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是第一次進入甘姥爺的書房。
書房不大,靠右牆是一排紅木書櫃,上邊擺滿了各類線裝書籍,對應書櫃的是一個博古架,上邊擺放着大大小小的古玩擺件,而中間是一組古色古香的粗藤椅。
書房中央的單人藤椅上,坐着一個相貌清矍的老人,老人的左右坐着甘涼和甘滬。
這三人是目前甘家的核心。甘姥爺自不必說,甘家目前的當家人。甘涼是甘姥爺的三弟,甘家海外商業集團的領軍人物;甘滬則是甘家國內政壇的最高職務者,副部級央企國華集團的黨委書記兼董事長。
“爸爸!三叔,大哥,小洲和上官齊來了。”甘清泉把兩人送到門口,便悄悄轉身退出房門。
郭小洲和上官齊恭恭敬敬給三位長輩拜年問好!
郭小洲拿出甘子怡準備的禮物,一隻鑲翠鼻菸壺送給甘姥爺。至於海外的甘涼和大叔甘滬,由於甘子怡沒有交代,他只好空手問候。
上官齊的準備非常充分,禮物也豐厚。
甘姥爺笑着頷首道:“人來就行了,還帶什麼禮物。坐!”
郭小洲和上官齊坐在下首。
“甘滬,給兩個孩子倒茶。”甘姥爺吩咐道。
甘滬起身。
郭小洲和上官奇飛快的對視一眼,紛紛起身,“哪敢勞大叔親自倒茶,我來我來……”上官齊更是搶着倒茶。
郭小洲只好坐下。心下有點兒奇怪,今天這陣勢很是隆重。甘家三巨頭齊聚。看樣子是特地召集他和上官齊談話的意思。
“小洲,小七斤滿月後,讓子怡帶他來宅子裡住一段時間吧。”甘姥爺微笑着說。
“謝謝姥爺!”郭小洲客氣的說,眼睛微微看了甘涼和甘滬一眼。
甘涼是上上一輩人,他看郭小洲的目光帶着欣賞的笑意。
而甘滬的表情似乎從來都是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但是郭小洲很確定,就在剛纔甘姥爺邀請子怡和七斤來老宅做客的一瞬間,甘滬的眼眸裡掠過一抹凝重的目光。
甘滬看起來足有六七十歲的樣子,但他實際上纔剛邁進六十大關,春節後即將退休。據上官齊說,甘滬一直在謀求調任政府機構。作爲國企性質的副部級領導,退則一退到底,頂多謀個什麼商會的理事。但政府機構的副部級領導,退居二線還可以去人大政協任職,按規定還能再幹兩三年。
但是甘姥爺和甘蘇等人一致反對,認爲他當退則退,再拖兩年對甘家沒有任何作用,反倒不如把人脈投注到甘家三代身上
。
“聽說耿辦的人去醫院看望了子怡和七斤?”甘涼彷彿隨口一問。
郭小洲保持謙遜道:“也許只是耿辦興之所至,大家傳來傳去,傳變味了。”
“你啊你,在爺爺叔叔面前不用謙虛。”甘滬笑着說:“當初我就看你非池中之物。果然……不得不說子怡的眼光奇佳啊!”
甘姥爺插言道:“小洲,你在景華的表現很好,繼續保持,不要想着升遷調動,很多東西都需要時間積累,火候到了,也就順理成章。”
郭小洲客客氣氣點頭稱是。
甘滬接着說,“以後,甘家的未來要靠你們年輕人撐起來了。我年後就正式退休。老二老四老五已經沒什麼潛力了,子怡的媽媽倒還有進步空間,但也極爲有限。眼看着三代青黃不接……好歹出現了你和上官。”
這褒獎的力度不可謂不大,直把郭小洲和上官奇驚得直犯愣。
說到這裡,甘滬看向上官奇,“你去年的表現不錯,開來能源讓人刮目相看。”
“大叔擡舉,我有了這點小成績,全靠小洲幫襯,外加一點運氣,去年的能源忽然緊俏起來……”上官奇恭敬有加的說道。
“運氣只是一個方面,有句老話說,運氣總是眷顧那些有準備的人。”甘涼笑着說,“明理集團打算全力進軍國內市場,上官你有什麼好建議。”
上官奇有些受寵若驚道:“明理集團在海外經營兩三代,貿易方面獨樹一幟,我哪有什麼資格進言。”
甘涼看了甘姥爺一眼,見甘姥爺默默點頭,他神情微微一斂,認真道:“小洲,上官,你們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明理集團最近幾年其實在走下坡路,看起來我們的市場開拓到了拉美和東非,但虧損巨大。這些年,我們忽視了國內的巨大市場。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虧損巨大?上官奇和郭小洲默默對視一眼。他們終於有點明白今天召見他們倆的目的。
明理集團打算進軍國內市場。那麼就需要找到一個良好的切入點。轉型是肯定的,甘家老一代肯定看到了能源市場的火熱和潛力。想聯手上官齊,但又拉不下面子。因此,纔有“建議”之說。
上官齊看着郭小洲,他不敢隨便拿主意。但郭小洲卻沒有任何表示和暗示。他就那麼安靜的坐着,除了偶爾喝口熱茶外,姿勢都沒有變一下,清澈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東西,倒是嘴角一直掛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甘滬進一步提示道:“上官你在西山的能源集團蒸蒸日上,未來還有什麼進一步的打算?”
這話有點“逼宮”的意思了,上官奇表情微有些尷尬
。
甘姥爺看了郭小洲,開口轉了話題道:“小洲,孜山和家文今年都想下到基層去鍛鍊鍛鍊,你有什麼建議。”
郭小洲似乎根本不吃驚,點頭道:“孜山和家文有想法是好事,基層的確很能鍛鍊人的。”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甘姥爺微微皺了皺眉頭,說:“孜山的下派已經運作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出意外,三月份他將去嶺南省昌樂市擔任發改局局長。家文呢,他屬意的目的地是西海省,他四叔倒是願意他去順山,但你也知道,他四叔雖然掛了個副市長的名,手上幾無實權,能否跟家文運作個好位置,難說。”
“家文的眼光不錯,西海省比起東南沿海和南方發達地區,的確有不小的潛力。”郭小洲四兩撥千斤的說着,心中暗暗好笑,你們想推家文,想求我說話,但也不能讓我主動開口吧,說句軟話就這麼難?
甘姥爺目光一沉。
甘涼和甘滬面面相覷。這兩個小字輩居然如此難纏?非得讓長輩開口相求?
“甘涼在海外有個農貿大單,是不是考慮下小洲的景華縣。”甘老爺子的臉色恢復了平靜,有點掀底牌的味道了。
甘涼心中暗歎,曾幾何時,甘老爺子居然要拿利益去和晚輩交換?是一代不如一代,還是一代更勝一代?他接口道:“這個單雖然不太大,但優勢是週期長,五年六千萬美金的體量。”
郭小洲知道他不能再“裝”了,否則就過了。畢竟他還得看甘子怡的面子。只是他現在越來越相信“慣性“的力量了。他習慣掌握底牌,不到最後不亮底牌。包括對甘老爺子,對甘家人,他倒不是刻意去做,而是一種慣性。慣性的力量太大,它會讓一個人不由自主地屈從於這種力量。
“謝謝姥爺三姥爺!景華縣拿不拿這個單子,我都有義務有責任幫家文。”郭小洲坦誠道:“周其昌省長那裡,我還能說得上話,如果家文願意來景華,我一定誠懇接納。只是景華目前沒有拿得出手的位置……”
甘滬說,“景華好像還有個政法委書記的位置空置?”
郭小洲一聽這話,頓時明瞭。甘家文打的是景華縣政法委書記的主意。真是好算盤,不僅拿掉了副處,而且坐穩實職一把手,還是縣委常委的重位。自樑應奇入院以後,政法委書記的位置就一直空閒。樑應奇從某種程度上說,已經徹底玩完。郭小洲之所以暫時保留他的位置,不是示好,也不是要給他挖個深坑。
他只是想把這個位置留下,當肥肉吸引人或給一些人希望,這個縣委常委的位置就是許多下屬的動力所在。
說心裡話,他是不情願讓甘家文吞了這口肥肉的。首先他不希望和甘家牽連過深,其二他對甘家文的印象並不好,其三,丁小寧嫁給甘家文,也是他顧忌和甘家文深交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他遵循“團隊裡不要有家庭成員”的原則。因爲在景華以他爲核心的團隊接受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家庭成員。無論他的家庭成員是誰,有多大的本事,或者可以給他的團隊帶來多大的前進幫助,都不能因爲是他的家庭成員成爲團隊一員的理由。後果也許是地雷和隱患。
但甘老爺子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不答應也不行。在幾對眼睛的盯視下,他不得不表態道:“我這邊應該沒問題,只要家文能解決級別問題。”
甘姥爺子立刻說,“家文在發改委工作也有六個年頭了,他離開發改委,發改委於情於理,都應該送他一程,去掉副處絕無問題。”
郭小洲頓時默然。甘家或許沒有解決廳局級的能力,但解決一個處級的底蘊還是有的。
有了郭小洲的表態,甘老爺子精神大好,他繼續施壓上官齊,“上官,你的開來能源有什麼好項目,不妨找你三爺爺合作,明理集團有資金,你們有項目,皆大歡喜之舉嘛。”
上官齊被逼到這個份上,他也顧不得去觀察郭小洲的表情,開口說,“我們開年的確有個油田合作開發項目,只是我們自己心裡也沒譜,不知道能不能競標成功。”
甘滬開口道:“你們不管是需要人脈還是資金,甘家都義無反顧的給予支持。這個油田合作項目是怎麼回事……”
上官齊瞥了郭小洲一眼,正要開口,甘老爺子忽然說:“既然有了合作意向,具體的內容你們找個更合適的時間去談。”
這個要結束談話的意思啊,郭小洲巴不得馬上離開,他立刻起身告辭。
甘姥爺和甘涼甘滬留他們吃飯。他和上官齊表示還有地方要走,甘姥爺揮揮手,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你們別當自己是客,這裡就是你們的家。”
甘滬把兩人送到門外,郭小洲上了上官齊的車。
上官齊把車開出巷子,這才發牢騷道:“早幹嘛去了,現在回頭來求哥兒們……”
“你就別發牢騷了,你有我麻煩大?”郭小洲想到開年甘家文要下到景華縣就心煩。
“也是,家文的性格不比我……”上官齊正要褒獎自己,郭小洲的電話鈴聲響起,他一看號碼,馬上接通,“彪子!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