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的奧迪在高速路上飛駛着,那是陳恩濤的配車。
雖然他已經被免去了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的職位,但這輛奧迪車卻得以保留。
他去黃港組建大橋建設指揮部,除了這輛車,還帶了司機和秘書。
明天上午指揮部要揭牌,他必須在今天晚上趕到黃港。
此時,他按慣坐在司機後面的座位上,閉着眼睛,伴隨着播放的輕音樂,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有節奏的敲打在腿上。
他的秘書陸進知道,但凡陳恩濤開始用手指敲擊時,都是心理活動最頻繁的時刻。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很普通的調查,居然會在網絡上掀起狂瀾,惹出這麼多的麻煩。省裡的態度如此鮮明,處罰會那麼重。
遇到郭小洲,他先是丟了市長寶座,接着連常務副市長也丟了。
有時候,陳恩濤甚至想,姓郭的是不是他天生的剋星?災星?今天上午他去監獄看望了弟弟。今年才四十九歲的弟弟,看上去像七十歲的老頭,步履蹣跚,雙眼無神,即便是看到自己的哥哥來看他,他眼裡的生機也只閃現了半秒鐘,然後消失,像個得了癡呆症的老頭。
陳恩濤剎那間淚流滿面,他無聲的哽咽着。
他的兄弟太慘了,侄子死刑,老婆跳樓。自己領刑十六年,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出獄的那天。
兩兄弟相見,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陳恩濤起身離開時,眸子裡恨意滔天。
他本來去找了以前跟過的一位老領導。這位老領導雖然已經退居二線,但在西海官場仍然擁有影響力。老領導告訴他,他的事情還有些迴旋餘地,畢竟不是觸犯刑法或者貪腐,只是被輿論風波掛得摔了一跤。建議他先閒置半年到一年,再想辦法調個地區,如果運氣好,沒準還能撈個政府一把手。
但是,從來監獄出來的剎那,他決定,接手大橋指揮部。
按他一貫的縝密思維,是不怎麼願意出任這一職務的。爲官之道,就是儘量避免牽扯到真金白銀的利益漩渦裡,稍不留神,就萬劫不復。
但是他目前急需“大項目指揮長”這一利器。
如果使用得好,能救人也能殺人。
車到黃港縣界,縣委書記和縣長的車早已在路邊等候。
陳恩濤不等秘書陸進來開門,自己態度低調地下了車,主動伸手和關立華、方恆鄧縣委縣政府領導握手。
一番寒暄後,各自上車,駛進黃港縣域。
二十分鐘後,五六輛車徐徐停在縣交通局的一棟三層小樓前。
這棟樓是縣裡特別安排給“陳武跨江大橋籌建指揮部”的,一共有辦公室二十多間,空調和辦公設施齊全。
三樓的指揮長、副指揮長辦公室進行過突擊裝修,迎接它們的主人。
這個指揮部的人員配置規格相當高。不僅有陳恩濤這個副廳來專職負責,還配備了交通廳和水利廳的兩名副廳長作爲副指揮長。
黃港縣縣長方恆因爲“地主”之宜,擔任第三副指揮長。
剩下的指揮部成員還包括陳塔鎮鎮委書記鄧懷東,縣市各相關機關和省設計院等十四名工作人員,甚至還給江對面的武江市長河鎮鎮長掛了個名,以便協調。
陳恩濤視察了指揮部辦公樓後,對黃港縣的準備工作表示了肯定和表揚。然後一行人驅車來到黃港賓館。
黃港賓館是政府的對口接待點。前院有兩棟大樓,後院有十幾棟小型別墅。其中三棟預留給指揮部的領導和工作人員居住。
陳恩濤去別墅裡洗漱一番後,來到賓館宴會廳。
黃港縣四套班子領導,以及縣委常委全部出席,在小宴會廳裡擺了四桌。
鑑於陳恩濤剛被免職以及他的強勢性格,黃港縣的領導們在他面前都顯得小心翼翼,唯恐話語間觸怒他。
但讓他們驚訝的是,陳恩濤今天的表現和傳聞中的完全相反,低調而親和,絕不擺架子,笑容滿面。根本看不出是剛遭貶的人。頻頻舉杯,來者不拒。
作爲縣委常委、縣紀委書記,曾毅也出席了歡迎宴,並且和衆常委一起,和陳恩濤一桌。站在某種角度來說,他和陳恩濤屬於“同病相憐”。
不同的是,陳恩濤被抓了典型,遭受免職之災,而曾毅只受到上級通報批評。但作爲一個空降新人,上任就被通報批評,對他的威信是極大的打擊。
曾毅起身來到陳恩濤身前敬酒。
關立華介紹道:“縣委常委、縣紀委書記曾毅同志。”
陳恩濤的眼睛一亮,很罕見地站起身陪他喝了個滿杯,博得了一個滿堂喝彩聲。
喝彩聲中,陳恩濤握着曾毅的手,邀請道:“曾毅同志晚上有空去我屋裡坐坐。”
曾毅連連點頭,“一定去拜訪您!”
鬆手之際,兩人的眼眸都露出相同的神秘意味。
…………
…………
就在黃港縣領導舉辦歡迎宴時,郭小洲在武江的某個酒店內也頻頻舉杯。
鞏海亮請客,照舊請來了修正堯和宋光明作陪,同時還多了位新人,省財政廳常務副廳長喬志東。
他們三人和成剛本來都屬於西海省年輕高官梯隊序列,平時有所交集,後來又在省委黨校成爲同班學員,就此打下深入交往的基礎。
如果成剛不是有重要的公務接待,也會前來。
這個宴請規格不能說不高。一個億萬富豪請一名小鎮長,三個廳級領導作陪。其中修正堯和喬志動雖是副職,但在廳內的序列很高,宋光明就不用多說了,文化廳黨委書記、廳長,實職一把手。
曹方和他們本來就相熟,如果成剛出席的話,曹方會主動迴避。以免桌子上朋友下級混淆。
但是成剛若不上桌,他也偶爾會當陪客。
就華夏體制內說,主客的身份要看陪客的地位。
鞏海亮請客,喊上三個廳級大員陪他,是向他表現出一種態度。該說的話,該談的工作和業務,在電話裡都說到了,再說還有鼎創的技術團隊主管平臺。
所以,酒桌上大家閉口不談工作。
只有謝強一如打驚了的兔子,滿臉全是敬畏。以往的八面玲瓏和口才似乎被三位高官和鞏海亮的名頭給嚇跑了。讓他和曹方套近乎,他還不怵,發揮正常。
但是他從來沒有和廳級大員坐一個桌子,哪怕修正堯們在酒桌上沒有半分官威,但他的心裡總想着對方的級別的權利,一場飯局下來,他戰戰兢兢地,如履薄冰,能說會道的嘴巴基本閉合,除了敬酒就是敬酒。
結果剛散席,他便一頭趴在酒桌上。
郭小洲和曹方不得不把他扶到衛生間“嘔吐”出來,然後又一起把他送回家。
半小時後,郭小洲叫了一輛出租車前往廣漢。
此時天色已黑,他上車後給宮加力打了一個電話。
宮加力接到他的電話,非常驚喜,掩不住激動說,“郭哥,我下星期也去京都,正好去陪你玩,哈哈!免得你孤單。”
郭小洲疑惑道:“你去京都?學習還是出差?”
“學習,公安部在人民公安大學開設了一個高級警察班,學期兩個月……”
郭小洲一聽,立刻恭喜道:“我知道這個班,好像全西海省就三個名額吧,居然被你弄了一個,學習回來,你小子豈不又要提拔。”
宮加力在郭小洲面前一向是不敢嘚瑟的,他嘿嘿低笑,“都是沾郭哥的光啊。”
“嗨!你小子拍馬屁也得有個邏輯啊,這事情我壓根都不知道,沾我光?”
“當然是郭哥的功勞,我受到郭哥的薰陶,才學到怎麼做人做官,再說,若沒有秦南縣陳龍那事,哪有我的今天。還有,上次陳塔鎮姓鄧的白眼狼私吞彩票獎的案子一破,案例上了中央臺的拍案說法……”
這案子如其說是宮加力破的,還不如說是郭小洲幕後策劃的。他爲了替傷殘職工鄧秀梅討回醫藥費,腦細胞都折騰死了幾大片,最後才查出鄧新元吞了代買的彩票鉅獎。
即使是郭小洲,也不得不承認,宮加力的運氣之好,已經到了逆天的程度。他今天在酒桌上聽修正堯提到過公安大學高級警察班的事情,這個高級警察班其實就是局長培訓班。
宮加力學成歸來,估計會下放到縣局擔任一把手。
很難想象,以前那個在廣漢“敲詐勒索”的派出所混混,搖身一變,成爲西海警界的一面旗幟。
宮加力還在囉囉嗦嗦說着恭維話,郭小洲卻開動了腦筋,兩個月後,大橋項目差不多可以拿下來,他得回去面對陳塔和黃港非常複雜的環境。
他到時候拿什麼去應對陳恩濤和曾毅呢?
縣公安局局長顧北雖說和宮加力關係不錯,也願意幫他,但這個“幫助”的力度卻要和對手的實力掛鉤。
如果讓顧北和陳恩濤曾毅撕開臉,顯然不現實。顧北和他的關係沒到那個份上,想要短時間把關係“昇華”上去也不現實。
如果換成宮加力去擔任黃港縣公安局長。估計陳恩濤們會睡不着覺了。
這件事情原本操作度極低,但現在宮加力夠資格了條件具備了,公安廳有修正堯,青山市有謝富麗,兩方面一起努力,問題也就不大了。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給顧北安排個新位置。說起來這個人還不錯,年輕有潛力,最好是調到青山市局去,給謝富麗在基層增加點厚度。
想到這裡,他對宮加力說,“我一小時後到廣漢,你給我安排一個住處,環境要好,清靜,最好遠離鬧市區。”
“行,我馬上安排……郭哥是一個人住?”
“兩個人。”
“我明白了。”宮加力欲言又止道:“我想請郭哥宵夜,不知……”
“沒問題,我今天見你有事情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