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跟着甘蘇走進了她的書房。
書房不大,一個書桌加一套書櫃,一個雙人沙發正對着書櫃。
甘蘇坐在書桌後,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沙發上的郭小洲。郭小洲默默看着這位準丈母孃,靜待她的開場白。
“你在周康在廣漢在青山有好幾個紅顏知己,我沒說錯吧。”
“什麼?”郭小洲身上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你別急着否認,不管是普通朋友,還是比較曖昧的關係,我都發現一個問題。”甘蘇身體微微前傾,冷冷丁着他,一字一句道:“除了你的第一個女朋友,姓左的那位,你似乎習慣和比你年齡大的異性交往,她們中有的年齡大你許多。”
郭小洲的臉色陡變。他想象過許多種開局,比如她要求他放棄和她女兒交往,比如她說你的家世不配我家小怡等等話題。他甚至準備了很多種答覆,但她這個強勢突擊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看向她的目光頓時帶有些微的敬意,看來她能身居高位,不完全是家族的影響。強勢這個詞用在男人身上,是能力,是威信,是魄力。用在女人身上,就有雙重加成的分量。
而且他萬萬沒想到,甘蘇居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介入正題。
這是一種高壓態勢。
是一種排球中的劈扣。
“我家小怡也大你差不多三歲,請問,你有戀母情節嗎?”
“沒有,我很正常。”郭小洲硬着頭皮回答道。
“怎麼證明你沒有?”甘蘇第一次露出笑容,因爲勝券在握。只是她笑的時候比不笑還讓人覺得冷淡。
郭小洲無語。難道他要把他和安瑾的情事拿出來當佐證,開什麼玩笑,他面對的可是甘子怡的母親,他未來的丈母孃。所謂他喜歡成熟女性只是一種巧合,他未嘗不喜歡年輕妹紙。
“我今天踏進了這個大門就是證明。”郭小洲強自鎮定地與她對視。
“我不得不說,你比我想象中要愚蠢。”甘蘇冷冷地注視着他,沒有一點笑意地扯扯嘴角,“別以爲我會如你所願。你也不要拿小怡要挾我們。”
“我們?”郭小洲終於找到了反擊點,“恕我放肆。這個家庭除了您反對,宋伯父和宋二哥甚至小臭臭都是歡迎我的。”
不等甘蘇開口,郭小洲補充了一句,“最重要的是,小怡的態度。”
“忘了提醒你,鮮花雖美,但有些花兒不僅有刺,而且會扎死人。”甘蘇輕描淡寫道:“相必你也知道,小怡是訂過親的人。”
“居我所知,小怡本人並沒有答應,而且宋老亦反對這門親事。”
甘蘇輕輕皺了皺眉頭,緩緩道:“別試圖激怒我,後果你承擔不起。”
“我的後果全繫於小怡一身。”郭小洲逐漸從開局的潰敗中恢復過來,現在雙方開始處於均勢。“您邀請我進來書房,是來給我講道理的,而我,現在就在講道理,擺事實。”
甘蘇深深地看了郭小洲一眼,她忽然意識到,這個年輕的男人開始試圖引導話題,掌握話語權,這令深黯官場權術之道的甘蘇吃驚。
能在和她對壘中不聲不響轉移話題並引導話題的人,真不多,即便是有,也是那種真正的高級領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題,你是不是有戀母情節。”
郭小洲暗暗一嘆,好不容易轉移了她的視線,卻被她發現。現在又得回到被動挨打的軌道上去。
他搖頭,“沒有。”
“沒有,那麼你爲什麼沒有結交比你年齡小的異性朋友,全都是些大媽級別數的女人?”甘蘇說到這裡語氣變得嚴厲而冷酷,“我並非勢利的女人,我只是不希望我女兒所託非人。”
郭小洲低頭不語。
甘蘇放緩聲音,“你是個很有潛質的年輕人。如果不走岔路,未來的高度未必比攀上高枝低。”
先棒喝再懷柔,郭小洲估計她馬上要許以好處,如果你離開了我們家小怡,我們給你什麼幫助等等。
果然,甘蘇話鋒一轉,“聽說你在專家組評審的事情上遇到點麻煩,我可以幫你解決這個麻煩。”
郭小洲擡頭,“我自己可以搞定。”
“覺得我開出的籌碼不夠?不僅僅如此,甘家能給你更多,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只要你不把事情弄成麻煩。”
“要錢,我可以讓人給你一個或者幾個國外的藥品代理權;要權,我許諾三年內讓你升到正處。”
“你想想,你現在才26歲,三年後29歲的正處級年輕領導,找什麼樣的老婆都可以。”
郭小洲心中猛然一動,如果甘蘇真捉住了他的小辮子,以她的強勢性格,還會拿錢權來和他做交易嗎?她肯定有過調查。調查只能懷疑他和謝富麗朱穎甚至孫慧敏等人的曖昧情形,並沒有證據。
試想,連紀委的人都只能捕風捉影,無法坐實證據。她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法確定。她拋出這樣的事出來不過是打擊他的利劍,刺不死他,也要刺得他不舒服,刺得他膽怯。
想到這裡,他忽然有了底氣,“甘伯母,很抱歉,我不能因爲您不接受我而放棄小怡。我首先要對她負責,承擔她帶來的好的壞的,一切後果。然後纔是她的家人和她的朋友。至於我交往的異性年齡,一來有很多巧合,另外也有工作上的關係。如果您要我證明我的年齡取向,我媽媽收了個乾女兒,叫陳靜秋,今年剛大學畢業。”
甘蘇似乎一點也不吃驚,如果郭小洲這麼容易屈服,那麼也不是資料中所描述的郭小洲了。在調查報告中有段對郭小洲的總結,大意是這個年輕人有着普通年輕人所欠缺的謀略,有些方面相當老道,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有超強的進取心,行動果敢而又不失謹慎,野心勃勃,在感情和事業的選擇上,一定是事業排第一,沒有第二。
甘蘇沉默半晌,開口道:“我不知道你看中小怡哪點?她的性格不溫柔,脾氣不好,年齡比你大,就算你們能走在一起,老宋家的家規擺在哪兒,永遠不會爲你出頭,而甘家,也不會讓你如願。”
“所以,你的計劃其實是失敗的……”
“我沒有您想象中那麼卑鄙,但我必須承認,我能娶到小怡,對我的事業有莫大的幫助。這是人之常情。”
“我說過你會失望的,宋甘兩家不會對你施予任何援手。”
郭小洲笑着道:“幫助分主動和間接兩種,有時候,間接幫助比主動幫助還要得力。”
“你的確很有心計。”甘蘇嘆息道,她的表情露出的是遺憾,但眼中仍然掠過一抹讚賞。一個能讓計謀如果光明正大的男人,甚至讓她聽了不反感的男人,的確難得。
甘蘇的氣勢減弱,郭小洲趁機發動反攻,“您所提出的一切佐證,證明我們不合適的觀點,其實只能歸結於一點,您一直沒好意思開口的一條,我的出生背景配不上小怡。您心中遵循的還是血統論,祖先長輩的血統決定個人的前途命運和發展方向。這種封建思想在各個國家的封建社會時期都存在過。兩千多年前,農民起義領袖陳涉面向蒼天的吶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曾經感染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生活在社會中下層的有志者。包括您的先輩。”
郭小洲手指京都西城方向,“現在一些最高貴血統的人們,七八十年前,大多在社會中下層甚至最低層煎熬。”
郭小洲的反擊不能說不犀利,他的言外之意是,你們恰恰是最不應該拿血統來說事的人羣。用阿Q精神來詮釋,老子的祖宗八十年前未必比你祖宗混得差。
甘蘇淡淡一笑,“年輕人血氣方剛,眼睛裡揉不得沙子,出馬一條槍,卻偏偏忘了還有個”投鼠忌器“的處世原則。你的眼睛裡看到的全是好事,但實際上,獲得和付出永遠都是正比。”
郭小洲既然打開話匣子,就語不驚人死不休道:“我有過通盤考慮。宋甘兩家不是趙家,趙家出了個百年一遇的政治天才,所以金楊就是您所說的那樣,他娶了趙豆豆,只是提前得到了他應該得到的,但是卻消耗了他原本可以更上一層樓的臺階。而宋甘兩家沒有這樣的人才,我是天然人選,可以填補兩家的空白。”
“哦!”甘蘇非常吃驚,她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人敢對她這樣說,而且非常自信。說他無恥吧,在他臉上偏偏又看不到任何猥瑣低俗存在,他居然把陰謀詭計演繹得陽光明媚,正能量十足。
“你的意思是,你看中的不是小怡,而是她背後的兩個家庭?”
“不,您千萬別誤會,我再次聲明,我沒有您想象的那麼卑鄙齷齪!我首先是喜歡小怡,然後才喜歡她的家庭。這不矛盾。我打個簡單的比方,一個男人娶妻,妻子的孃家一無所有,他依然愛她,也愛她妻子的家庭;如果妻子從孃家帶來大筆嫁妝,新郎當然會更高興,他如果說我不要你們家的任何東西,你們會有什麼想法?”
甘蘇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你真的才26歲嗎?”
郭小洲挺了挺胸脯,“如假包換。”
“看來我無法說服你。你的確是個認準目標不回頭的人。”
郭小洲笑了笑,“其實這是最適合的光景,我在最低微的時間遇到她,她會爲自己的選擇而榮耀終生。”
甘蘇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看得出來,她開始有些困惑,有點爲難。
實際上,她還有點被他打動。
這時,外面傳來甘子怡的敲門聲,“媽!你們談完了沒有,馬上要開飯了。”
“馬上就好。”甘蘇朝門外說了一聲,然後看着郭小洲說,“今天你第一次來作客,我不妨給你一個忠告,當所有人都說你聰明時就不是什麼好事,這時候有人會利用你的聰明,有人會防備你的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