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乘着白九龍的警用快艇去縣裡的。
跟着夏天去的還有戴小玉和程子涵,戴小玉手腕負傷,要去縣人民醫院治療,程子涵則是負責陪護戴小玉。
其他傷員分成兩撥,輕微的去鄉衛生院,輕傷的去縣醫院,乘坐的是那三條繳獲的走私船。
到了位於城關鎮鎮中心的內河碼頭,已是快下午五點,夏天揹着戴小玉上岸,與鍾成軍和白九龍二人道了聲別,與程子涵一起,穿大街過小巷直奔縣人民醫院。
手腕負傷腳沒事,戴小玉完全可以自己走着去的,但夏天主動討好,戴小玉樂得享受,倒把程子涵看得心裡酸溜溜的。
程子涵一邊走一邊小聲嘀咕,還是負傷的好,負傷的有人揹着走呢。
戴小玉不免有些得意和開心,趁機天哥天哥的叫個不停,那個親熱勁,難怪程子涵眼紅。
倆女的開始小聲鬥嘴,夏天裝傻充愣,全當沒聽見,能讓兩個美女爲自己爭風吃醋,心裡美着呢。
到了縣人民醫院,戴小玉和程子涵才停止了嘴戰。
程子涵是從縣人民醫院出來的,有她出馬,戴小玉很快進了觀察室。
有程子涵在,夏天很放心,囑咐幾句後,便出了醫院直奔王文耀書記家。
不料,剛出住院部,迎面就碰上了院長劉清霞。
夏天心裡哀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
果不其然,劉清霞熱情萬分,大庭廣衆之下,竟來挽夏天的胳膊。
劉清霞可是個新聞人物,而且*頗多,和她沾上一點點關係的人,尤其是男人,大多會被背上作風不正的罵名。
沒辦法,夏天只得跟着劉清霞走到邊上,答應去她家吃晚飯,他才勉強得以脫身。
五點半多,夏天已到了縣委機關宿舍區,進了大門,往左,走近一排獨門獨院的領導居住的小四合院。
王文耀家門口停着七輛自行車,夏天躊躇不前了。
自行車是身份的象徵,騎着自行車到縣委書記家來的人,不是局長副局長,就是書記鎮長鄉長。
而且一定是王文耀的死忠。
夏天不想當着別人的面去見王文耀。
天漸漸擦黑,王文耀住的小四合院旁邊,有一片長條形的綠化帶,夏天看看周圍沒人,就溜過去坐在了枯草地上。
如果真的是程運來負責聯繫和指導藤嶺縣的工作,那王文耀書記的壓力一定不小。
聯繫和指導,讀起來輕飄飄的幾個字,卻猶如擱在縣委書記王文輝頭上的一把刀子。
夏天給劉東風書記當秘書的時候,劉東風就和當時地區負責聯繫和指導藤嶺縣工作的方副專員關係十分的緊張,兩個人經常在電話裡互相叫板叫罵。
聯繫和指導,權力可以無限小,也可以無限的大。
特別象程運來和王文耀這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關係,幾乎不可能有調和的餘地。
王文耀頂替程運來擔任縣委書記以來,幹得最多最狠的事,就是策反和清洗程運來的人馬。
現在好了,程運來等於是“殺”回來了。
程運來不會干涉藤嶺縣的工作,他也不敢,科級及科級以下幹部的調動和調整,程運來也干涉不了,但是,只要是需要經過地委和公署的人和事,程運來都有資格插上一槓。
報復是必然的,夏天真替王文耀捏把汗。
正胡思亂想間,又有兩個人推着自行車過來了。
夏天藉着不太亮的路燈瞅了瞅,是老熟人,便咧着嘴笑了出聲來。
是東屏鄉鄉黨委書謝奇和朝陽鄉黨委書記李曉陽。
謝奇和李曉陽嚇了一跳,一看是夏天,便笑着罵了起來。
兩個人也是去王文耀家的。
夏天壞笑道:“拍馬屁也不找個好時候,你們兩個鄉黨委書記不合格啊。”
李曉陽笑道:“是三個,也包括你小子。”
謝奇和李曉陽連車帶人躲進了綠化帶,車一扔,坐到了夏天身邊。
謝奇問道:“小夏,你什麼意思,怎麼到了門口卻不進去啊。”
夏天道:“王書記正和他自個圏子裡的人談事,你說我能進去嗎?”
謝奇點着頭道:“這倒也是,咱們仨都是堅決支持王書記的人,但卻也算不上是他那個小圈子裡的人。”
李曉陽好奇地問道:“小夏,你怎麼知道王書記正和他的親信們談事,你不會是偷偷的趴窗趴門了吧?”
夏天呵呵一笑,“老李,我就是膽子最大,我也不敢去縣委書記家搞偷聽啊。”
李曉陽擠兌夏天,“別人不敢就你小子敢,要不然你怎麼會知道王書記正和他的親信談話呢。”
“觀察,分析,加上判斷。”夏天笑着說道:“有七輛自行車停在王書記門口,一看就知道有一幫人正在王書記家裡,談工作是不可能的,談私事也不會這麼多人,所以只有一個可能,那是一幫風雨同舟榮辱相關的人,請問他們是什麼人?與王書記是什麼關係?”
李曉陽點着頭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過來了。”
夏天問道:“你倆來找王書記辦什麼事?”
李曉陽立即反問:“你來找王書記辦什麼事?”
夏天道:“我彙報工作啊。”
李曉陽給了夏天一拳,“去,你是最不愛向領導彙報工作的人,再說了,以你和王書記的關係,根本就用不着向他彙報工作。”
謝奇笑道:“都別裝了,咱們誰跟誰啊。”
夏天罵了一聲,“他孃的,你倆的消息夠靈通的嘛。”
謝奇道:“你不也知道了嗎。”
夏天道:“我正在忙活海防檢查站的事,要還是鍾成軍部長告訴我,我還矇在鼓裡呢。”
李曉陽道:“小夏,程運來書記大有捲土重來之勢,你可要特別當心啊。”
夏天很是不以爲然,“咱們都跟着王書記走,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爲什麼我需要特別當心呢。”
謝奇道:“小夏你說得對,但老李說得也有道理,你是趕走程運來書記讓王文耀書記上位的重要人物,如果說程運來最想收拾的人是誰,那以我看除了王文耀書記,第二個就是你小夏。”
夏天心道,這話說得太對了,王文耀書記要是倒了黴,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哎,你們倆來幹麼?是探聽消息還是來表忠心的?”
李曉陽搖着頭道:“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爲什麼來,現在的問題是咱們不瞭解內情啊。”
謝奇朝王文耀家看了看,“看來,今晚輪不到咱們嘍。”
夏天想了想說道:“反正今晚是住在城關鎮了,咱們不如就此撤退,明天直奔王書記的辦公室問個究竟。”
謝奇和李曉陽說好,明天一起去見王文耀書記。
可仨人剛起身,就看到又一個人邁着四方步走了過來。
夏天又樂,今晚上是怎麼回事,淨碰到熟人了,難道這就叫同病相憐?
“老陳,幹嗎去啊?”
是城關鎮鎮長陳林揚,夏天的好哥們。
看到三人站在綠化帶裡,陳林揚大惑不解,“你們仨跑這裡來於什麼?”
夏天笑道:“如果你是去王文耀書記家的,那我勸你最好在這裡息一會兒。”
陳林揚聽明白了,也走進了綠化帶。
四個人都坐在了枯草地上。
城關鎮是全縣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城關鎮鎮長是正科級,下面的鄉黨委書記尚未明確行政級別,套用原來的公社一把手的級別,那鄉黨委書記只是副科級。
所以,儘管謝奇和李曉陽年紀比陳林揚大,但平時對陳林揚還是蠻尊重的,三個人的關係也處得不錯。
更爲要緊的是,大家互相不是對方的威脅,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比方說夏天和謝奇,謝奇的年齡是夏天的兩倍還多,兩個人的仕途線不會交叉,又比方說陳林揚和李曉陽,陳林揚這個正科級已列入地委組織部後備幹部名單,晉升副處級是看得見的事,李曉陽還沒拿到正科級,根本威脅不到陳林揚的晉升。
大家不敢吸菸,話題很快轉到眼前的事情上,互相湊了湊自己瞭解的情況。
陳林揚說:“我也不是很瞭解情況,是王書記打電話讓我過來的,我正想來了解一點內幕消息。”
李曉陽說:“事情有點詭異啊。”
夏天噗的一笑,“老李,有句老話叫做相由心生,你是在擔心什麼吧?”
李曉陽說:“你擔心什麼,我就擔心什麼。”
謝奇說:“其實,大家的擔心是一樣的。”
笑了笑,陳林揚點着頭說:“你們仨都不肯說,那就讓我來說吧,如果程運來副專員真的象責聯繫並指導咱們藤嶺縣的工作,那以他的性格和脾氣,報復將是必然的,於是在這種情況下,王文耀書記將何去何從?咱們不擔心他與程運來鬥,哪怕讓咱們衝鋒陷陣,咱們擔心的是他們兩個媾和妥協,又乘上同一條船,那咱們就得遭殃,咱們就得付出很大的犧牲,那纔是程運來真正的捲土重來。”
一陣沉默。
因爲陳林揚道出了大家的共同心聲。
夏天更是心中一凜,他孃的,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是首當其衝啊。
左等右等,不見王文耀家的客人離開。
陳林揚說:“咱們還是散了吧。”
大家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