是沒位的,充其量當時的慎家不過是每年略有餘糧而已,家中只得一個管事,幾個家人。這樣的人家,在仙陽這個緊挨着唐興縣城的村裡,比比皆是。
可小東家一聽說是慎家,二話不說,不僅當初給的辣椒醬超出了預期,更是在後來的的往來中,格外的給了許多的關照。
要說小東家是圖的慎傢什麼,打死他慎戥也是不信的。
那時候的小東家,其僅憑了個辣椒醬,就已經可以賺個盆滿鉢滿的,慎家當時並沒那麼多錢;而且,慎家當時的田也沒這麼多,建安那麼多人當初都巴巴的寧願用自己的田去跟小東家交換辣椒醬往外販賣,小東家都沒答應,難道還會捨近求遠的跑到唐興來要田?
圖人?慎家並沒有適齡娘子能配上小東家的。要說關係,慎家唯一能持仗的只有當縣令的妹夫岑餘子了,可他也不過是個唐興縣令,管不到小東家頭上。而那時候,小東家和建安縣令林明及當初還是別駕的黃良走得很近了,難道還會放了現成的大傘不用,跑到唐興來找小傘不成?
也曾試探着問過幾次,可每次小東家都只是笑笑:“你們慎家,況很信任。”翻來覆去的就只這麼一句話。
百思不得其解下,他也懶得再去探根究底了,反正自己慎家和小東家交好,只對慎家有好處,沒有壞處,自己只要守着做人的本分就好了,尤其是在如今小東家已經當了宣德郎,地位已經超出慎家太多的情況下,再問這個就沒了任何的意義。
因此,就這麼不知不覺中,慎家對王況的支持力度也就越來越大,王況說什麼,都是不遺餘力的去支持。所以也就會發生了王況一提說深耕密種,他就拍板所有的田地都這麼來,他也是知道的,若是一畝地兩畝地的豐收,說服不了多少人,會被人懷疑你是投入了很多的人力物力精心照料下才獲得的。
一畝兩畝的細心照料很容易做到,也不容易被人發現。但是幾傾地要這麼照料,可就難了,不光人手是個問題,旁人也是一看就知道你這投入的巨大。但也正是如此,所有的幾傾地都深耕密種,大家就都能看得明明白白,這田和其他人的田一樣照料,並沒什麼區別。
只有這樣,才更加的有說服力。
畝產翻番,這是個多麼具有誘惑力的話。不要說翻番,就是增產個一成兩成,恐怕也是要轟動一時。想想下,如今整個大唐,還有兩到三成的人常年填不飽肚子,不是這些人懶,而是他們的田地不夠,這些人家,一般的人均只有一畝來地,自己種的不夠吃,還要去租了大戶人家的田來種。
現在,深耕密種的法子只要一推廣開來,這些個餓了肚子的貧困人家,從此就可以吃飽了,不用再租別人的地了。
這樣的後果是什麼?地多了,是的,會多了非常的多出來。多出來的咋辦?這還用問,沒見小東家把辣椒這棵搖錢樹都推出去了麼?沒見小東家一直在推行的不能毀壞山林的政策麼?沒見綠豆,米仁錐慄等等這些東西麼?
這些,可都是錢啊,多出來的地,就種這些東西。也就這時候,慎戥才明白,小東家這些年不遺餘力的推這些個東西,就是爲深耕密種做鋪墊的。
先種着讓百姓看看,這些東西都能賺錢,然後你就眼紅了,也想種了,想種得有田啊,耕田可是不能隨意的更改的,耕田就是耕田,不能種其他東西,因爲這會影響到地方的賦稅收入,農稅,那必須是要用米糧去交的實物稅,你要是把耕地改了,就交不了那麼多的米糧,地方肯定是不能答應的,耕地不能隨意變更就如同耕牛不能隨意的宰殺一樣,都是在衙門裡備了案的。
孫家能把全部的田拿了去種辣椒,那是有使君在後面頂着的,而且,孫家也有那個財力去買米糧來交稅,慎家或是其他家可沒這麼大的靠山。
這時候,深耕密種的法子就出來了,在你能保證每年的稅糧前提下,想要改耕地用途,那就容易了許多,既能保證稅糧,又能多增收入,不光是百姓願意,地方父母也是樂意的。
大手筆啊,這個局,竟然布了三四年。慎戥每每想到這個就感慨,恐怕天下沒幾個人能有如此的智慧了,這得對朝政對民情對物產瞭解多深的人才能做到?光這個還不行,還得胸中裝有天下才能作出如此的佈局。
然而,事實上,王況並不是慎戥想的那樣做什麼佈局。王況做的這些都是誤打誤撞的全湊到一起了,他又不懂農耕,只是見過而已,自然不會把心放在那上面去,也就沒注意到這中間的差別。也是到了岑餘子給他送了米仁之後纔想到了這前後相差千年的耕種不同。
王況所擁有的,便是後世那浩瀚的網絡信息中查到的一點皮毛,加上他自己本身對自然科學和人文歷史感興趣使然,基本上,王況在後世就是屬於那種萬金油類型的人,各學科都或多或少的瞭解一些,從物理到化學到生物到歷史或是心理學或是教育等等,但又沒有精通過一門的,除了自己本身的機械類外,可機械類在這個時代也派不了什麼用場。
這樣的普通人,在後世是吃不開的,會被用人單位視爲不安份,不牢靠,這也想幹,那也想幹,都沒學會走就想飛了。
除非說你到了知名度很高了,被人稱爲學者了,是個名人了,那麼這樣的萬金油類型就會被人誇爲博學多才,有學者風範。這就好像說,你一個普通人,隨便的披一塊破布上街,會被人嘲笑,被人圍觀,可要你是被冠以學者的名頭了,你再這麼幹,別人大多隻會說,瞧,多有範,多有型,多有品味。
倘若畢加索和梵高的畫上署名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的名字,那麼恐怕,一張畫能不能賣到一千元都成了問題。
但是,在後世吃不開的王況,到了大唐,幾乎在除了醫,文這兩方面,其他方面,他所懂的的東西,都足以讓他開宗立派了。
就正如現在的江南兩道,以至於長安一帶,都已經隱隱的把王況看做廚藝大宗師一般,只要王況說好吃的,哪怕是再難吃,也會是有人願意去嘗一嘗的,即便不喜歡,也只會以爲自己的境界還沒到王況這個級別罷了。
其實自己做得並不會比任何一個穿越者好,王況很明白這一點,隨便拉一個人來,有一千多年的經驗積澱,有龐大的網絡資料支持,除非來的人本身心智就有問題,否則,怕是不少人會做得比自己還好許多。
這是一種必不可少的謙卑之心,只有擁有了這種謙卑心,纔會對這個世界有正確的認識,纔不會盲目樂觀,盲目的自信心膨脹。幸好,王況就擁有這樣的謙卑,雖然他骨子裡是驕傲的,但並不是盲目的驕傲。
如今豐收是定了乾坤了,那麼,接下來要做的要緊事就是給田地增肥,王況估計,慎家今年這一種,怕是田地的肥力已經消耗不少,因爲慎家是按着以往的經驗固肥,已經是收入大過支出許多,是個嚴重的收支不平衡格局。
本來慎家以農起家,主要管事的都可以算上是田中好手,王況一說要他們將人畜糞尿倒到田裡犁勻了,他們就想明白了,這一年的深耕密種,怕是將地力耗費了許多,如果不趁着這秋冬兩季趕緊的補充的話,明年,或許還有豐收,到了後年,那就不一定了。
因此當想明白這個道理後,慎家人甚至舉一反三的,不光是運人畜糞尿來,還派了人去山上,將山林地面上積累多年的陳枝腐葉也都挖了來撒到田裡去,然後再將地犁一遍,用下面的土翻起來將上面撒的東西掩埋下去,漚上一個冬天,來年春就是熟肥了。
也是因爲去年沒有大力補充地力,所以,今年要這麼做,等到明年豐收後,就可以按王況說的,秋收後種草,來年早點將稻茬和草都犁到泥裡漚着,就夠了。
見到慎家在收割完後忙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給地裡補充地力,以農發家的大戶人家和一些農家出身的官吏想想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把這條暗暗的記在了心裡,不然等到回去自己也這麼深耕密種兩年,地力被抽乾了,到時候想再補可就難了。
雖然這麼補充地力,勞動強度是要比以前高了不少,可比起畝產增加近一倍來說,那又是非常的划算的,這點多餘的勞作都不想付出,還想豐收?想要多回報,那你付出的也肯定是要增加的,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
當然不勞而獲對其他人來說不大可能,可對王況來說,那還是真有,而且不少。
也不知道是福州縣令哪根神經出了問題,還是說他輾轉打聽到了要在縣誌上添上一筆的王家如今出了個王況還是怎麼地,竟然都沒用王況再做什麼,就配合默契的給朝廷上了一道奏摺,說是壽山村(沒查到唐時壽山村叫什麼)早年在前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遷移出了一支王姓族人,如今這支王姓族人感念故里,尋了上來,這是個宣揚孝道的絕佳機會,爲了給世人樹立個榜樣,因此決定由縣裡出資,在壽山村給外遷的王姓族人立個銘記云云。
其實這事根本沒必要上報朝廷,只需要在州里備個案就可以了,據回報的高三猜測,可能是這個縣令也不是那種老糊塗的人,估計是猜到了後面有王況的影子,以福州原本屬於建州下轄縣的情分,建州有什麼風吹草動的,福州也是能很快知道的。或許這個老縣令是想到了晚年,能在致仕前讓王況念着他的好,利用了和幾個小公爺的關係,背後使一把力,給他正官之外的散官上提一級,這樣致仕後的俸祿也能高些吧。也或許他就是想賣王況一個好,等到將來,自己家中子孫有人再有機會邁入仕途,王況那時候的影響肯定不小,能照顧一二。
反正這個奏摺是徹底的堵住了王況之前安排的漏洞,而且堵得是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好吧,肥肉送上嘴了,哪裡還有推開的道理?笑納就是了。自然,這個縣令也被王況記上了一筆,以後找個機會給點回報就是。而且,好巧不巧的,這個縣令居然也是姓黃,但並不是黃良家族裡出來的,至於說五百年前是不是一家人,那就不可考了。
這都沒關係,只要是姓黃,大不了,以後他家有讀書的子弟,那就和黃良認個親,要是沒有讀書的,那就找個機靈點的,有把子力氣的和黃大認個親,以黃大現在羽林軍史的身份,是可以帶一個類似後世的副官一樣的不入流的隨從的,到時候跟着黃大一步步的升上去就是了,只要黃大入了品,再給隨從安排個流外就不是難事。
王況這還沒考慮好怎麼穩穩的把壽山村的田地收入囊中,就聽說老神仙來了,而且是由羽林軍護送而來的。
這孫藥王消息倒是靈通啊,自己本來還以爲怎麼地最快也要到入冬才能來的,沒想到,這纔剛秋收完,還只剛入秋不久,這就來了(建安的冬天並不長,從普遍意義上的樹木開始落葉算秋天來了到草木發新芽算春天來了,大概只得兩個月左右的樣子,相對而言,夏天則有四個月之長)。
孫藥王雖然是無官無職,可那也是朝廷尊敬的人,說不得,王況就隨了黃良等一衆在城裡的官員出城一里相迎。建安百姓也聽說老神仙來了,基本都是舉家扶老攜幼的自發到城外去迎接的,由此可見孫思邈在民間的威望有多高了。
才一見面,孫思邈就盯着王況上下左右的打量個不停,看得王況心中有點發毛,他以前是個無神論者,可穿越怎麼解釋?自己可是靈魂穿越,這就超越了以前的認知了。這孫藥王既然被稱爲老神仙,說不定還真有那麼一兩下子呢?聯想起看過的幾部穿越文,豬腳都是被孫藥王瞧出了些端倪,王況的心不虛,那絕對是假的。
“怪哉,怪哉。某瞧着宣德郎不論氣色,不論言談,都不像是有病之人啊,若真說有的話,那恐怕也只落在年輕氣盛,閨房節制不夠罷了,怎麼都說有絕症呢?”因爲敬畏孫藥王的名頭,其他人都離了有幾步之遙,不敢近前來套近乎,只有王況,心裡沒這個顧慮,和黃良兩個人站得離老頭子比較近,孫藥王審視了王況半響,方纔低聲像是自言自語般說出這番讓王況舒了一口氣卻又讓他有點臉紅的話來。
老頭子的話正中要害,這婚後十個月來,王況在閨房上個根本沒個節制,想要就要。而倆小丫頭也是剛嚐到甜頭,自然也是樂此不疲,甚至經常是主動的索要的。家中又無長輩管束着,孫銘前雖然算長輩,可現在王況的身份擺在那裡,孫銘前也是不大好以一個外姓人來教育王況,只能使了枕邊風,讓孫韓氏去找林明的夫人暗示一二,可偏生,林小娘子在家就是被寵溺着的,林明都怕她三分,更不用說她那個平時就沉默寡言的夫人了。所以,一直都沒人來規勸王況這三口子。
現在孫藥王一說,王況就知道這孫藥王還不是神,沒看出自己這具身體裡裝的是另一個靈魂。當然了,孫藥王說的也給了他一個警示,如今年輕氣盛,沒什麼節制是不要緊,影響不了什麼,但以後,恐怕就要稍加註意了,果然孫藥王接下來說的話也應證了王況想的:“宣德郎如今身強體壯,自然是沒什麼影響的,但以後年歲大了,可要注意保養了。”
王況紅着臉謝過。
回到城裡,寒喧過後,王況可不敢把孫藥王安排住在自己家裡,自己家裡如今只有自己小院的左右有空房空着,那是王況爲了不被人打攪而特意安排的,而其他的空房可都挨着家人的房間,與老頭子的身份不大相符。孫藥王身爲醫者,懂得保養,耳朵肯定比一般人好使得多,要是安排住在自己隔壁,自己若是和小娘子及小芣苢運動的聲響被老頭聽了去,那不是很尷尬?
幸好黃良自己孤家寡人的住在州衙門裡,州衙門比縣衙門更要寬敞,空的房間多了去了,要清靜的小獨院也是有好幾處,隨着老頭子自己去挑就是,而且老頭子又是不要別人伺候的,有他的隨從就行,所以黃良一開口,王況就根本沒發出任何的反對聲音,老頭也是人精,大約是料到了什麼,意味深長的瞥了王況一眼,又把王況剛平復下去的臉色燒紅了。
接風宴自是少不了的,就安排在富來客棧後面僻出的獨院裡。孫藥王在他隨從的目瞪口呆中道出了一句:“莫管葷腥了,客隨主便。”
“阿彌陀佛,老神仙所言甚是,莫管葷腥,客隨主便。”在衆人的驚異中,門外笑吟吟的走進來一個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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