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蘇在短短一句話裡便充分表現出一如既往的強勢,充斥支配命令的味道,只是告訴他要去黨校學習,沒問他是否同意。
當然,郭小洲不是傻瓜,更不是什麼道德聖人,他怎麼也不會拒絕這樣的好事。從某種意義上說,哪怕不是好事,準丈母孃的命令,他也會權衡接受。
“謝謝您!”郭小洲很認真的道。
甘蘇擺擺手,語氣平淡道:“我是爲了子怡,你不用謝我。”
這意思很明白,你要謝就好好對我家閨女!
郭小洲沒有俗套地回答什麼“我會好好對她“之類的話。他知道這個準丈母孃不是普通女人,有些話是無需用嘴巴說的,唯有行動才能打動她。
“另外,我給你的未來設計了一條路,你在基層最多工作兩年,然後我們會想辦法讓你調來京都,部委你可以自己選擇。像你這樣有基層經驗的年輕幹部,上升空間應該比周圍的人廣。”
郭小洲愕然擡頭。兩年?來京都工作?部委?自己還可以選擇?
“伯母……”
甘蘇再次強硬打斷他的話,“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我們不是封建家庭,我和她爸愛她遠遠多於她兩個哥哥。總之,我不接受她長期跟着你在下邊飄蕩。”
大概是看到了郭小洲的苦笑。她語氣一變,稍微柔和了些,“我還有三四年就要退休了,能幫你們的時間就這麼幾年。小怡性格散淡,不適合走體制,她大哥的格局小了點,未來上升空間有限;子丹沉穩不足,性格里缺少一個‘狠’字,目的性不強;你……能赤手空拳走到這一步,足見你的天賦。”
甘蘇的評價讓郭小洲有坐立不安的感覺。足見他的天賦?這其中包含的意識是,他骨子裡狠辣,而且目標性強。
“就當下來說,當領導首先要具備一顆樂於奉獻,勤政爲民的心,其次是很強的綜合工作能力,包括政策運用能力、解決實際問題能力、溝通能力和組織協調能力。在性格方面外向開朗、堅強樂觀,積極向上而又不乏沉穩,因工作性質的特殊,過於活潑或過於內向的人都不會成爲一個優秀的領導。老大過於內斂沉穩,老二過於外向。”甘蘇說到這裡問:“你的最高理想是走到什麼高度?”
“沒想過。”郭小洲不怎麼“誠實”地回答道。他難道告訴她,某神道說他命中註定就要封疆一地,位極人臣?
“你沒說實話。”甘書的臉色微有些不愉,“你從廣漢電視臺起,就是個目標性極強的人,每一步都有的放矢,先當政法條口記者,然後兼任論壇版主,再然後搭上了宣傳部長的線,你才得以掛職周康,邁出了仕途的第一步……”
郭小洲暗暗讚歎,不愧是從小耳渲目染的世家子女,體制內打磨大半輩子角色,懂得利用資料,擅長攻心戰,每句話都有節點,都佔據着壓倒性的高度。
他苦笑着承認,“我倒沒考慮那麼遠,路要一步步走,飯一口口。目前就是希望把陳塔新區建設好!”
甘蘇的臉色稍有好轉,“陳塔新區在西海算得上熱點,是個打基礎的好地方,但畢竟區域太小,格局也小,而且聽你們劉崗書記說,環境很複雜,是獅子老虎獵豹們當下爭奪的焦點。一旦有什麼閃失,就有可能淪爲猛獸口中的食物。見好就收,纔是真正的智者。”
“而且,陳塔太小,影響力終究有限。”她補充一句。
影響力太小?因爲陳塔還不是一個建制的縣市?在她眼中,充其量比一個鎮稍大點。可實際上郭小洲卻不這麼認爲,不管是縣市鎮甚至鄉,如果能做到全國首屈一指的高度,其影響力是驚人的。正因爲陳塔小而新,是一張可以塗抹的白紙,所以它的生命力和高度才無可限量。
當然,郭小洲不會去毫無意義地反駁丈母孃,因爲一個支配欲旺盛的中老年女性不喜歡被人否定。
特別是下一代的否定。
“子怡的年齡……也該成家了,她在京都有套房子,可能小點,你們要換新房,我來安排……”
郭小洲不得不打斷,“伯母!我剛準備了一套新房,在陳塔,是江景房……”
甘蘇不以爲然打斷,“陳塔不是久居之地。你們的未來在京都,對事業發展,將來孩子的教育等等都有利。”
郭小洲張了張口,忽然又閉上。與其毫無意義地“頂撞”丈母孃,還不如嘴巴上不表態,私下我行我素,只要做好甘子怡的工作就是,畢竟他將來是要和甘子怡共度一生的,又不是和丈母孃。
甘蘇很滿意“準女婿”的態度,語氣越來越柔和,“我瞭解了一下你在陳塔的工作,總的來說,不錯,但利益分配上,卻有些過於強硬。你要知道,你只是個很小很小的官員,你掌握的權力和真正的權力者相比,幾乎小到可以無視的地步,但不管多麼高級的領導,都要重視並順應利益分配問題。你的理想和目標也許是造福一方或者留名千古,但你的下級呢,幫你出力的人,維護你的人,他們的要求呢?”
說到這裡,甘蘇語重心長道:“體制內最重要的兩條規則一是會說廢話,廢話說的好,說得溜,說得真;二是認認真真走過場,轟轟烈烈當傻帽!誰敢無視這兩個規則,膽敢與規則較真,如果這個人在營壘之外,那麼這個人就是他們共同的敵人;如果這個人在營壘之內,那麼就是他們所有人的叛徒。”
郭小洲不敢苟同,他緩緩說:“伯母!正因爲我們的社會缺乏普遍的行爲規則意識,所以我們才更應該提倡每個人都對自己的行爲負責,作爲領導幹部,更要以身作則。如果最先最快破壞規則的人是那些制定規則的人,則毒害了社會健康的規則意識,惡沒有惡報,善被欺負。大家都不按法律按規則行事,久而久之,規則形同虛設,甚至有的人連潛規則也不要遵守,這個世界就成了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我們或許能保護我們自己,但我們的後一代呢,後後一代呢?”
甘蘇眼神複雜,“你的話和子怡爺爺差不多,也許他老人家真會欣賞你,可惜……”
可惜的意思郭小洲能猜出來,甘蘇可惜的是,宋老的年齡不足以支撐郭小洲到一定高度,哪怕欣賞他。
因爲郭小洲目前太年輕!而且級別太低。
郭小洲很理所當然的說:“如果宋老同意我的觀點,想必他老人家會保護我這樣維護明規則的年輕人。”
甘蘇有些驚訝,“你難道不知道,老爺子是從不給自家人開後門打招呼的?”
“那是因爲沒有我這樣的人出現。”
甘蘇目瞪口呆,她雖然在無奈中改變了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但是她依然發現自己低估了他。特別是說這句話時的勇敢眼神,堅定自信的語氣。她有些期待,宋老到底會不會因爲愛才而改變原則?
一場談話因爲宋子敬一家人的回來而結束,甘蘇再怎麼霸道強勢,也頂不住孫女兒三番兩次推門進來撒嬌。
郭小洲和宋子敬打了個招呼,又和大嫂客套了兩句,獨自來到陽臺,給青山駐京辦的勞麗芳打了個電話。
勞麗芳越是大型節假日,越是忙得不亦樂乎,春節她肯定是無法回老家的,今年索性讓丈夫孩子來京,閒暇了還能陪陪家人。
接到郭小洲的電話,勞麗芳把她掌握的情況說了一邊。
顧松濤初二早上一家離京回老家,初六左右回京。
費雲海的情況她調動的資源也查不到,建議他自己電話聯繫。
羅運升一家春節在京都度過。
裴金譚一家已經在大年三十回到老家,初七返京。
楊中清楊老春節去了海南,回程時間不明。
環保部的查志剛有消息說已經離京。
金揚和趙豆豆一家選擇在京都過春節。
以上這些人是他在京都的所有人脈,他當然不會“天真”地把希望寄託在宋老身上。之所以和甘蘇那麼說,是他知道甘蘇喜歡聽有野心的話。投其所好嘛!
接到勞麗芳的反饋後,他在京都的行程安排變得遊刃有餘了,甚至無所事事。
也就是說,他只需要跑兩家。
一個羅雲升家,二是金揚家。
既然有了閒時間,他打算偕甘子怡去一趟費日娜家。甘子怡的朋友雖多,但真正意義上的閨蜜卻只有費日娜一個。
而且從甘子怡“失蹤”事件看,費日娜是流露了真情的。再說,他也需要有費日娜這樣的朋友。有時候,費日娜展示出的資源和能力不亞於一個省長。
打完電話回到客廳後,他很自然地去陪宋得彰父子聊天,而甘蘇甘子怡和大嫂陪侄女在書房裡玩耍!
宋子敬在父親家對郭小洲的態度“很”親近,開口微笑着問,“聽說你們陳塔成立了新區,還升格到了副處的行政級別?”
郭小洲坦然道:“比一般的鎮大點,比縣小點,屬於不上不下的鄉鎮。”
宋子敬笑了笑,“開始起點低點很正常,我當年下到地方基層時,也只是個副處的副縣長,同一棟大樓裡能管我的人接近兩個巴掌。慢慢來,不要急。”
郭小洲心想,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急了?
宋子敬大概是極力表明自己的態度,很熱情地替郭小洲出招,“新官上任三把火,三把火燒得好,你就成功了一大半。”
宋得彰卻不以爲然,“所謂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從動機來看,大體上有三種。第一種,出於習慣、慣例,一種官場文化使然。這種慣例又與三種預期相關聯着。一是官員的自我預期,即自我暗示,上任就得“燒幾把火”,如果自己沒有“幾把刷子”,就有可能被別人看輕;二是新官下屬的預期,有新官來上任,下屬很自然等着新來的官“燒火”;三是民衆的預期,經驗告訴他們,新官必會“燒三把火”,因此,等着“點火”。”
“上任就‘燒火’,固然有勇氣和開拓精神,但也應該實事求是,如果沒有柴,你們怎麼燒火?如果不在制度的再設計與執行力上着手,反而會拖延制度層面的改革與推進。”
“爸您說得沒錯!的確不能形成一種模式。”宋子敬雖然贊同父親的意見,但神色中卻流露出很多的不以爲然。他一向認爲,父親是個做學問的人,遠離基層和真相。說出來的話,只適合聽聽,聽過也就忘記了。
但是郭小洲卻非常感興趣,“伯父,這三把火在歷史上可有典故?”
宋得彰頓時來了精神,“當然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典故出自三國時期的諸葛亮。諸葛亮當了劉備的軍師,在短時期內,連續三次火攻曹操。第一次火燒博望坡,使夏侯惇統領的十萬曹兵所剩無幾。第二次在新野,火攻、水淹使曹仁、曹洪的十萬人馬幾乎全部覆沒。第三次火燒赤壁,百萬曹兵慘敗,最後跟隨曹操逃出去的,只剩27人。那時,人們把這“三把火”稱爲“諸葛亮上任三把火”,傳到後來便成了俗說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郭小洲笑着說:“我聽過這樣的解釋,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主要是爲了樹立個人權威,初掌大權或者初來乍到,以便展開自己的工作。這個模式和習慣本身沒有什麼不好,問題在於當人們使用‘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個俗語時,通常是貶義的,指的是虎頭蛇尾、有始無終、不了了之。”
“就是這個理。既然要燒火,火就一直別熄滅!”宋得彰猛拍大腿,屁股朝郭小洲這邊移了移,眼神裡透着欣賞,“新官上任三把火之所以頻頻發生,其實質就是官員的個人主動性、能動性與制度惰性之間的矛盾……”
說到這裡,外面忽然響起門鈴,宋得彰頭也不會朝宋子敬揮了揮手,“子敬你去開門。”然後繼續和郭小洲討論着。
宋子敬神情複雜地看了郭小洲一眼,默默起身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