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把宮加力送出茶樓後,再度返身回到了茶樓包間。前不久,辛福忽然打電話說有工作要向他彙報,問郭小洲什麼時間方便。郭小洲索性讓他來茶樓見個面。
他知道辛福爲什麼有些騷動不安。作爲歐朝陽的嫡系,辛福很自然的走在郭小洲的對立面,甚至是歐朝陽的先鋒大將。
他上任一星期以來,辛福只是象徵性的來到他辦公室彙報了一次工作。
這次主動“彙報”工作,是一種戰略性妥協還是尋求政治交易,郭小洲能猜測個大概。
讓郭小洲沒想到的是,陪辛福同來的居然還有福鼎高新化工園區的管委會主任萬宏。
相比不動聲色的辛福,萬宏在郭小洲面前,已經是徹底不敢翹半點尾巴了。郭小洲通過今天不到十個小時的表現,讓他老實了很多。
辛福拿出一份他和萬宏下午煞費苦心起草的一份報告,遞給郭小洲,“郭縣長,鑑於我縣在治理環保問題上的嚴重失職,我和萬主任充分意識到生態環保的重要性。下午,我們倆聯合起草了一份報告,提請縣長參考。”
郭小洲接過來一看,報告的標題是——關於成立環保聯合執法辦公室的建議。
他默默往下看。
報告建議縣政府成立一個環保督督查辦。建制類似縣政府拆遷辦。環保督查辦以常態形式長期成立。督查辦主任由縣政府辦公室派專人負責,並抽調縣環保局、縣公安局省、縣法院、縣檢察院若干人員,設立一個生態環保專職機構。
該機構將充分整合職務犯罪偵查、公訴、民事行政監督等多項法律監督職能,爲生態環境提供更全面、有效、到位的司法保護。依法重點聯合打擊十四種環境污染犯罪行爲和可能涉嫌環境監管失職、瀆職犯罪行爲,環保、公安部門調查五類涉嫌環境污染犯罪案件時,將啓動聯合調查機制。
郭小洲看完大爲驚訝。這個常設機構的提議雖然有拍他馬屁的嫌疑。是照着這次環保檢查小組的模式的雛形組建的。但其設想和機制卻超出了他的想象範疇。設計完美,機制成功。
不僅推動了陸安縣各政法部門與環保部門的協調配合,更重要的是實現了行政執法和刑事手段的無縫對接,有助於用最嚴厲法律手段打擊環境犯罪行爲。
如果這個機構成立併發揮效用。陸安縣的生態環保問題將得到翻天覆地的改變。也許短時間內看不到太大的效益,但長期來看,卻造福於陸安數十萬羣衆。
“郭縣長,東城有機硅是園區的支柱企業,縣裡的利稅大戶。他們在環保問題上的錯誤,我和管委會也有責任,我代表福林鎮黨委鎮政府和園區管委會表態,在自身改正錯誤的同時也要讓他們意識到錯誤並改正錯誤,同時承擔該承擔的賠償責任。”萬宏說到這裡,下意識的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跡。他琢磨不透郭小洲的表情,因此對這份“文件”的力度表示懷疑,提出更現實的答案。藉機討好郭小洲。
看了看萬宏和辛福,郭小洲淡淡的道:“從法律的角度來講,東城有機硅是需要擔負法律責任的。如果你們的提議能獲得常委會通過,東城有機硅的污染事件倒是可以給環保督查辦辦理。這個試點是否成功,就看這第一炮能不能打響。”
辛福聞言渾身一鬆,他擔心的事情有很多,其中就怕郭小洲不顧一切放大福鼎園區的環保問題,變相成爲攻擊歐朝陽的銳利武器。
到時候,他夾在歐朝陽和郭小洲中間,怕是連短暫的合作也變得不現實了。下午他和萬宏絞盡腦汁,想出了這個“提議“,也是一箭雙鵰之舉。
如果成立了環保督查辦,東城的環保事件理應由督查辦接收。而不是單純的逐級上報,導致局勢擴大,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在來見郭小洲之前,他設想了許多種可能。但目前郭小洲的表態無疑是最好的一種。他跟着表態道:“依法治國是我國的國策之一,政府成立這樣的專職環保機構,有助於推動環保建設和提高集體羣衆的環保意識。我相信,常委會上的通過應該不會有障礙。“
他說這句話也算是一種表態和暗示。意思是他可以保證提議在常委會順利通過。
郭小洲沒想到今天的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並且還有意外收穫。本來他一直處於絕對的弱勢,但卻驗證了什麼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沒有自大到去幻想辛福和萬宏會倒戈投向他。
很顯然,對方的目的很明確,一個想救弟弟,另一個想救老婆。
當然,郭小洲不會自己提出來。
萬宏在辛福的暗示下,緊張地開口把自己夫人涉案的情況說了一邊,希望郭縣長能和經濟犯罪調查局工作組交涉,給他老婆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郭小洲在環保上的推動,也的確離不開辛福和萬宏這兩個關鍵人物。要想讓自己的政治意圖順利的實施下去,並不是他多努力,怎麼親力親爲就可以完成的。而是按照工作程序,把方方面面的關係都協調好,造成對自己更有利的局面。
官場上講的就是起承轉合,領導的水平高低全在處世輕重照應,跌宕有致。從不會一根筋到底。該出手就果斷出手,該收斂鋒芒就一定得收斂。現實的政治必須講妥協,講平衡。不論是叫政治藝術還是手段,是策略還是權術,往往在一定程度上要犧牲一些原則。當然,摩洛哥酒店的經濟案件實際上是踩了紅線的,但原則上是可放可收的。只是一種實現抱負的手段。或者叫陽謀。
他表情嚴肅說:“領導家屬不得涉及轄地經濟領域的條例我們首先要帶頭遵守。否則,下面的人怎麼看,怎麼學,領導的威信受損,工作怎麼展開,都是大問題。這次,我可以幫你們說說話,但我告誡你們,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我保證,絕對不會……”萬宏驚喜的保證。
辛福的臉上也隱約的露出悅色。
只是辛福和萬宏沒有想到,郭小洲早在下午就和歐朝陽敲定了“城下之盟”,並沒有想刻意去“留難”摩洛哥大酒店的“股東”們。
這也和歐朝陽穩重的性格有關。雖然郭小洲答應他嘗試和宮加力交涉,但在郭小洲沒有回話前,歐朝陽不會跟辛福和萬宏說已經搞定。
這個“時間差”看似沒有什麼影響,實際上卻對歐朝陽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害,也是郭小洲沒有料到的。在他答應了辛福和萬宏後,他才抽時間給歐書記回話,說通過和宮加力的交涉,宮加力已經答應把摩洛哥酒店經濟案件移交給當地司法部門處理。
歐朝陽呢,卻是在當天深夜才告訴辛福和萬宏這個消息,言語之中頗有些“我爲了你們不惜捨棄一些東西和原則”云云。
這樣的話聽在辛福和萬宏耳朵裡,卻異常複雜。他們心想,我們起先找到你門下,你說無能無力。好吧,我們自己去找郭小洲解決問題。等我們解決了,您忽然跑出來說功勞都是您的,您撒費苦心什麼的。這也太不地道了吧,把我們當傻瓜糊弄?
以至於歐朝陽的兩大心腹愛將,對心中的偶像歐朝陽的人品首次有了懷疑和裂痕。
和辛福萬宏兩人分手,郭小洲上了張翔的車,兩人找了處小巷深處的小餐館,吃了頓簡單而地道的陸安特色菜。
飯後,郭小洲並不想馬上回到港龍大酒店。
張翔陪着他漫步在陸安街頭。
看到街頭的雙雙情侶和家庭,他想起了遠方的甘子怡。於是,拿出手機撥打甘子怡的電話。
甘子怡的聲音中帶着點不掩飾的驚喜,“我正和高霜在公園散步。你吃飯了沒有?”
郭小洲說,“剛吃了頓很地道的陸安菜,等你過來,我知道帶你上哪兒吃飯。你的身體還好嗎,反應大不大?”
“比以前好很多,話說高霜這方面的知識還真不錯,我媽媽都罕見的表揚了她……”
郭小洲在話筒裡聽到高霜嬌嗔的聲音,“子怡姐!他這個丈夫可算不得稱職啊!兩天都沒見來個電話,週末也不知道飛回京都看看你……”
郭小洲心有愧意,他低聲道:“子怡!我……”
甘子怡馬上打斷他的話,“小洲!我是你妻子。我也知道我老公是多麼的努力,他有他的大志向。我想要的,你其實都已經給我了,我很滿足。你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我和孩子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郭小洲沉默半晌,輕聲道:“老婆!我已經感動得一塌糊塗了……”
甘子怡輕聲呢喃道:“你給予我的,是我永遠給不了你的。所以,該感動的人是我。”
郭小洲沒有問什麼是她永遠給不了他的。但他敏感地感覺到大概是涉及到她的政治抱負,她作爲女兒身,特別是宋家的嚴謹政治家風,無法上場博弈。她當初選擇他,潛意識裡也有他替代她完成夢想的意願。
接下來他很耐心地把最近在陸安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甘子怡的語氣充滿讚許,“你做得對,出發點也很好。生態環保事關百姓數代人的健康。這樣的事是不能耽擱的,耽擱久了會發黴。就像食物一樣,發了黴,會長出綠毛甚至變質,壞死。事情也一樣,一旦發黴,長出的就不只是綠毛,可能還會有紅毛、黃毛……”
“是啊!的確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我若睜着隻眼,閉隻眼,那是對人民的犯罪。”
“只是,這次的事情還遠沒有結束。老公,你千萬別懈怠……”甘子怡忍不住提醒道。他是她的男人,她無需說更多鼓勵讚美的話語,提醒他,是一個老婆的分內職責。
“嗯!我的驕傲只存在於精神之上,現實裡我會一步一個腳印的去走。”
這樣的一個夜晚,和這樣一個女人交流,郭小洲心裡是極爲暖和的,也有幾分潮溼。他的心實際上很累。別人看到的都是極爲光鮮的一面,他如何如何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實際上,他自打到了陸安後便被各種各樣的事糾纏着,苦惱着,麻煩着,有時候,他多麼想念遠方的家人,父母哥嫂,和老婆,以及肚子裡的孩子。
兩人就這樣輕語着,說着漫無邊際的話題。
直到他的眼睛餘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才猛然從夢中驚醒似的,和甘子怡交代一聲注意身體,便匆匆結束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