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州知道戲來了,他風輕雲淡的喝了口茶。在黨校學習了兩個月,理論知識固然有了進步,但他最大的進步卻是養氣功夫。
“養氣功夫”一詞,來源於太極拳法,所謂“養氣”就是養精神,運意感,在官場上,指的是控制情緒乃至智商和情商的高度。
“養氣”講究以形爲體,以意爲用,以靜爲和,綜合歸納,就是鬆靜自然,虛靈挺拔,曲折玲瓏,渾圓一體。
養好了氣,氣場就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
雖然兩人都在喝茶,但郭小州此時的動作穩健,有力,有氣度。落在下屬眼中,那就是霸氣和力量的彰顯。
詹邵文則越來越緊張,說話也更顯恭敬,“郭縣長,聽說您來陸安履新,我和政府的同志們都非常開心,您在陳塔所創造出卓越的成績,我們盼望您來帶領陸安騰飛。”
郭小州笑了笑說:“成績是團隊的,現在不是孤膽英雄的時代,唯有團結才能發揮力量。我也期待和陸安的班子一起做出成績,不辜負領導和人民的期望。”
詹邵文頻頻點頭,“有您帶頭,陸安的未來可期。”
郭小州笑了笑不再搭話。
詹邵文頓了頓,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個銀行卡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說:“這是您縣長基金的一個經費開支卡,考慮到您在京都開會學習,有公務開支的需求,我才特地趕來京都,卡上尚有餘額……”
郭小州不等他說完,立刻打斷他的話,“謝謝詹主任好意,我此時還未報到,暫時還享受不了這個待遇。”
詹邵文開口解釋,“您來陸安已成定局,您人在京都,肯定需要經費開支……”
郭小州沉聲道:“收起來吧。”
詹邵文往日最不想面對的領導是縣委書記歐朝陽,但此時,他感覺眼前這個年輕縣長的威勢居然毫不遜色於歐朝陽,甚至猶有過之。
他根本不敢抗拒,只得訕訕收起銀行卡。
郭小州以前聽說過“市長基金”“縣長基金”,甚至“鄉長基金”。但能給政府領導們安排“基金”的大多是一些經濟發達縣市,他以前所在的陳塔太窮,加上鄧懷東這個書記又比較摳門,所以就沒有什麼“鄉長基金”。
所謂的“縣長基金”就是一些地方政府負責人機動使用的專項經費,每年確定一個數額,以便讓這些領導在公務活動中靈活使用。
這些“基金”基本上是用於不方便在財務帳上開支的出國旅遊、外出考察學習或招商引資、疏通關係等活動之用。因爲沒有哪個部門敢去查這筆帳,也不會查,大多睜隻眼閉隻眼,使用起來相對方便些。
據郭小州所知,如今各級各部門都講嚴格財經紀律,實行國庫集中收付或會計集中核算制度,對這種類似於小金庫的專項權利“基金”已經有打殺之意。而他還未上任,這筆“基金”就送到他手上,令他不得不警惕。這是糖衣炮彈還是一顆有毒的蘋果?
他必須要搞清楚的,這張卡,是詹邵文自己送來拍馬屁的,還是背後有人指使。
他輕描淡寫喝了口茶,“詹主任,你一直跟着前任縣長,他是怎麼使用縣長基金的?”
詹邵文見談到前任縣長,一顆本來就不平靜的心頓時“彭彭”亂跳起來,解釋道:“郭縣長,這筆專項基金三月份才劃撥過來,四月份前縣裡就有秦縣長的謠言,他一直沒來得及動用……”
“哦!這麼說,這個縣長基金裡邊的錢分文不少。”
詹邵文點了點頭,肯定道:“分文不少。”
“誰讓你送卡過來的?”郭小州突然問道。
詹邵文一驚,知道自己到了表明態度的時刻,這張卡的確不是他自作主張要送來的,而是有人暗示。
這個暗示他的人就是陸安縣常務副縣長辛福。
作爲陸安縣常務副縣長,縣委書記歐朝陽的死黨,辛福聯手歐朝陽把地方系的秦大可壓制得無法動彈,最後借派系之爭的契機,還把秦大可送去了監獄。這就不只是卑鄙了,是狠毒。可以說在整個陸安縣,許多人不怕歐朝陽,畢竟歐朝陽按規矩辦事,但這個辛福就什麼狠毒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完全不講任何規矩。
詹邵文是秦大可的人,這次秦大可落馬,他也知道自己在陸安沒有任何未來,被打入冷宮是極爲正常的事情。按他的推算,辛福最有可能接替秦大可的縣長職位。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最終坐上縣長寶座的是個外來戶。
當詹邵文得知這個消息時,絕望的心再次涌現出希望。只要不是幸福上位,他的未來還尚存一線希望。
不過當幸福的秘書昨天晚上找到他,暗示,威脅,許諾一番後,他不得不拿着卡連夜趕往京都。
何去何從,說了實話,無疑得罪了辛福,以後在陸安寸步難行。
不說實話,又很有可能得罪了未來的頂頭上司,郭小州目前是掌握他仕途的人。
朋友跟敵人,往往只有一步之遙。這一步的選擇,有時候意味着天堂和地獄。
詹邵文心中念頭百轉,他就算迎合辛福,也成不了辛福的嫡系心腹,未來無非是不受排擠,少受打壓,混個安穩罷了。
但這不是他要的生活,他才三十多歲,他還有理想,有雄心,而給予他奮起信心的是郭小州。這個縣長如此年輕,而且氣勢威壓直逼歐朝陽,再說,如此年輕,卻能從辛福口子搶走縣長位置,怎麼可能沒點能力沒點背景,他打算賭一把——要麼生,要麼死。
“是辛福常務縣長的暗示。”詹邵文咬牙道出了真相。說完他默默等待命運的宣判。
無疑,宣判之手就掌握在郭小州手上。
郭小州神情平靜地看着他,根本沒有吃驚的意思。他知道詹邵文有過一番思想掙扎。他也期待詹邵文做出有利於他的選擇。
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詹邵文是第一個倒向他的人。
他也想擁有一個有用的手下。但是他又知道,要想在短時間內徹底征服詹邵文,就要在對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及時出手給予幫助,而不是現在的區區幾句好聽的話。
都是成年人,都在官場,都知道語言只是一種工具,哪怕披上再華麗的外衣。
所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對待不同的人,就要有不同的辦法。他在還沒有了解詹邵文底細的情況下,任何表態都代表着不靠譜。
郭小州笑了笑,“章鄂生這個人……”
詹邵文迫不及待道:“章主任是歐朝陽姐夫的小舅子。”
郭小州忽然轉了話題,不談工作,不談人,語氣平和地詢問詹邵文的家庭,老婆的工作,孩子的教育等等。
十分鐘後,駐京辦主任章鄂生敲門而入,手裡拿着兩條煙和幾盒茶葉,笑着放在郭小州面前,“郭縣長在黨校需要交際,我們駐京辦就是爲領導們提供後勤服務的場所。”
郭小州沒有拒絕,作爲領導,如果太過清廉,就會導致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水至清則無魚嘛!金錢他不會要,但一點小禮物,他不會拒絕。
章鄂生進門後,目光頻頻看向詹邵文。
而詹邵文異常平靜。對郭小州保持固有的禮貌和距離。
詹邵文在觀察郭小州。郭小州也在觀察他。要是培養錯了一個人,是要付出代價的,特別是被自己視爲心腹的人。如果詹邵文頭腦過於簡單,在政治上不但難有作爲,關鍵時候,還會害他大事。
在茶樓坐了半小時後,郭小州起身離開。
他今天之所以沒有和兩人繼續交談,是因爲他今天的目的很簡單,只是見見人。在不瞭解情況的前體下,再談就是多餘。況且他還小有收穫,既證實了辛福的小手段,同時也得到了詹邵文的投靠。
至於未謀面的辛福爲什麼針對他,很明顯,他搶走了原本屬於辛福的位置。
出了茶樓,章鄂生執意要送他回黨校。郭小州予以婉拒,堅持上了出租車。
看着出租車的背影,章鄂生立刻盯着詹邵文,急問道:“他收了卡沒有?”
詹邵文搖頭,“沒收。”
沒收?
章鄂生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面對這樣一大筆擁有高度自主權的“基金”,別說一個年輕氣盛的縣長,就是四五十歲的老傢伙,也不會放過這塊肥肉。況且是塊吃了不會有毛病的肥肉。
“不會是你多嘴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吧?”章鄂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這筆基金使用權是辛福的主意,雖然當前看起來沒什麼事情,但任何踩紅線的事兒,都意味着風險。現在沒事兒,不代表以後沒事。當然,辛福這一手是一箭雙鵰的打算,既能給郭小州埋顆地雷,也能試探了解郭小州對金錢的喜好程度。
詹邵文反問他,“我說了有什麼好處?”
章鄂生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你是聰明人,知道該做什麼選擇對自己有利。詹老弟啊,陸安的情況你清楚,別說他郭小州,就是去條龍也得趴着。”
說到這裡,章鄂生身上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一看號碼,眼睛一亮,快步離開詹邵文,恭聲道:“辛縣長!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