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極爲鬱悶地轉頭,喊他的人是區政府辦公室的網絡維護員,姓區,名濤,是新區剛招進來的大學畢業生。當時他曾參與面試,並且給區濤打了高分。
好在現場車聲人聲嘈雜,旁邊有沒有人注意他不知道,但至少易勳沒有聽到。郭小洲鬆了口氣,一邊快步離開一邊朝區濤招手。
區濤小跑着過來,“郭書記!過年好!”
“同好!同好!”郭小洲看着他手裡提着的大袋小袋,親切的問,“小區,你來陳塔走親戚?”
區濤回答,“郭書記,我今天值班!”
“值班,你……”郭小洲想起他剛纔撥打值班電話沒人接聽的情況,臉色微微冷了下來。
區濤似乎並不在意自曝自己值班途中外出的錯誤,而是若有所指道:“我按領導吩咐,出來給他們買點熟菜。”
郭小洲一看區濤的方便袋裡,是熱騰騰的的滷牛肉牛筋牛肚,滷麻雀滷雞爪等滷味。
“哦!值班人員午餐。好!你快送回去。”郭小洲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離開,忽聽區濤說,“不急,他們還在鬥地主……”
郭小洲一聽,下意識地朝易勳所在的方向看去。今天易勳如果是特地前來“立威”的,那麼他肯定要去政府值班室,那樣的話,今天值班的領導就會被“抓典型”。
他腦子裡立刻回憶值班時間表,按規定,從放假那天起,所有的黨委班子成員都要帶隊至少值班一天,值班人員除一名班子領導,還有黨政辦、政法辦、區武裝部各抽一名工作人員,形成四人的值班配置。以應對突發事件,如火災,事故,刑事安全等問題。
區濤有意無意說:“賀書記喜歡吃這家的鳳爪,我才跑這麼遠……”
郭小洲頓時想起來了,初四是賀作雄帶隊值班。如果賀作雄被易勳抓了典型,倒也是喜聞樂見的事情。他沒功夫去打壓姓賀的,讓別人去踩踩也好。
區濤卻又開了口,這次的語氣比較神秘,“郭書記,我在滷菜店門前看到新來的主任下車,車上同行的好像還有個記者,我聽易主任稱呼他林記者……”
郭小洲豁然一驚,易勳帶了記者來?他立刻回頭朝人羣看去,果然,他發現一個年輕的長髮男人手持相機在外圍不斷拍攝。
這味道就不對了。郭小洲眯起眼睛,新官上任三把火沒錯,易勳要踩人立威也說得過去,畢竟已經成爲約定成俗的模式了,他不奢望易濤發揚風格。但這架勢是要把整個陳塔新區當反面教材踩一遭啊!以易勳在省政府工作多年的人脈資源,也許明天就能在省報刊載“陳塔新區工作浮誇,值班領導鬥地主,車站管理混亂”等負面新聞。
然後通過記者的筆桿再突出新上任管委會主任新春期間雷厲風行的作風,藉機表明易勳的工作方針、展現他的工作能力和決心。易勳的個人形象便非常耀目了,高調的豎立個人威信。
對於易勳上任後的“三把火”,郭小洲是有心理準備的。他反而喜歡新官“燒火”,“燒了火”就能瞭解他的意圖和工作方向。最不好相處的往往是那種不動聲色,按兵不動,高深莫測的搭檔。
但“燒火”也得循序漸進的燒,太猛則可能會釀成火災,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太弱則不能發出自己的光和熱,難以樹立自己的威信,爲自己日後的領導工作增加難度,甚至把自己也熄滅了。
無疑,易勳的“這把火”猛烈得把陳塔新區和陳塔黨政領導“一鍋熬”。
郭小洲當然不想看到易勳拿陳塔當梯子踩。易勳要“燒火”,他就“抽薪”,讓易勳的火勢起不來。
他馬上做出了決定,低聲對區濤說:“你馬上趕回區政府,告訴賀書記你在街上看到的事,賀書記知道怎麼做的。”
區濤有些吃驚,賀作雄和郭小洲之間的矛盾,在陳塔新區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他今天屢次暗示,就是想給郭小洲提供一個“打壓”賀作雄的機會。領導值班期間賭博鬥地主,這樣的新聞要是上了報紙,十個賀作雄都得玩完。
郭小洲笑了笑,“小區,相比私人之間的恩怨爭執,我更在乎我們陳塔的名聲。抓緊時間,馬上回去通知值班人員,堅守工作崗位。”
區濤感嘆着拍馬屁,“郭書記纔是真正關心陳塔的領導!”
郭小洲笑罵着,“別拍馬屁了,趕緊去吧。”
“好嘞!”區濤轉身叫了一輛三輪車,“去區政府。”
郭小洲再次回頭看了一眼人羣外的記者,和“親民”的新管委會主任,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拿出手機撥打楊士奇的電話。
“老楊,你在陳塔嗎?在新家,好,我中午來你家蹭頓飯,另外,你馬上安排人盯守外來的記者,情況是這樣的……”郭小洲把情況簡單介紹了一遍後,提醒道:“千萬記住,只是盯住記者,不阻攔不影響他的採訪和拍照,是的,只是掌握記者的動向。行,我一會過來。”
郭小洲放下電話,叫了一輛計程車,回到華海御景花園的家中,拿了兩條煙兩瓶好酒,便下樓直奔楊士奇的家中。
年前抽籤,他和葉南川抽到了華海御景園,而楊士奇和任茜卻抽中了原陳塔鎮自建的福利房。
相比華海御景園的電梯小高層是差了點,但楊士奇也相當滿足,新房和新老婆有了,在區裡也有一定的地位和威信,一些原陳塔鎮的元老,比如前武裝部長、副鎮長童世福、紀委書記馬得中,以前的位置都排在他前面的,而現在,全部邊緣化了,都沒能進入黨委班子。
郭小洲擰着菸酒敲開楊士奇家的大門,開門的是楊士奇的新夫人,區婦聯的一名女幹部,叫姚珮,年齡三十歲出頭,皮膚白膩,體態適中,和藹的神情透出一股精幹氣,據說她剛結婚半年,丈夫便出了車禍,一直獨守了六七年,直到四鎮合併,遇到了離婚後的楊士奇,經人撮合,兩人毫不猶豫地“合了夥”,年前扯了結婚證,打算年後安排個時間小範圍的辦個酒席。
“郭書記,您來我們家還帶禮物,這……”姚珮一邊客氣着一邊拿鞋套,最近陳塔化雪,路上一片泥濘。
“我是怕你把老楊管得太死,所以才借這個機會讓他抽幾口喝幾口。”郭小洲開着玩笑,套上鞋套便去參觀楊士奇的新房。
“哎喲!郭書記把我形容成母老虎呢,我纔不管他抽菸喝酒,有度就行。”姚珮給郭小洲端上一杯熱茶。
楊士奇穿着圍裙從廚房鑽出來,笑着給郭小洲遞煙,“郭書記,我先燒一道我的拿手菜,一會再來陪您。對了,我喊了小葉和任茜中午一起過來吃飯……”
他的話音未落,門鈴聲響起。
姚珮連忙跑去開門。來人是葉南川和他的女朋友,兩人帶來兩瓶紅酒。
沒過幾分鐘,任茜也趕了過來,她給姚珮帶來一套化妝品,說是朋友送的,她自己有一套,所以拿來送給姚珮。
郭小洲看到任茜,眼睛一亮。
任茜進門後便脫去羽絨服,高領黑色羊絨衫,襯托出她的胸腰曲線,黑色的打底褲更是顯示出她臀腿的飽滿力度。而且任茜在同一時間也多看了郭小洲幾眼,雖然有所掩飾,但郭小洲仍然感受到她眼眸裡的柔情和思念。
郭小洲趁人沒注意,朝她眨了眨眼睛。
任茜的臉頓時泛紅,藉機走進廚房,“姚姐,有什麼需要我來幫忙的?”
“不用,不用,任主任,您是貴客,快出去陪他們聊天……都是現成的菜,很方便!”姚珮把她推出了廚房,卻把葉南川的女朋友留在廚房幫忙。因爲任茜是和她男人同級別的區領導。領導們聚在一起,哪有不談工作的。
任茜來到客廳坐下後,四個人很快就易勳突擊陳塔的事情進行討論。
在坐的楊士奇,葉南川和任茜算得上郭小洲的鐵桿班底。
再加上陳開集團的一幫商業精英。這一政一商兩套人馬,就是郭小洲努力奮鬥的成績體現。這兩羣鐵桿班底也是他在陳塔屹立的基礎。當然,能這麼快的在身邊聚集一幫以他爲中心的小圈子,首先要有識人的慧眼,其次要有用人的魄力,再者要有折服人爲己用的能力和心胸,比如他的新秘書雷日新,一般的領導絕不敢用。
葉南川剛聽說易勳帶記者到訪陳塔的事情,他很奇怪說:“他到底想幹什麼,這麼幹不是把陳塔放在火上烤嗎?他這樣踩陳塔有意思嗎?”
郭小洲笑了笑沒有開口。
楊士奇說,“借曝光陳塔來渲染自己,突出自己,反正以前陳塔怎麼爛都和他無關。如果我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來說,的確是一個高招。非常高明。能在短期內站穩腳跟甚至有底氣和任何人叫板。”
郭小洲忽然問葉南川,“如果換你是易勳,你會怎麼做?”
葉南川回答說:“首先當然是瞭解情況,瞭解前任是怎麼落馬的,瞭解上級領導,比如郭書記您的工作風格,甚至對青山市領導的瞭解。”
“同時,作爲政府一把手,必須要了解基層領導工作的特質,然後是瞭解陳塔新區成立前的過去,以及現在的情況,黨委政府的各級管理者,實際權力者有哪些,有沒有派別小圈子……”
任茜笑着打斷葉南川的話,“小葉談的是基本常識,這些功課易勳肯定有做,而且應該做得很細。我從易勳的突襲得出一個結論,此人沒有什麼耐性,大概所有的耐心都在省機關耗盡了,所以下到基層,他就迫不及待要大展宏圖,展示自己的意志和力量,所以我建議郭書記,暫時別和這種人硬碰硬,他既然帶記者前來,就表示他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不惜和任何人一戰。”
楊士奇說,“對!避其鋒芒!讓他在深陷基層人民的汪洋大海里。等他知道,基層工作並不適用於省政府機關的那一套,他會老實很多。”
任茜說:“我在青山組織部見過一些從省級機關下來的優秀年輕幹部,他們剛下來時個個都雄心萬丈,自信滿滿,巴不得兩三天便能創造出輝煌的政績,這些想法其實都是幼稚的。最後都被現實打擊得渾身是傷。”
郭小洲笑了笑,開口道:“我其實也希望易勳能打壓打壓賀作雄,但爲什麼我還要區濤前去報信呢?還要解救賀作雄呢?因爲我熱愛陳塔新區,陳塔新區是個嗷嗷待哺的新生兒,目前機制不健全,器官弱化,要挑毛病,會有很多很多。我問你們,你們愛自己的兒女嗎?”
“是的,當然愛,不論兒女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如果你們把陳塔區當自己的兒女,就絕對不會拿兒女的傷疤去獻媚,去領取獎章,當踏腳石。”說到這裡,郭小洲感嘆着說:“我希望易勳只是一時衝動,想燒一把熊熊烈火,如果他愛自己的孩子,愛陳塔,以後就不要這樣幹。我們還是好搭檔,好同事。總體來說,我不希望內訌……”
這時楊士奇的手機鈴聲刺耳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