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縣長,您今天的工作安排如下,八點十分,縣委常委、副縣長柴華同志向您彙報招商引資、物流、城鄉建設等工作;八點四十,福林鎮萬宏書記和張占強鎮長向您彙報福林鎮的工作情況;九點三十……”詹邵文微帶興奮地拿着文件夾向郭小州彙報今天的日程安排。縣長辦公室冷清了太長時間,他都冷得心裡發慌。
郭小州忽然打斷他的話,“十點四十的辛福同志要來見我,留出半小時的時間。”
詹邵文眸子裡露出一抹驚訝,辛福主動來彙報工作?這證明昨天郭小州的冷絕手段見效。今天在縣政府備報彙報工作的縣政府領導和縣直機關領導不下十人,而且歐朝陽率衆常委中午設宴歡迎郭縣長的消息已經在大樓傳開了。
詹邵文沒想到,郭小州的第一炮居然通過如此強硬的方式打響。他一直在琢磨,怎麼才能討得郭小州的歡心。至少要聽到到郭小州的表態,他纔會稍微安心。可是這個年輕的縣長不知道是太有性格,還是太有心機,就是不肯表態。
郭小州敲着桌面,忽然說:“另外,你給歐朝陽書記的辦公室打個電話,看他什麼時間方便,我去見見歐書記。”
詹邵文立刻說:“我這就去打電話……”
他的話音未落,魏哲的辦公室傳來兩個人對話的聲音。
詹邵文馬上反應過來,低聲道:“是陳柏君秘書長的聲音。”
陳柏君是歐朝陽的典型嫡系,擔任了三年半的縣委常委,比目前縣委常委中的大多數人資格都要老。有傳言說,如果不是歐朝陽書記用順手了,縣委辦離不開陳柏君,陳柏君的位置早就上升一格了。
“郭縣長,陳柏君這個人喜歡玩陰的,屬於笑面虎;辛福則玩狠的……”詹邵文豁出去道,反正他也沒有任何退路了。
“哦!那我得出去迎迎這頭老虎了。”郭小州笑着出了辦公室,看到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正在和魏哲說着話。
郭小州主動伸手道:“陳秘書長吧!”
不等陳柏君說話,郭小州對魏哲說,“以後陳秘書長來了,無需通報,直接進去。”
魏哲的腦子裡一邊念頭亂轉,一邊連連點頭,“好的,下次我知道了。”
陳柏君如詹邵文所說,瘦臉上滿是微笑,因爲臉瘦,五官就顯大,肉少倒是沒見多少皺紋。他緊緊握着郭小州的手,親熱道:“我是來檢討的,昨天一直在下面忙,回來也晚了,沒來得及見郭縣長,莫怪莫怪,今天我趕早過來,果然不虛此行啊!郭縣長比相片還要年輕,精神……”
郭小州哈哈一笑,“太客氣了,陳秘書長!請進!小魏,給秘書長泡我帶來的君山銀針。”
兩人坐下,詹邵文跟進來,站着有些無措,不知道是退出去還是繼續杵在這裡。
郭小州一招手,“詹主任你也坐,你和陳秘書長是縣委縣政府的兩大管家,你們工作好了,縣委縣政府就順溜。”
陳柏君眯着眼睛看了看兩人,客氣的對詹邵文說,“詹主任,一起坐。”
魏哲泡了三杯茶。
陳柏君拿起杯子,看了看茶色水色,又聞了聞香氣,連聲讚道:“還沒入口,就知道是難得好茶。”
郭小州說,“歡迎秘書長常來喝。”
陳柏君笑着說,“就是怕喝上隱囉!”
郭小州爽快地對魏哲說,“既然合陳秘書長口味,以後我長期供應,一會你給秘書長裝一袋子送過去。”
魏哲忍不住癟了癟嘴巴,話裡有話道:“我聽說陳秘書長只喝堯山茶廠的精選茶。”
陳柏君獨愛產自陸安堯山茶廠的清茶,在縣委大樓不算什麼秘密。他進門就大誇郭小州的君山茶,不過是官場上的套話,開門拉近關係的客氣話。換任何人都不會如此“不懂事”的破人場子。
陳柏君雖然臉皮厚,但也架不住魏哲的嘲諷,他的臉色微微一紅,指着魏哲笑道:“小哲啊!你這性格叔叔喜歡,現在什麼都不缺,就缺你這樣敢於說直話的……”
郭小州輕喝一聲,“魏哲,怎麼跟領導講話的,你現在是什麼身份,要認清自己的位置。”
魏哲話出口後,頓時有些後悔,見郭小州呵斥他,更是心中一緊,心想自己以後嘴巴真的要縫上才行,以免禍從口出。但他偷瞥郭小州的表情,見郭小州居然略露笑意,以他的聰明勁,立刻知道郭小州沒有真正惱他,甚至流露出嘉獎的神色。
他嬉皮邪臉一笑,“郭縣長,陳秘書長剛纔不是誇獎我了麼……”
郭小州不耐煩地揮手,“出去出去……”
陳柏君看着郭小州有些無奈的表情,心情頓時又好了起來,看來把魏哲推薦給郭小州,的確是個奇招啊。退貨吧,肯定得罪魏大山;留下吧,等於留了尊難侍候的大菩薩。
“年輕人,都有個學習過程,再說魏哲這孩子,聰明膽大,值得培養。”說到這裡,陳柏君華鋒一轉,“聽說郭縣長的住房問題還沒安排好,目前住酒店?詹主任啊,這可是你的失職啊,怎麼能讓郭縣長長期住酒店呢,你們政府辦的工作作風要改進啊。”
詹邵文聽了臉色頓綠,陳柏君是縣委秘書長,縣委常委,而且在歐書記心中分量不輕,但分量是一碼事,位置又是一碼事,縣委辦主任管過了界,對政府辦主任指手畫腳,實在是欺負他這個政府辦主任無依無靠。
郭小州笑着說,“詹主任忙前忙後,工作敬業,我來陸安,首先要謝的是詹主任。”
詹邵文一聽,心中有些受寵若驚。當着陳柏君的面給他站臺,這就是郭小州的一種姿態,我的人不容人欺辱。
陳柏君也跟着一笑,“的確不容易,自打秦縣長……政府工作就……”
詹邵文臉色再綠,這不是在變相指責他沒有擔負起責任,讓政府的工作陷入困頓嗎?可是他偏偏又不能直接頂陳柏君,不說他背後的歐朝陽,就是人家常委的身份就壓他兩頭。
郭小州不打算繼續和陳柏君兜圈子,直接開口道:“陳秘書長今天來……”
“哦……是這樣的,我來落實下中午的歡迎宴會,歐書記和在家在常委全部到場,一起給郭縣長接風。”
“謝謝歐書記,謝謝陳秘書長。我正打算一會去拜會歐書記,還請陳秘書長給開開後門。”
陳柏君知道這是郭小州對歐書記的投桃報李,你昨天不鳥我,我也不鳥你,你今天給個面子設宴接風,那麼我這個副書記就主動前去見你。人活一世,爭的不都是個面子麼。這也是一種暗示,給未來的縣委縣政府工作定一個基調。
“歐書記沒什麼架子的,我現在就可以當歐書記的家,他的辦公室永遠向郭縣長敞開。”
郭小州哈哈一笑,“那就勞煩秘書長給安排個時間。”
這句話則有些過了,但真正按規則也不過。郭小州是政府一把手,和縣委不搭界,但他還有個身份是縣委排名第二的副書記,命令陳柏君這個服務於縣委的秘書長也說得過去。
只不過有約定成俗的規則,縣委裡沒人敢用命令的口氣跟陳柏君說話。這個權利只屬於歐朝陽。
陳柏君笑容微僵,但很快又恢復,“我一會就安排時間。”
兩人又閒談了幾句,最後詹邵文陪着郭小州親自把陳柏君送出辦公室。
郭小州經過魏哲的辦公桌前時,魏哲小心翼翼說,“郭縣長,我剛纔是不是有些過……”
郭小州淡淡說了句,“因人而異。”
看着郭小州的背影,魏哲迷糊地喃喃道:“因人而異?因人而異?”
八點十分,縣委常委、政府副市長柴華來到了郭小州的辦公室。
柴華四十出頭,身體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外表很儒雅,帶着一副金邊眼鏡。除了辛福外,他是副縣長中的唯一名常委,縣政府排名第三的人物,在政府裡邊的位置很重要。
他如果偏向辛福,政府二三把手聯手就能很輕易壓制郭小州這個新人。
因此,郭小州對他是做了一定功課的。
比如柴華畢業的學校,他的工作足跡,他的家庭成員,以及他的施政理念,他和歐朝陽以及辛福之間的關係等等。
魏哲一直在琢磨郭小州那句“因人而異”的話,他看到柴華,便很好的詮釋了什麼叫“因人而異”。
如果說陳柏君是歐朝陽的絕對嫡系,郭小州不反對他“口無遮攔”,那麼柴華這個中間偏歐派,就值得郭小州拉攏,而不是打壓。
郭小州選擇魏哲,還有個原因,因爲他父親是陸安官場的老人,是人大主任,遠比普通官員瞭解陸安官場的真相。那麼相應,郭小州就能獲得一些普通人掌握不了的資訊,可以快速做出反應。
魏哲非常客氣地把柴華引進到郭小州的辦公室。
郭小州迅速從椅子上起身,笑迎着伸手。
兩人一番客氣話後,一起在沙發上坐下,魏哲倒了茶水後,默默退了出去。
柴華並沒有解釋昨天爲什麼沒來迎接,以及沒有來拜見新縣長的理由。
這反而贏得了郭小州的好感。
與時俱進,因地制宜,是一名合格官員的基本素養。如大家都不看好,還要頂風而上,這是莽夫,沒有政治頭腦。
昨天的時機不對,情況不明朗,柴華沒有來。
今天情況已經明朗,他就第一個來見郭小州,既給郭小州面子,也不會讓歐朝陽惱火。
郭小州拿起手中的文件資料,笑着說,“聽說柴華同志要來介紹招商引資、物流、城鄉建設等工作,我心中委實很忐忑,畢竟初來乍到,不瞭解情況就沒有發言權。我今天就帶一對耳朵,虛心向柴華同志瞭解工作。”
柴華沒想到郭小州如此低調而謙虛,和他想象中性格強勢的年輕縣長完全兩回事,當然,站在他這個位置上,他不能說一些恭維話,畢竟他的位置決定了他能說什麼不能說什麼,他很快進入彙報程序,開口把他分管的項目一一做了簡單介紹。
郭小州保持他的承若,直到柴華彙報完畢,他才點點頭,開口說:“陸安縣的經濟增速橫向比對,在全省都排名前列,這證明縣委縣政府的工作力度和成績。特別是招商引資和物流建設方面,柴縣長成績斐然。”
柴華很客氣的說,“都是在縣委縣政府領導下的一點成績,算不上什麼。”
“謙虛啊!柴縣長。”郭小州話鋒忽然一轉,“我發現了一個問題……”
柴華不動聲色道:“請郭縣長指證。”
“縣政府的工作分上,讓一些領導太辛苦了,而另外一些領導則太過輕閒。比如柴縣長,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分管項目爲招商引資、商務、工商聯、物流、旅遊、城鄉建設方面的工作。我以爲,是不是可以給你加點擔子。”
柴華眼眸中閃過一抹異彩,雖然很快消逝,但依然被郭小州準確捕捉到。
作爲縣委常委、政府副縣長,相比常務副縣長辛福,他的分管內容偏弱而量少。辛福分管了政府機構幾乎全部重要項目,安全生產、工業經濟、園區管理、政府機關工作。負責財政、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社會保險、發展與改革、統計、經信、國土資源(城市土地和礦產資源部分)、電力、煤炭、糧食、金融、保險、外事僑務、食品藥品監管、國稅、地稅等工作。聯繫油地工作。
不僅如此,在辛福協助縣長分管政府常務工作之外,歐朝陽還給予他縣委方面的特權,協助縣委書記分管縣委財經領導小組工作。
權利之大,縣級機構所罕見。
要說別的副縣長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只不過,他們都要面對現實,向現實低頭。
明知道郭小州在誘惑他,柴華還是很理智地開口說,“我是一切行動聽黨委指揮。不挑不撿不棄,任何工作都要盡力去完成。”
郭小州笑了笑,端起茶杯。
柴華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他很快起身告辭,臨走前,邀約郭小州什麼時間方便,一起去釣釣魚魚放鬆放鬆。
郭小州知道這是柴華對他剛纔“話語”的回報。他滿口答應。時間約在這個週六。
送走柴華,魏哲鬼鬼祟祟摸進來,收拾完茶几,低聲說,“郭縣長,我父親說柴華這個人是真有水平,就是生不逢時,被姓辛的壓制得無法動彈。”
“哦!”郭小州低頭看文件,他倒不是刻意要和魏哲保持距離,而是基於人類天生的劣根性,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要使用好這個憤青式的年輕人,就必須完美地控制好距離。這樣,才能更好的發揮出魏哲的作用。
魏哲磨磨蹭蹭半晌,忽然又說,“郭縣長,還有個事情要向您彙報。”
“你說。”
“順山的仇少剛纔打電話,邀約我週末去順山玩,我還沒答覆,如果您不同意,我立馬回絕……”
郭小州擡頭,看着眼神裡充滿渴望的魏哲,淡淡道:“年輕人,該放鬆就得放鬆,多交交朋友也沒壞處,只不過要選好朋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週六我答應柴縣長一起去釣魚,放你一天假。注意一點,玩的時候要注意尺度,掌握分寸,你現在的身份不完全是你自己,明白嗎?”
魏哲大喜,連連點頭,“我知道,保證不給你丟臉抹黑。謝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