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傳言,說是孫思邈是出生於晉,迄今已有幾百歲了,端的就是個活神仙,這也是他被稱呼爲老神仙的一個由來。
孫思邈也是從沒反駁過這類的話,這時侯,敬鬼神是非常的普遍,有了活幾百年的傳言在,那麼他在行醫之時,遇到的阻力也就非常的小,基本上不會有病人懷疑他的醫術而至耽誤了病情。
孫思邈來長安有兩件事,一是應了皇帝的詔,來給長孫皇后複查病情;二就是爲了建安而來。
這兩三年裡,他都是在中原各地行醫,並不是王況所猜測的在西南大山裡找藥。因此,許多關於建安王二郎的傳言是沒少灌到他耳朵裡,先是王二郎調理好了連他都覺得棘手的長孫皇后,雖然並未痊癒,但身體狀況明顯好轉是肯定的,只這一點,在他看來,比起自己來高明瞭不知道多少。
再就是李世民的廣貼詔書,說是王二郎得了絕症,恐怕非其師傅不能醫治,詔書上隱隱的還提到王二郎的師傅可能是個大德,這也讓他覺得王二郎有師傅或許是真的,也存了找個機會去建安的念頭,或許王二郎的師傅是自己的某位老友也不定。
還有就是天下大澇,悟能發動佛門子弟所做的一切,他都聽說這主意好象是王二郎出的,而且這麼大的災情,卻能短時間的平復,沒死多少人,天下也沒因此而動盪,這後面隱隱的都有王二郎的影子。就憑了這點,孫思邈覺得王二郎和自己基本是同一路人,他是醫患者,而王二郎比他高明許多,是醫天下。這樣的人,那是必須見上一面的。
本來他是打算一路行醫尋藥,雲遊到建安去的,但因他的名頭實在太響,加上他也不忍見到有人被病痛折磨,所以一路上行走走停停,有時候在一個地方逗留下來就是幾個月,行得實在是慢。
但是,最近發生的幾件事,讓他覺得不能再耽擱了,一個是有傳言說是建安有人知道如何治冷熱病,這可是疑難雜症啊,自己都沒辦法,誰能有這個辦法?難道又是王二郎?另外一個就是建安小食中毒事件,他路上也醫治過那麼兩三個中了毒的食客,憑着經驗,一眼就看出那是投毒,是有人在背後搞怪的。
自己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雖然是沒有民間傳的那麼玄乎到了幾百歲的地步,但醫者最基本的就是要會察言觀色,這些年裡,見過各色人等沒一萬,那也有八千了,各種千奇百怪的事也沒少見的,想都不用想,他就看出了,這是有人針對建安而去。
也恰恰是因爲他見過中毒之人,心中對那毒有着他自己的判斷,正好,皇帝一直要自己抽空給皇后複查一下,所以,他就兩事並一事,也不自己去建安了,而是趕來長安,準備從長安向李世民借人借車,直接馬不停蹄的趕到建安去,。
因爲他是長者,年齡大,加上威望也在,所以長孫皇后並沒有像見王況一般的隔着簾子見他,只是望一眼,孫思邈就拱手對李世民道喜:“恭喜陛下,皇后的身子已是大好,看來宣德郎所開的方子是對症的,按此方調理下去,某雖不敢保證皇后能痊癒,但卻是不至於再發病了。”
一旁的贏老頭憋了一會,猶豫半天,這才說到:“老神仙有所不知,宣德郎並沒開什麼方子,無非就是飲食起居方面的調理罷了,再就是喝這個金桔茶。”言罷,他指了指擺放在案几上的一甌剛沏好的金桔。
“是藥三分毒啊,皇后被病痛折磨經年,尋常藥物已經沒什麼作用,身子也是經受不了藥伐了,這宣德郎端的是高明啊,不用藥,只從飲食起居入手,某自嘆不如。沒有方子,那也是方子,可沒人規定必須用藥纔是方子哦。”孫思邈捻着頜下的鬍鬚,看着那甌金桔半響,這才言道。
“某受教。”贏老頭一聽這話,心中一驚,是啊,老神仙一語點醒夢中人,只要能醫得了病,那就是方子,這不正是宣德郎說的什麼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麼。雖然他不明白爲什麼貓還有黑的和白的之分(純色貓是後來才漸漸的培育出來的,唐時,別說少貓的中原,就是全世界也找不到一隻純色貓來),天下明明全是灰斑紋的狸貓。但這話的意思卻是很明瞭,只要是能抓到老鼠就行,你管它是什麼貓呢?怪自己啊,當初宣德郎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可沒怎麼往深裡想去,平白的耽誤了兩年工夫。
想到了貓,贏老頭突然想起,似乎宣德郎提過一句很喜歡貓的話來,看來,以後要給宣德郎搞上一隻兩隻的送去,這樣加深了情誼,以後有什麼好事情,宣德郎也不會忘了自己啊。
“對了,好讓老神仙知曉,前段時間,徐監丞回來,還帶回了宣德郎說的話,說是金城(今青海東部地區)西南一直到吐蕃的高寒山上,有一種冬天是蟲子,夏天是草的物事,對皇后病症恐怕會有些效果,並取名爲冬蟲夏草,言其雖可爲藥,但食之卻是無害,就是沒病之人,常吃也可提高什麼抗病力,某已經派幾名藥園師(流外六等)去尋了。”想到了王況,贏老頭就突然想起了前些時候徐國緒帶回來的話。自己雖然是派人去找,但還是有些個懷疑的,世間哪有什麼東西是冬天爲蟲,夏天爲草的?但話是王況說的,他又不能不信。
“哦?竟有此事?難道宣德郎去過該地?贏醫正瞧瞧,可是此物?這是某雲遊時得來,因見其長相獨特,懷疑是藥,但不明藥性,卻是不敢亂用。”哪曾想,孫思邈一聽這話,來了興趣,連忙讓隨從從藥箱裡翻出個小玉瓶,拔了塞子,倒出一個似是蟲子,卻在頭上長了個柄的東西來。
“正是此物,與宣德郎描述一般並無二致。宣德郎說,他敢用項上人頭擔保,只要東西是對的,絕對無害。而且,宣德郎說,此物必須生吃,不能煎煮,否則效果大失。”贏老頭一見到孫思邈拿出的東西,眼睛一亮,可不是麼,身子是蟲,蟲足蟲節等一應俱全,頭上卻長了個枝柄,和王況說的長在土中相比更像是掛在樹上長出來的,本來徐吃貨跟他說的時候,他還怎麼也想象不出來該是長什麼樣子,這一見到,就肯定下來了。
蟲草其實是有真假的,真的蟲草是由蝙蝠蛾(也叫蝙蝠蛉)幼蟲被蟲草菌感染後在冬季低溫乾燥土壤內保持蟲形不變達數月之久(冬蟲),待夏季溫溼適宜時從菌核長出棒狀子實體(子囊座)並露出地面(夏草),這纔是真蟲草。而假蟲草,雖然也是蟲草菌感染,但卻不是蝙蝠蛾的幼蟲被感染,二者在剛挖出來時從顏色和外觀上是區別比較明顯,但曬乾了後外觀上就沒什麼明顯區別了,可是藥用價值卻是天差地別。
好在即使是假蟲草,吃了也是無害,王況自己也辨認不出真假來,爲了避免麻煩,乾脆就說了那一番話,要是自己說還有什麼真假,卻又不會辨認,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麼?懶人就用懶人的辦法,管你真假,你吃就是,總不至於你吃的都是假的吧?
“既然宣德郎如此肯定,那麼,倒是可以試上一試了。”孫思邈一聽這話,就將手中的蟲草送到自己嘴裡,嚼幾下就嚥了下去,皺皺眉:“卻是淡而無味。”
孫思邈既然被後人稱爲藥王,那也是嘗百草而得來的,在外人看來,他經常以身試險,去嘗一些不知名的草,但卻是不知,這麼多年的經驗累積下來,一般的醫者,都能從這草的生長環境,周圍植物昆蟲鳥獸對這草的反應中觀察出一二來,基本就能判定下來這草有沒毒,若是有毒,又大致是什麼程度等等訊息。
說白了,就是你隨便找對草藥藥性有了解又常去採藥的人,讓他去辨認一棵生長着的植物,他也能大致做到判斷有毒沒毒,是屬於寒涼還是溫熱等等,這是經驗的積累,不是僅靠着讀死書能得到的知識。
所以,對藥性的理解,並不是說看你年齡多大,而是看你的經驗有多少,而一般地說,年齡大的往往經驗相對而言會豐富些,因此普通百姓也就有了誤解,找醫生要找年紀大的,這卻是一棒子打死一大片了,殊不知,有些大夫,年齡是不大,但其經驗可不見得不豐富。
有的醫者,可能究其一生,治療過的病患不過數百數千,而有的醫者,可能年紀輕輕,二十出頭,但卻已經治療了數千數萬的病患,二者誰的經驗豐富都不用說,肯定是後者。
孫思邈會嘗百草,願意嘗百草,那也不等於他隨便就嘗的,要真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抓起就往嘴裡塞,估計也早就翹了去見華佗前輩多少次了。正是由於他小心謹慎,在對藥性有了大致的判斷之後,若是這藥即便有毒,那也毒不死人,這樣的情況下,他纔會去嘗。
而這蟲草,只是他機緣巧合中得來,自己本人並沒去實地看過蟲草長在什麼環境下,甚至這蟲草產於何地,他都不知道,是在大雪山上呢?還是在水邊?是在密林裡呢,還是在沼澤地,都不知道。而鳥獸昆蟲是避着蟲草走呢,還是說毫不遲疑的一口吃下,這都是未知數。
雖然從聞味上來看,應該還是無毒的成分居多,可畢竟是未知,所以他是一直不敢輕易去嘗試的,加上手頭上僅有這麼一根,讓他去找雞鴨土狗來試的話,它們也只能告訴自己是有毒還是沒毒,至於藥性如何,可對症何症,他還沒那個本事讓雞鴨土狗開口說話。因此委實捨不得,自己還指望着靠它以後再找到其他的呢。
現在聽贏老頭這麼一說,加上這兩年對王況傳言也聽了不少,判斷出王況應該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王況君子不君子,沒見到不好說。不過他至少相信,宣德郎不會拿人性命開玩笑,一個能爲百姓着想的人,再怎麼奸滑,那也是脫不開好人的範疇的。再說了,人家既然是已經敢用項上人頭擔保,那就肯定沒問題了,拿人頭擔保,這可不是玩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還是向皇帝擔保?
既然贏老頭已經派了人去尋,既然已經可以確認產地,既然宣德郎說是無毒,再加上自己的預判,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自己的時間並不寬裕,還要趕去建安見識見識那可治冷熱病的法子呢,如今年紀大啦,跑不了幾年了,還得趕快抓緊時間,多做些事纔是。
藥性好壞,憑了自己多年的經驗,身體有那麼一絲一毫的變化,那也是敏感萬分,這正是從醫多年的人過人之處,能從細微處辨真知,一些在旁人看來是很正常的表象或者說根本覺察不出的細微差別,在醫者眼中,那可能就代表了不同的含義。
所以,一根蟲草足矣。
當然,藥性的發揮並不可能有那麼快,好在自己還會在長安呆上個三兩天,和太醫署裡的人切磋切磋這兩年自己的心得,學得醫術,那不是給你藏着掖着的,能多救一人,那就要多救,可不能密技自珍,這是孫思邈最起碼的準則,也正是如此,他纔會在後世有那麼高的地位,而不像那些個曇花一現的神醫名醫一般。
老神仙都已經確認,皇后的身體是大好,而且繼續按王況給出的法子調理下去,雖然不敢保證能痊癒,但肯定不會復發了。而且,老神仙也只是不敢保證能痊癒,並沒說不會痊癒,這麼說還是有痊癒的可能的。因此上,李世民又惦記起了給王況的賞來,徐國緒這次從建安回來,說是王二郎並沒要求說是要什麼賞。
不過,徐國緒卻是說了一句:“聽說王二郎派人前去福州尋祖根去了,但不知後果如何。”這話讓李世民記在了心裡,你王二郎朕暫時是不能給你加官了,否則朝中衆臣的諫書都能把朕給淹沒了,但給死者封個什麼爵之類的,總歸是沒人敢反對的吧,死者爲大麼,要是尋到了你的祖源,朕給你祖上封個虛爵,那也是可以的,這個生意好哦,一個虛爵,不花一文錢,不費一分地,既勉勵了王二郎,又堵住朝中大臣的嘴,一舉三得啊。
回到紫宸殿,孫思邈主動的跟李世民說起了投毒事件,肯定了那絕對是有人投毒,而且投的是混合毒,是一種類似於麻沸散之類的藥。只不過是麻沸散是使人失去知覺,而這毒並不是使人失去知覺,而是讓其口不能言,耳不能聽,手腳不能動,在外人看來如同昏死過去一般;不僅如此,還讓人痛苦萬分,端的是歹毒。
此毒目前還是無解,即便是孫思邈自己,一時間也找不到解藥,好在時辰一到,人自然也就會醒轉過來,除了受到痛楚,倒沒什麼性命大礙,只是這人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如此的痛苦了。
有老神仙的肯定,李世民更加的想把那投毒之人揪出來,他想看看,究竟是哪個傢伙,竟然如此的惡毒,如此的膽大包天,朗朗乾坤下竟然敢做這傷天害理之事,若真是像流言裡所說的,是朝中某個臣子家的子弟,就更要嚴加懲處,逮住了,定也讓其嘗夠這毒的苦楚,然後再用極刑,非要讓其於哀號中死去不可。
只是,自己之前說要查的時候,並沒瞞着別人,這要是打草驚蛇了,豈不是願望落空?不過一想,也沒什麼關係,自下令徹查後,恐怕那下手之人反而更是不敢亂動,那麼,大肆的調查,並不會被那些個痞子無賴跑掉,只要能逮住一兩個,幕後之人也就藏不住了。
若是此時開始,有哪家臣子家的家人子弟有突然失蹤的,那麼,這家的嫌疑就是最大了,也就是說,不管你動起來也好,還是潛伏起來也好,或者失蹤了也好,全都跑不掉。李世民纔不信,自己若要是集中了全天下之力,還愁抓不到你?就是抓不到你,那你還有家人,還有父母罷?這話怎麼說來的?他轉頭問小六子:“你那姑丈說的話,叫什麼跑得了什麼來着?”
“回陛下,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小六子前段時間呆建安的小日子過得那個叫滋潤,姑丈說起話來,那是一句接一句的,似乎句句都有典故,可自己就不知道典故出於哪裡,還有那吃的,也是幾乎天天不帶重樣的,美着呢。
正流着哈喇子走神呢,正好李世民問到這句,他也正好回想起這句,所以頭也沒擡,就答了出來,等答完了,這才一驚,趕忙偷偷斜了眼去看皇帝,見其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注意到自己的走神,趕緊的用袍袖擦了擦嘴角,氣定神閒了起來。
“這個王二郎,真真是胡來,竟敢拿佛門子弟來打機鋒。”李世民嘴裡嘟囔着,把小六子剛平復下的心又是一提,提得老高,像那隻用了一根絲線懸在半空中的璃瓶兒,風一吹就要掉到地上摔個粉碎。再拿眼一瞥,還好,陛下的嘴角上翹,微微笑着,不是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