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秦南縣縣長陸三民帶着縣鄉政府以及縣民政局、縣教育局一行十六人趕到孫家屯。從他們的氣色和身上的衣服來看,顯然吃了這輩子從沒吃過的大虧,一個個都強打着笑臉,雙腿軟綿無力。
孫家屯村支書和五十多歲的石頭溝小學校長,帶着小吳老師和甘老師在屯前迎接。
郭小洲和秦放坐在山坡上抽着煙。
“瞧把他們累得……”秦放不懷好意地盯着縣長陸三民褲腿上的泥巴和已經認不樣子的皮鞋。
“也算爲難他們了。”郭小洲笑了笑說。
秦放忽然壓低聲音,盯着郭小洲問,“你這位女朋友到底什麼來頭,不過失聯了三十小時,居然驚動了省委書記省長,省廳修廳長的語氣從未有過的嚴肅……”
郭小洲知道這個性格耿直的漢子有些質疑“甘子怡”搞特殊化。
他和秦放接觸了十幾個小時,雖然遠沒有達到了解的程度,但很欣賞他的工作態度和性格。
特別是秦放對工作的態度,他哪怕心裡很不贊成甘子怡的特權化,但搜尋工作卻兢兢業業,絲毫沒有懈怠。
郭小洲沉吟半晌,組織詞語說:“我們不能只看表象,而忽視了結果。如果甘子怡爲私慾搞特權,我會選擇沉默。但是她的目的是爲了石頭溝小學,爲了這裡的孩子,爲了這裡的村民,那麼我們就要歡迎,甚至希望這樣的特權再多點。”
“郭鎮,我這人說話很隨便……也不是隨便,我只是和看着順眼的人說話隨意。”秦放摸了摸頭,“我沒有針對甘小姐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其實,我們幾個私下對甘小姐充滿敬意。這樣漂亮又有氣質的大小姐,能在這個窮山溝裡支教,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郭小洲笑了笑說,“說到特權主義,我們首先應該瞭解公共權力。什麼是公共權力?就是人們所說的‘權力是人民給你的’,但在有些官員心裡,權力是上級領導給的。”
秦放看了看在學校裡慰問老師和學生的一干縣領導,若有所思地哈哈一笑,朝郭小洲豎起拇指,“文化人說的話的確有內涵,不得不服。若不是甘小姐失聯的事情驚動了這幫人,他們又怎麼會走幾個小時的山路,怎麼可能光臨孫家屯呢。”
“如果讓他們或者他們的孩子天天走這樣的山路,他們會一直熟視無睹嗎?肯定不會。”說到這裡,郭小洲嘆息道:“也許通過甘子怡的特權,孫家屯的山路會變成一條可以通車的村級公路,石頭溝小學也會大變樣,會有政府支持,會有許多熱心人關注,但是,還有許許多多‘石頭溝小學’和‘孫家屯’呢,誰去關注他們?”
秦放的表情也跟着嚴峻起來,“是啊,不親自走一趟,很難想象這裡的村民和孩子們有多麼苦,這個學校能堅持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
郭小洲說,“孫家屯的老一輩和年輕一輩都苦怕了,他們唯一的希望都寄託在孩子們身上,所以,他們怎麼苦,都把學校保留下來……”
正在這時,郭小洲的電話響起,他離開秦放,接通電話,“彪子……什麼,光頭強的人查到了和歐化工偷排廢水的證據,嗯,拍下來了,好,你馬上傳到我郵箱,光頭強說和歐要上市?今天上午組建公司IPO籌建小組,知道了……你馬上幫我聯絡太和集團的孫慧敏孫書記,說我晚上趕到廣漢,到時和她面談,你安排個見面地點。”
接完電話,郭小洲走向秦放,“秦大哥,我有事要馬上離開孫家屯,你們……”
“當然一起走。”秦放拍拍手,招呼幾名躺在草地上的幾名隊員,“起來,收兵回營。”
郭小洲下山坡時,遠遠地朝甘子怡做了個告別的手勢,然後又做了個電話聯繫的手勢。
甘子怡一邊微笑着陪秦南縣的領導們說話,一邊對他揮手示意。
…………
…………
郭小洲乘坐秦放的車趕到廣漢市時,已是晚上七點。
單彪開着一輛黑色路虎等候在路旁。郭小洲和幾名年輕的重案組隊員打了招呼,秦放依依不捨地親自送郭小洲下車,兩人一起朝黑色路虎走去。
郭小洲忽然駐足,看着秦放道:“秦大哥有沒有興趣下到基層工作?”
秦放愣了愣,實話實說道:“如果區縣的一把手,我當然願意,但是,這樣重要的位置,很難輪到我頭上。”
“如果有這樣的機會呢?”
秦放眸中精光一閃,能擔任省廳重案一組組長的人,絕對不是什麼有勇無謀的人,而是粗中有細,心思細膩,反應比普通人敏銳。他感覺郭小洲絕對不像吹牛皮,而且從郭小洲交往的階層來說,比如修正堯曹方之流,如果郭小洲是個嘴上無毛類型的人,修正堯那種級別的領導是絕對不可能和他發生交集的。
他想了想,很認真道:“如果有機會,當然願意……”他稍微頓了頓,腦袋裡把最近有空閒出來的地方局長位置捋了一遍,低聲道:“郭鎮指的莫非是黃港縣公安局?”
郭小洲露出在讚許的目光,“秦大哥怎麼猜到的?”
秦放呵呵一笑,“地方公安系統若有一把手的位置空了出來,省市系統早傳的沸沸揚揚,誰不願意下去獨當一面,最近整個西海省只有黃港的局長要調動到青山,而黃港的局長人選好像早已內定?”
說到這裡,他疑惑地看着郭小洲,如果真的內定下來,他不相信郭小洲有這個能耐撬出來。
郭小洲笑了笑,“我不敢保證百分百成功,但可以試一試。”他沒有把話說滿,一來是防止意外情況出現,二是不能讓秦放覺得這個局長來得太容易。
實際上,黃港的局長位置,是關立華輸出來的,因爲坑爹的兒子。的確內定爲鄧懷東。但是鄧懷東昨天告訴他,陳武跨江大橋指揮部的陳恩濤特地找他談過話,說將來的大橋指揮部,他這個陳塔的地頭蛇要承擔重任。
鄧懷東回去思考一陣後,覺得他的最後一班崗還是應該放在陳武大橋上,他不管陳恩濤到底暗藏什麼心思,他也要睜大眼睛,盯着大橋工程。那麼,他黃港縣公安局局長的工作就成爲一個拖累了。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從沒有在政法系統工作過,而且將來這個工作,明顯是要替郭小洲衝鋒陷陣的。他無所謂,貢獻最後的餘熱,他擔心的是,駕馭不了大局。到時,有力使不上。
郭小洲經過慎重考慮,也覺得讓這麼一個要退休的老大哥最後灑一把熱血,也不合適。而且鄧懷東的性格也不適合勇往直前。
他當時和鄧懷東也沒商量個辦法出來。
姜海軍等人倒是合適,但資歷又不夠。秦放卻是個極佳人選。
但這些話,他不能直接告訴秦放。
秦放越是認爲不可能,越艱難,他履新後纔會更珍惜得來不易的位置,當然,也會對郭小洲有種認同感,認同他的能力,這種認同感加上郭小洲給予的“饋贈”,就是一種友誼兼利益的雙保險。
郭小洲見秦放的眸子裡開始有了患得患失,他笑着伸手,“秦大哥就等着聽好消息吧。我迫切希望我們能在黃港共事。”
“省廳哪邊不一定放人,郭鎮,今天早上我和丘少兵的情況你也看見……”秦放握着郭小洲的手不放,提醒道。
郭小洲說,“省廳那邊,我會找修廳。總之,你得有各種心理準備。”
“明白,成功了不得意,不成功不氣餒。謝謝郭鎮!”秦放搖了搖他的手,這才緩緩鬆開。
“祝你們一路平安!”郭小洲隨即走向路虎,拉開副駕駛車門,踏腿上車。
單彪拿起駕駛臺上的小平板遞給郭小洲,不言不語啓動汽車。
郭小洲坐穩後便點擊平板桌面上的一個視頻圖標。
視頻不是很清晰,但依然能看清楚是一條出水口,出水口污濁不清,而且帶着白色的條紋漂浮物。
接下來,鏡頭晃動,對着一個穿工作服的化工廠工人,這個工人接過一根香菸,操着當地方言說:“爲什麼偷排?呵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年多了。當地人都知道。”
有個聲音問,“你們廠不是上了一套污水處理設備嗎?怎麼不用?”
“這套設備,是蒙人用的,當初老闆貪便宜,買了套二手的回來,但好看不好用,開幾天就壞,反反覆覆的修,修理期間,污水還得排呀?就那時開始的……”
“你的意思是,後來這套設備乾脆就沒用?”
“來來回回修了十幾次,費用都快超過一套新設備了,後來乾脆當個擺設,有人來檢查就開機器給人看看,晚上偷着排唄……不過聽說廠裡已經派人去購買新設備回來了,正在商談……”
“你們這樣排水,周圍的居民沒反應?”
“有,好多人告狀投訴上訪,但我們老闆背景在那放着,上頭不僅不處理,還把告狀人的底細交給廠方,然後廠裡花錢或者鬥狠擺平,現在沒人敢放屁……我告訴你,我們廠現在是市裡的重點扶持企業,馬上要上市,給市裡爭光,你說市裡會查?”
郭小洲看到這裡,淡淡一笑,玩味的說,“上市?呵呵!”
單彪把車徐徐駛進一個院子,停車道:“今天光頭強打聽說,和歐化工請來了I…P…”
郭小洲說,“IPO。”
“嗯,IPO財務顧問,在青龍山莊舉行午宴,還成立了一個IPO籌建小組,還有市領導和省證監局領導出席,挺隆重的。”
郭小洲冷笑道:“污染是化工企業的生命線,和歐偷排的新聞一旦曝光,他們十年內別想上市了,想不被環保部門處理都難。”
“你打算放出視頻?”單彪問。
郭小洲搖頭,“上網曝光不可能百發百中,上報環境部門也不牢靠,我這次打算玩大點,對了,孫書記人到了嗎?”
單彪指了指二樓的一個亮燈的窗戶,“剛到二十分鐘,在等你呢。”
郭小洲拍了拍單彪的肩膀,“我先上去,晚點一起找個地方喝幾杯。”
單彪聳聳肩,“我先離開,一會你談完給我打電話。”
郭小洲隨即下車,推開別墅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