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從雷克薩斯下來時,秘書雷日新剛來到他的車門前,慢了一步。何青笑着說:“以後不必這樣。”說完,挺着腰桿向辦公樓走去。
說是辦公樓,其實就是簡易鋼結構的移動板房,地點暫設在長港水庫旁。院子稍顯凌亂,停了十幾輛老舊轎車,相隔不遠的是宿舍區,好幾輛車在搬運傢俱進院。
四鎮合署辦公,麻煩事不斷,最麻煩的是其餘三鎮的領導在車輛使用,上下班的距離,暫住地等生活方面的安排和調配。
何青在上任伊始,市委便調撥了一輛九成新的別克君威給何青當書記座駕。謝富麗本打算從市政府抽調一臺車給郭小洲,但被郭小洲婉拒。
只不過何青卻一次都沒有用這輛別克,他還是喜歡這輛高品質的雷克薩斯。這輛雷克薩斯是洪繼業“借”給他使用的,而且每月固定給五千元的加油卡。
一路上不斷有人向何青打招呼問好。
何青只是點點頭,偶爾遇到某中層領導,才露出一個笑臉。
他的辦公室在三樓東側,而郭小洲的辦公室在三樓西側,兩人除非在上樓期間或走廊相遇,平時基本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
來到他的辦公室門前,雷日新快步上前,拿鑰匙開門,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飲水機,清洗何青的茶杯,拿出上好的黑茶,再拿出抹布擦拭辦公桌。
何青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衛生間整理儀容。自擔任新區黨工委書記後,他格外注意起儀容打扮。
這一些列事情做完,水正好燒熱。雷日新泡好茶,放在何青的辦公桌上。這纔開始彙報工作,“青山市關副市長剛來過電話。”
何青哦了一聲,沒問什麼事,問了雷日新也不會知道,沒有人會跟領導秘書談具體事,最多問一聲領導去了哪兒,什麼時候有空等等。如果是低級別或者同級別領導,會再次打來電話;如果是高級別領導,會讓何青回覆電話。
但何青知道雷日新和關立華的關係不簡單,如果不是關立華講迷信,關立華早會啓用雷日新擔任秘書。當年,他剛到縣政府時,曾經刻意討好雷日新,請教工作和寫作經驗。雷日新雖然願意指點他,但態度很高傲,有時在語言上過於尖銳,甚至直接說何青的性格是仕途大忌,走不遠也走不長等等。令何青心懷不滿。
他之所以把雷日新要來擔任自己秘書,一來是要出口氣,你當年看扁我,現在呢?還有個原因是雷日新的確有才華,他要和郭小洲鬥,必須使用有真才實學的人。
“早上接辦公室任主任通知,上午十點召開黨委會議。”
何青再次哦了一聲,“什麼議題?誰提請召開的?”
雷日新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異常的味道,他回答道:“關於‘成立投資建設管理中心’的討論會議,是管委會郭小洲主任提出的會議要求。”
“他提出的?他憑什麼提出,我纔是黨委書記,是不是招開黨委會議的權力在我。”
雷日新沒來新區前,的確聽到過很多關於何青和郭小洲之間的傳聞。他當時覺得也算正常,任何一個行政部門的黨委和政府領導之間,工作上都會產生摩擦,不可能風平浪靜,相互制衡也是黨的傳統。
但是上任幾天後,他發現何青只要提到或者聽到郭小洲的名字,都會有異常的反應。他敏感地意識到,這已經不屬於普通範疇的工作矛盾。
他耐心解釋道:“新區百廢待興,有些常規程序是可以打破的,而且討論議題已經下發給各黨委委員,您看是不是按時召開。”
何青忽然問他,“你說劉德昌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雷日新很委婉的說:“有想法也合情合理。我建議您在會前和劉主任交流下意見,確保會議在可控範圍內。”
何青沉默半晌,“你約一約劉副主任,問他什麼時間有空,來我辦公室一趟。”
雷日新動了動嘴脣,眸子露出一絲失望,“好的!我親自去通知劉副主任。”他本想勸何青主動到劉德昌的辦公室,但何青的話已出口,他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他給何青的茶杯續了水,這才轉身離開辦公室。
何青舒服地倒在大班椅上,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習慣性的起身去抓話筒,卻又想起他現在的身份,於是縮回手,等了一會兒,這纔拿起話筒,不緊不慢問了聲:“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關立華的聲音。關立華早在新區成立前就調到市裡,擔任青山市副市長,分管教育、科技、體育、文史、園林等工作,在六名副市長中排名末尾,而且級別依然是正處,相比在黃港當老大,的確在走下坡路。
從晉升空間和正常程序分析,副市長先要晉升爲靠前的副市長,然後晉升常務副市長或副書記,最後纔是書記或市長。這個期間不能出半點岔子,還需要有莫大機緣作爲前提。
而關立華的年齡卻不給他任何希望。因此包括關立華自己都認命了,熬上三年五載去市人大或者政協擔任一個副主席,級別熬到副廳退休纔是最現實的。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與人方便,將來與己方便,何青和陳塔新區更是他傾力想要去培植的人和陣地。
何青馬上換了種聲調,語帶恭敬道:“關市長,我正打算給您打電話的。”
關立華笑了笑說:“我們之間無需這麼客套。我長話短說,洪繼業是不是從章行長那裡又貸了三千萬?”
何青回答道:“關市長,您也知道了?是有這麼回事,昨天我和洪總親自跑的武江,總算是說服了那位章行長……”
關立華打斷了他的話,“酒店項目開始動工了嗎?這事瀚宇集團的櫻總一直在追問,瀚宇集團已經按協議分兩批打款兩千萬建設資金,但是洪繼業那邊卻還在拖延,你問問洪總,到底什麼時間開工。”
何青不慌不忙道:“洪總的規劃設計很超前,他要打造西海最頂級的星際酒店,因此在規劃施工設計等環節上要求相當嚴格……”
關立華再次打斷他的話,“他有沒有一個開工的時間表?”關立華不比何青,他見過太多的“空手套”高手,美名其曰投資,其實就是來撈一把走人,洪繼業方面給他的感覺越來越懸,一分錢的投資沒見到,卻已經三次貸款,第一筆貸款還是他親自到省裡找老朋友跑來的。他現在總有種不妙的感覺,洪繼業的酒店一天不開工,他一天都不得安心。
“關市長,要不我再去催一催……”說完這句,何青等着關立華的指示。
關立華拿着話筒,一時不知說啥。他聽出了何青敷衍的聲音,但他還能批評何青嗎?作爲陳塔新區的黨委書記,在青山的分量一點都不比他這個副市長低,甚至猶有過之,何青還願意敷衍他,是因爲他還在位,有一天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他才真正完蛋了。
“多催催,有了結果儘快通知我。”關立華說完,略帶幾分黯然地掛了電話。然後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失神起來。
他有些消息沒對何青說。昨天晚上他接到黃港公安局一名副局長的電話,向他報信說新來的公安局局長好像在偷偷調查輝煌集團洪繼業。他開始還以爲是郭小洲方面的反擊報復,後來越想越不對,公安局是什麼部門,如果洪繼業沒有嫌疑,堂堂公安局長會親自調查?
他再回想起洪繼業抵達黃港後的所作所爲,越想越是不安。但是現在他無力去操作,只能聽天由命,寄希望洪繼業的投資是真實可靠的。
當然,他還能做最後的選擇,一旦洪繼業出了問題,他可以把個人的損失降到最低。只不過,何青在陳塔就到頭了。他和錢漢在陳塔的所有部署都付諸一空。
但是他顧不得這麼多,起身來到辦公室外,把秘書喊進來,小心翼翼打開辦公室抽屜,拿出一個小紙袋,“這是輝煌集團洪繼業總經理送我的禮品,你一會拿去市紀委上交備案。”
秘書不動聲色接過紙袋,看到了裡邊有張金燦燦的名片和一張銀行卡和一疊購物卡,紙袋最下邊的好像是塊沉甸甸的手錶。
“對了,你直接去找紀委的柏京輝書記,儘量不要驚動他人。”
秘書回答說,“我知道了,關市長,我現在就去?”
“去吧!”關立華想再囑咐什麼,卻又擺了擺手。
………
………
何青放下電話後,倍感得意。他從關立華的語氣和態度中感受到了罕見的平等,要知道半年前他還在關立華面前唯唯諾諾,處處看他臉色,拼命討好,唯恐關書記不滿。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哈哈!何青聯想到再過幾年,關立華退休後和他相遇的情景,心中難掩興奮,他拿起辦公桌上的手機,撥打洪繼業的號碼。
“洪總,這麼早沒打擾您睡覺吧,呵呵!昨天那個剛到的小嫩貨還滿意吧,對了,我想問問,酒店工程什麼時間能動工,不,不是我急,畢竟簽約有一段日子了,該跑的貸款都差不多到位了,您不知道,國內的作風和香港不一樣,看得見摸的着才放心,哦,也是,馬上到冬季了,天寒地凍實在是不利於施工,可是,拖過冬季和春節,是不是太晚……”
“好!搞個奠基儀式,先啓動項目,這方案好,皆大歡喜!”何青大喜,提議道:“奠基儀式定在這個月末如何,下個月我擔心天氣轉寒,有些省市領導不好請,行!我知道您在省裡有高層人脈,到時候,省領導就拜託您去請了,好好好!晚上去廣漢泡溫泉!”
放下手機,何青拿起座機準備給關立華回話,忽然覺得自己這麼急切,有違他的身份,於是準備放一放再回復。
想到晚上的溫泉之旅,他就想起昨天晚上洪繼業帶來的那個尤物,心中一熱,的確是要身段有身段,要臉蛋有臉蛋,服務態度也好得出奇,什麼活都做。
唯一遺憾的是,這女人肯定被洪繼業搞過,而且從事的特殊職業每天都有新男人光顧。相比之下,郭小洲的相好任茜,卻是絕對的乾淨漂亮人妻,他每每在辦公室看到任茜豐滿的屁股,下身就不由自主的發硬。
特麼的,他憑什麼佔有任茜,還不是因爲以前他是陳塔的土皇帝,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老子發號施令了。如果能把任茜從他懷裡搶過來,這纔是最爽的報復啊!
越想越激動,他起身來到雷日新的辦公室,敲了敲門框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雷日新放下手中的工作,馬上跟了過去。
何青坐在椅子上,“劉德昌那裡你通知了?”
“通知了,劉副主任說一會抽空過來向您彙報。”
“嗯!黨委會議的事情,我決定了,按姓郭的提議按時召開。”
“好的,我馬上去通知。”雷日新很是詫異,他之所以願意來陳塔擔任何青的秘書,一是因爲關立華失勢,即使跟關立華去市裡,身上也將打上關立華的標籤,對他的未來沒有任何好處。留在黃港,更是沒有前途。
那麼去陳塔這個新興新區,未免不能發揮自己的優勢。
最重要的是,他認爲自己瞭解何青,時間長了,何青自然會意識到他的重要性。但是他對何青剛纔的決定卻有些不確定。以何青記仇的秉性和性格,他即便是同意召開這個會議,也應該會壓上幾天,充分彰顯自己的權威之後。
這麼快就改變主意,實在不像是他了解的何青。
何青在他出門的瞬間,漫不經心說,“你讓辦公室的任主任來我辦公室一趟,我要和她交代下黨委會議的程序和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