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夏進勳公文包裡的手機驟然響起來,響了一遍又一遍。
正在浴室刮鬍子的夏進勳習慣性等着秘書邱雲遞手機時,忽然想起,邱雲昨天晚上已經離開了景華去了雲河市,怕是要到今天下午才能返回景華。頓時自嘲笑的笑了笑,自己也得了秘書病。他一邊拿溼毛巾擦拭臉,一邊走向客廳。
拿出手機看了看號碼顯示的單位後,很客氣的接通說:“你好!我是夏進勳。”
電話裡傳出一道乾淨的年輕男姓聲音,“夏縣長早!我是雲河市委組織部的小黃,黃景明!”
小黃,黃景明?夏進勳不記得市委組織部的小黃是不是他認識的人,秘書邱雲肯定記得,可惜他不在。就含糊的笑了笑地說:“小黃你好,有什麼有事嗎?”
小黃的話很公式化,“市委決定明天早上送郭小洲書記前往景華縣上任,由市委組織部屠部長親自送行,陪同人員一共八人,三車輛……”
馬蛋,大清早催命似的打電話,就爲了這個接待通知?三天前不就通知了麼?夏進勳有些煩躁,他耐着性子聽完,說:“請轉告屠部長,景華縣的迎接準備工作已經就緒。”
一般情況下,雙方該說“再見”之類的話。但小黃卻繼續說:“臨時打電話給您,有個新的通知。屠部長打算在景華召開一個全縣領導幹部大會,時間暫定在上午十點,市領導傳達貫徹市委關於調整景華縣委主要領導同志職務的決定。”
“哦!我們縣領導幹部的參與級別是?”夏進勳眯起眼睛問。按慣例,縣委書記履新,召開全縣領導幹部大會理所當然。市委領導講話,新任書記發言,當地領導代表發言等等。
“原則上全部科級以上幹部,縣委縣政府領導,縣直各單位領導,鄉鎮領導,以及,縣公安局正股、各派出所副所長以上全部人員列席會議。”
正股級?派出所副所長以上全部人員?夏進勳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縣委書記履新大會,公安局中層骨幹全部出席?這是什麼意思?有點出格了吧。這樣的事情在整個華夏也鮮有耳聞。這個通知到底是誰是意思,是市委領導的,還是新任書記要求的。夏進勳特別想知道。
兩人結束了通話後,夏進勳立刻撥通了秘書邱雲的電話。
邱雲接通電話就說:“老闆!我昨天晚上和市委陳書記的秘書一起喝了兩個小時的茶,他透漏陳書記沒有表態的意思,我今天是不是繼續……”
夏進勳打斷他的話,“你先幫我打聽一件事情。郭小洲明天正式到任,歡迎大會上是誰提出要景華整個公安局中層骨幹參加的?這事情很重要,你馬上去打聽,有了消息立刻向我報告。”
他剛放下電話,政府辦公室主任孟三想打來電話,“夏縣長,我在樓下接您。”
他嗯了一聲,“等我三分鐘。”
鬍子才颳了一半,這個工序不能半途而廢。就好比他想調離景華一樣,路子已經走通了一半,絕不可半途而廢。
…………
…………
秋已經很深了,早晨的寒意開始席捲大地。杜坤穿着套頭運動衫,挺着大肚腩跑出了公安局家屬大院,門口的保安恭恭敬敬向他問好,“杜局,早上好!”
杜坤腳步不停的點頭嗯了一聲,邁開步子朝景華公園方向跑去。
景華的城區不算大,晨跑的總是那些熟面孔。一路上都有人向他問好,但迫於他的威壓,沒有人幹敢和他並排跑步。
不一會,他跑進來了公園大門,熟門熟路的跑向公園涼亭小徑。
小徑的樹林邊,有一些老人已經開始做運動。其中,有一名五十歲左右的高個男人很是醒目,他手提一把太極劍,一板一眼,玩得是有模有樣。
這個男人有着超出常人高度的顴骨,以及濃惡的八字眉,看上去有些“凶神惡煞”,即便排除他景華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身份,他的周圍三米之內,閒人自避。
擡眼看到杜坤,他做了個收劍式,深吸一口氣,閉眼數秒鐘,然後睜開。在景華官場上,杜坤跟政法委書記樑應奇走得比較近,跟夏進勳汪自遙等人的關係,大多時候都是在撓癢癢,嘴動心不動。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啊!杜坤!”樑應奇聳了聳肩說。
“天氣不好您還出來鍛鍊?”杜坤一邊做伸展運動一邊說。
“你不也出來了?”樑應奇淡淡一笑。
杜坤貌似輕描淡寫道:“昨天晚上常平摸回了景華。”
“哦……”樑應奇疑惑的挑了挑眉頭。
“好像是他的幾個朋友被城中派出所抓了‘嫖’。”杜坤隨後說,“抓錯了人……範保利出了頭。常橛子死死咬住他。必須快速調走他。”
樑應奇搖頭道:“晚了,新書記上任後才能動人,這是慣例。”
“還有件事情。我認爲景華必須來場嚴打。”杜坤道。
樑應奇沉默半晌,“理由?”
“我們自己動手好過別人提刀。”杜坤說道:“我昨天晚上仔細瞭解了一下新書記的工作履歷,這個年輕人既有政治頭腦又有手段,新到一地總能選準一個突破口。”
樑應奇謹慎地問,“你的意識是郭小洲會選擇政法系統和治安狀況下手?”
“我的分析八九不離十。”杜坤壓低聲音說:“這段時間,讓樑濤低調點,最好是去外放鬆放鬆,旅旅遊什麼的……”
樑應奇是掃了杜坤一眼,嘆氣道:“我這個兒子要是能聽我的話,我也不會窩在景華這塊爛地上不挪窩……”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您也彆着急,這幾天我找他談談,做做他的工作。”
樑應奇語重心長道:“杜坤,謝謝你的提醒!我最多還幹一屆,不擋你的道了。以後你來接我的位置,再兼個局長……”
杜坤連忙打斷他的話,“梁書記,景華這一畝三分地,離了誰都離不開您啊!您可千萬別有什麼想法。”
樑應奇淡淡一笑,擺擺手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敢說自己永遠屹立不倒?你也瞭解過,新來的縣委書記不僅是政治新星,還是個非常強勢的鐵腕人物,陸安大名鼎鼎的歐朝陽都被他逼得無路可走。我是真的想退了……”
杜坤笑着說:“景華不是陸安吶!他首先得先也扛得住景華的寒流和颱風,焦區當初來的時候多麼威風,後來呢,不一樣蔫了。再說,前面還有汪自遙頂着嘛。”
杜坤提到汪自遙,樑應奇便走了神,嘴脣蠕動一下便沉默了。
杜坤看到樑應奇明顯走了神,他就很知趣的閉上嘴巴,臉幾乎沒怎麼移動就把目光從樑應奇身上挪開了。景華官場的生態環境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樣,沒有任何人能掌握絕對的話語權。相互之間都在制衡。因此,這裡的常委個個都擁有自己的力量,但五根手指有長短,常委中縣委副書記汪自遙和政法委書記樑應奇是其中的翹楚。
這兩人自踏入官場便沒有離開過景華,幾十年的政治生涯,到處栽樹插花,可以說芽苗遍地。
常言說:官場上摸爬滾打,既要當心自己腳下的道,也要留神別人足下的路。就能很好的體現在他們倆人身上。
他們之間既有共同點,也有制約點,彼此制衡的結果是,誰也上升不了,也挪動不得。但是一旦出現新的勢力,兩人便很默契的聯手製衡。比如焦區履新後,他們便如果親兄弟一般上陣迎敵。
可是焦區剛離開,兩人之間又鬥上了。
現在新任縣委書記來了,他們說不得又要聯手抗衡。
連杜坤都替他們倆難受,長期這樣熬下去,好人也能神經分裂。
杜坤先一步離開了公園,回家洗澡吃了早點,便來到公安局辦公室,處理完兩份文件,便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輕聲說:“樑濤的事情盯牢了。”
千米之外的縣委大樓裡,樑應奇幾乎在同一時間撥打了兒子樑濤的電話。開門見山說:“把你的礦全部轉出去,不管價格高低。”
樑濤還未完全清醒,疑惑道:“爸!出什麼事情了嗎?”
“你應該慶幸現在還沒有出事,一旦出事你這個爸爸也包庇不了你。”樑應奇沒好氣說。
“我光明正大做生意,礙了誰?”
“你東山那座礦是怎麼來的,你和魏格生之間的交易,你當我完全不知道?”樑應奇斷然道:“轉讓走人,離開景華,你還來得及。否則,神仙都救不了你。”
“沒這麼嚴重吧……再說,還有杜叔照着,真有事,杜叔不知道提醒我……”
“杜叔……呵呵!”樑應奇臉上浮現起一個奇怪的笑容,他壓低聲音道:“你啊……你知道你杜叔覬覦你爸的位置有幾年了?我不走,就等於檔了他的路,真遇到好機會,第一個舉起屠刀的人一定是他。”
“爸……您等等,等我腦子稍微清醒點,我一會去見您……”
樑應奇還想說話,對面已經掛斷。
不一會,縣委辦公室發出會議通知。上午九點半召開縣委常委會議,議題是討論研究明天的接待工作和會議安排。
新書記就要到任了。樑應奇深吸一口氣,起身來到窗前,仰望外面的天空。天空灰濛濛的,令人壓抑。景華的天灰了已有很長一段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