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倒黴的是人曾毅,自打他威風凜凜殺到陳塔,打算給郭小洲一記悶棍的他,卻反被幾記悶棍打得潰不成軍。
先是陸瑤告他的黑狀,他不得不求救於鍾昇,都說好了他去機場接鍾昇,但他的車還沒有離開黃港境內,卻被縣委書記關立華一個電話召回陳塔。
他趕到陳塔後,先是被關立華猛訓一通,然後市紀委書記又冷言冷語嗆了他幾句。意思是你這麼維護地方?還講不講黨章和紀委紀律了?
他頓時知道,自己在黃港這塊地盤上的開局徹底失敗了。
市紀委領導已經對他“另眼相看”,他的前途自然無“亮”。最悲催的是,他哪怕真是維護地方,奉縣領導之命“搶”了人也罷,熬兩年,從紀委書記一職直接過度到縣委副書記、或者常務副縣長也未免不是好事。
可問題是,他兩邊都不討好,兩頭都對他有意見。
這讓他欲哭無淚,找誰解釋呢?誰信?他現在剛到黃港,按他的步驟,先和當地縣委縣政府領導搞好關係,然後打算同市紀委的主管書記柏京輝拉近關係。可今天這場面,他顯然是兩頭失敗,主管上級和平行黨委書記都不信任他,他再努力也是枉然。
最讓他難堪的是,柏京輝和關立華居然一起要求他,去把郭小洲請到鎮招待所門前勸職工和羣衆退散。
當時他的臉色一黑,爲什麼會安排他去請?陳塔鎮那麼多和郭小洲相熟的幹部,甚至柏京輝、關立華自己,都可以放低姿態去請,爲什麼偏偏點名他去請?
打內心說,他是寧可死都不想去。但直管上級和平行黨委都要求他去,他再不去,以後真沒有任何混下去的餘地。
至於柏京輝和關立華爲什麼都看中了他,是各有理由的。
柏京輝認爲曾毅力和地方領導走得近,讓他去請郭小洲,有藉機懲罰他的意思。
關立華則認爲曾毅是這次“點火”部門的人。市紀委的人來放了把火,他沒權指揮市紀委的人去滅火,但他可以指揮縣紀委的人去請。
曾毅臉色難看地來到縣聯合調查小組駐地,舉手敲門,開門的是一名見過他的警察,當即臉色一變,警惕道:“你來幹什麼?”
曾毅幾乎咬破了嘴巴,“郭鎮長在嗎?我想見見他。”
“不在。”這名警察說完就要關門。
他上前一步,陪着笑臉道:“我來不是和你們搶人,是市領導和縣委關書記讓我來見郭鎮長的……”
“哦……”這名警察左右看了一眼,低聲道:“郭鎮長離開了陳塔,剛走十分鐘。”
“離開了?”曾毅臉上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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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洲乘坐孫慧敏的車離開的陳塔。
孫慧敏的車開得一如既往的穩而慢,車出陳塔鎮口時,孫慧敏開了音樂,曲子柔美而纏綿。
兩人這麼長時間沒見,都似乎有很多話說,最後卻都說不出來。
郭小洲笑了笑,忽然說,“太和現在蒸蒸日上,今年應該可以找家券商公司進行上市培植了。”
孫慧敏卻說,“沒想到陳塔的形勢如此複雜……小洲!你要不申請調回太和集團……”
郭小洲含笑道:“太陽底下無舊事,想幹點事,那裡都複雜。”
孫慧敏點頭輕嘆,“我聽說過一個不公定律:能幹的總有幹不完的事情,不能幹的總是沒有事情幹。幹得多的人犯錯誤的機率就高,到頭來往往吃力不討好;少幹或者不幹的人,往往不犯錯誤或者少犯錯誤,給領導的印象卻是個好同志。”
郭小洲說,“我知道有個沉默定律:在辯論時,沉默是一種最難駁倒的觀點。”
孫慧敏抿嘴輕笑,“你的意思是不準備反駁我的觀點咯!”
郭小洲微笑着搖頭。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
汽車很快到達黃港縣城,郭小洲擡腕看了看時間,“孫姐!你就送到這裡吧。我自己找倆車去魯西。”
“爲什麼?”孫慧敏亮晶晶的眸子倏然熄滅。像是濃霧遮掩了星辰。
“太晚了,太辛苦!從黃港到魯西還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你再返回周康,都要天亮了。”
一向溫柔和順的孫慧敏居然難得地爭辯道:“我願意。”
郭小洲楞了楞,微微閉上眼睛,心裡說不出的糾結掙扎。他想起謝富麗,想起朱穎,心裡便羞愧難當,他招惹了她們,卻不能給她們未來。
他知道,孫慧敏對他有好感,他甚至能猜測到,廣漢KTV的迷亂之夜,他一定和孫慧敏有過什麼。因爲自那個夜晚之後,理智如她,亦對他的態度變得曖昧而感性起來。
孫慧敏的座駕徐徐駛入國道。
調頻交通臺正播放午夜點歌節目。
但是郭小洲卻始終一聲不響。如同黑暗而靜謐的夜空一樣深沉、沉默!
孫慧敏不知道此時刻,他是否在這個沉默的世界裡和她做着同一韻律的夢?汽車行駛期間,郭小洲接了四五個電話,最後乾脆關閉了手機。
凌晨十二點,郭小洲忽然開口,“換我來開吧。”
孫慧敏輕嗯了一聲,徐徐把汽車停靠在路邊。
郭小洲從車門下車,走到駕駛室門前。
然後她也下車……
雙方在車門前擦肩而過的瞬間,一隻溫潤的手輕輕地搭在了郭小洲的手背上。
郭小洲心頭不由一跳,一道柔軟的身軀從身後摟住他。
“我想你……一直都在想……”
據說男人最幸福的時刻是被心愛的女人從背後緊摟着。況且還有纏綿柔韌的示愛語言。
郭小洲身軀微僵,但那顆百鍊成鋼的心已生出繞指柔情。他低聲嘆道:“孫姐!值得嗎?”
“值!”孫慧敏的聲音雖低,但卻含有堅定不移的心志。
郭小洲反身摟抱着她,孫慧敏很舒服擠進他的懷抱,雙方就這麼靜靜的擁抱着,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和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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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二點半,青山市市委書記錢漢忽然接到省報一名資深編輯的電話。
這個編輯和錢漢認識十幾年,是他在宣傳媒體圈子裡的一個長期“盟友”。曾經幫過他不少忙。當然,他也沒有虧待過他。
一般來說,政論文章要在市級以上黨報黨刊發表,沒有一定級別的職務,是發表不了的。政論文章不在於文章的內容有多紮實,結構多嚴謹,水平有多高,而是在乎作者的級別有多高,夠不夠門檻。有些刊物,職務達不到一定門檻,是一個字都不能發表的。
問題不在於文章的檔次高不高,而在於你有沒有進入一定的社會層次。在某些特殊刊物上發表文章基本上是一種政治待遇的象徵。是對一個人政治待遇的認可。
錢漢十幾年前就明白媒體喉舌的重要性。他哪怕不夠資格不夠級別發表文章,但報刊的記者卻有這個權利。
他可以通過記者的特殊權利,替自己發聲。
這些年來,他和不下十幾家省報國家級報刊的記者編輯建立了縱向橫向的“關係”。而記者編輯往往在時訊方面走在最前沿。他們甚至掌握了一些省部級領導都無法提前掌握的訊息。
這些“訊息”往往能在關鍵時刻幫他趨吉避禍。
特別是“反映”情況。給誰反映通過什麼渠道反映,反映到什麼程度,都是學問。尤其是“問題”,反映不好就有可能捅婁子,輕的蟄你一身包,重的丟烏紗帽。
這名省報資深編輯先是客氣地問候了他,接着向他透露一個“情報”。大意是他在加班初審今天報刊的版面時,發現首頁有條關於黃港縣陳塔鎮的“重磅新聞”。
陳塔今天晚上發生羣體性事件他是知道的,而且他的秘書高少行隨時都在幫他關注事件的發展。市紀委書記柏京輝十一點鐘親自打來電話,告訴他,情況已經基本解決,羣衆散去,市紀委調查組也連夜撤回青山。
但他不知道的是,居然有省報記者暗訪,並且拍下不少現場圖片,而且還有錄像暗訪對話。
他再三要求這名資深編輯想想辦法,能不能撤掉這篇稿子。
這名編輯很認真地回答,不可能。說是副總編親自擬定跟進的稿子。現在撤稿,除非省委常委、省宣傳部長或以上級別的領導發話。
錢漢也不是不能直接找省高層,但爲這點事情,政治成本太高。
於是他當即表示謝謝後,掛了電話,看了看時間,儘管已經凌晨一點了,但他還是想給陳恩濤打一個電話。
他必須警告他,私仇不能帶到工作中來。他之所以瞭解到陳恩濤和郭小洲之間的私仇,還是他的秘書高少行今天打探的結果。
至此,他才明白,爲什麼一向強勢,奉行不站隊原則的陳恩濤,爲什麼忽然靠向他。
原來是郭小洲差一點滅了陳家的門,而且陰差陽錯,牽連陳恩濤失去了市長寶座。
這個仇恨還不小。
但當前陳武大橋立項和順武廣經濟走廊概念如火如荼之際,一切都要爲大局服務。
他必須和他開誠佈公地講清楚,如果他還要一意孤行,堅決搞臭整人,那麼這把砍出去的大刀最後很有可能落在自己頭上。
錢漢想了想,終於撥通了陳恩濤的宅電座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