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中午,雨過天晴,郭小洲終於見到了他的司機趙小奎。
趙小奎是鄉鎮臨聘人員,前年從部隊退伍,由於母親有病,不能遠離,遂在鄉政府找了個臨時司機的職業。薪水不多,但有時間照顧母親。
他也見到了院子裡屬於他的座駕,一輛半新半舊的桑塔納2000。說實話,見多了黃戰宮加力他們的豪車,咋一看這種已經停產的車型,郭小洲心裡還有些不是滋味。
據他了解,黃港縣的五個鄉鎮,經濟條件好的鄉鎮班子成員幾乎人手一部車,雖然配置不高,但大多是新車。
惟獨陳塔鎮只有三輛車。書記一部,鎮長一部,外加一部昌河面包作爲公用。而且他上午看了鄉鎮資料,首先是掌握人員資料和財務狀況。
兩方面都很慘淡。
按規定,所有鄉鎮的工作人員都由三部分組成,公務員和事業編制人員、一村兩大人員、臨聘人員。
陳塔鎮的公務員和事業編制人員居然缺編七人。這意味着沒有人願意來陳塔,即便是國人羣起紛涌的公務員,在陳塔鎮也失去耀目光環。
不僅如此,臨聘人員也少得可憐,即使算上鎮食堂的後勤人員,也只有十二個人。
而大河鎮不僅公務員和事業編制人員滿編,臨聘人員多達五十餘人。
就是毗鄰的紅安鎮,也有臨聘人員三十人之多。
至於財務狀況,郭小洲看到是大量的白條和鎮政府欠賬。簡直不忍直視。
高明和趙大奎陪着他去了趟鎮招待所,高明的意思是,暫時先在招待所對付幾天,他這幾天動員鎮家屬院的人騰出房子。
郭小洲一聽,這不是要給他下套的節奏嗎。他把原來的住戶趕走,自己搬進去,能住的安心嗎?再說人家既然以前夠資格住進鎮家屬院,證明人家不是沒點背景。
他連忙婉拒,說自己孤家寡人,住鎮招待所足夠了。
高明也鬆了口氣,說一定要給郭鎮長選個最乾淨最安靜的房間。
鎮招待所就在鎮政府的隔壁,出了遠門左拐的一間紅漆三層樓房便是。看得出招待所的生意很清淡,服務檯居然連人影都沒有。
高明皺着眉頭大喊,“秀秀?劉姐?”
“來了,來了……”只聽樓梯間響起“踢踢噠噠”的高跟鞋聲響,然後一個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子騷姿弄首的出現在他們眼前。
人還沒走進,一股廉價的香水味撲鼻而來。
說實話,看見秀秀的第一眼,郭小洲頓時聯想起太和棉紡廠的宋小麗。都是同樣的年齡,同樣的身高體型,相比宋小麗的健碩飽滿,秀秀則是天生的嬰兒肥。但是又不過分的肥胖,看上去豐滿異常。
“喲!是高主任啊!什麼風把您吹來了?”秀秀扭着豐碩的腰肢,懶洋洋的地打着呵欠,一副慵懶姿態。
高明敲了敲服務檯,“什麼時候了,還沒睡醒。這是鎮裡剛到的郭鎮長,你趕緊給鎮長挑一安靜衛生的房間。劉姐人呢?”
“郭鎮長?”秀秀的眼睛頓時瞪圓了,直愣愣地瞅着郭小洲,表情驚訝道:“哎呀媽!真的假的,好年輕的鎮長呀!”
趙大奎開口道,“這麼個大活人在這裡,還有假的?”
“還站着幹什麼,去開房間啊!”高明見郭小洲皺眉頭,趕緊催促道。
“鎮長住招待所啊?好好好!三樓有間……郭鎮長,請跟我來。”秀秀興致勃勃地帶頭上樓。
高明讓郭小洲先行。他隨後,趙大奎提着郭小洲簡單的行李箱走在最後。
從一樓到三樓,走廊上靜悄悄的,不見半點聲音。
郭小洲隨口問,“招待所入住率如何?”
秀秀誇張地“哎喲”一聲,“這鎮上,還有誰來喲,這個月滿打滿算,才十個客人。鎮長您可得給我們招待所找點出路喲!”
高明哼哼道:“鎮長該操心的事情多着呢,哪有這閒時間……”
郭小洲笑了笑說:“這是相輔相成的事情,不矛盾,鎮上的經濟有了起色,纔有外來客商,招待所才能紅火。”
“鎮長到底是鎮長,說話的水平就是不一樣。”秀秀抖擻起精神,搖曳生姿地打開走廊東邊的一個房間,“郭鎮長,這是這裡最好的房間,沒有西曬,有獨立衛生間。您看看滿意不,不滿意您隨便挑。反正都一個樣。”
郭小洲心想既然都一個樣,還分什麼最好房間?他不動聲色走了進去,和普通賓館一個格局,大牀白牀單,牀頭櫃書桌電視櫃和兩個單人沙發,房間很乾淨,依稀還能聞到絲絲香味。
他眼尖地看到電視櫃上有梳子和幾瓶化妝品。
秀秀一個箭步走過去,背過身子擋住電視櫃,指了指牆壁上的空調說,“招待所就三個房間安裝了空調。”
郭小洲嗯了一聲,等秀秀轉過身去時,他發現,電視櫃上的梳子和化妝品都已消失。
這姑娘反應和手腳還真不慢。他根據空調和遺留的香味推測,秀秀昨天是不是睡在這個房間。
但這還真不是他目前該考慮的問題,衣食住行對於他這個窮孩子出生的人來說,有住有吃的就成,目前他急需找到破解陳塔落後的藥方子。
想要去掉頭上的“代”字,就必須儘快拿出成績。只有如此,他才能更進一步,有幫助謝富麗的力量。
關於陳塔鎮的落後問題,他在沒來報到前就曾苦思冥想過。一些常見的方法都被他一一否定。
比如通常的招商引資。無疑是改變貧困面貌的最直接利器。但陳塔的區位和交通,誰來誰死。
當初他還打算從陳塔的幾家小棉紡廠入手,但現在看來,即便是太和集團兼備了這三家小廠,也遠遠改變不了陳塔的現狀。
商業要想活起來,就需要人流量,特別是外來流量。本地人窮,購買力及其有限。但是連陳塔的公務員都缺編,祈望外來人,更不現實。
至於抓農村經濟,這的確是個方法,他也會實踐,但速度慢,出成績需要週期。也許他等不到收穫的週期到來,謝富麗和他都折在了青山。
關於謝富麗在青山履新的情形,他前段時間刻意上了青山論壇瞭解了一下。論壇反映不佳,甚至有人把謝富麗和孫德坤的八卦都發上了論壇。
他比一般人更瞭解政府論壇。如果沒有市領導級別的支持,涉及到市領導名譽的帖子早被刪除了,還會留着被人廣泛討論?
這證明,謝富麗人還沒上任前,已經有槍口對着她。
謝富麗能逆轉孫德坤,成功履新青山市,有百分之九十是他個人運作的結果。費雲海的上層線,成剛的地方線,以及顏婕哪裡,他都費了不少口舌。
甚至可以這樣說,謝富麗個人的成功與否,決定了他的成就感和滿足感。當然,如果謝富麗能站穩腳,他自然是最大受益人。
出了鎮招待所,高明和趙大奎陪着他去了鎮食堂。
鎮食堂在鎮家屬院的院子裡,是個一百平米左右的平房,餐廳裡沒有桌子,倒是擺放了一個乒乓球桌,他和高明走進去時,正有兩個半大的孩子在打乒乓球。
高明喊了一聲,“虎子,快回去。”
郭小洲看了看這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問道:“你兒子?”
高明點點頭,拍了拍他兒子的腦袋,有指了指廚房,“我愛人在後勤工作,臨聘人員。”
郭小洲覺得他話中有話,問道:“你愛人在鎮裡工作多少年了?”
“十一年,結婚就跟我來這裡了。”高明走到窗口,敲了敲玻璃,“美蛾,鎮裡郭鎮長來了,認識一下,以後郭鎮長會在食堂長期包飯。是嗎郭鎮長?”
郭小洲點頭。
廚房裡的中年女人很客氣地喊了聲“郭鎮長!”然後問郭小洲有什麼忌口的,辛辣鹹淡口味等等要求。
郭小洲說了句,“百無禁忌。”
高明忽然說,“要不中午去我家吃飯吧,我讓美蛾燒幾道菜送去。大奎要不一起來?”
郭小洲正愁沒機會和高明深聊,他毫不猶豫地答應。
趙大奎則客氣地婉拒了。
中午在高明家吃飯,兩人都沒喝酒。
郭小洲一直把話題朝鎮領導和工作上扯。但高明卻總是避重就輕,回答很婉轉。一場話談下來,斷斷續續的,郭小洲除了在人事安排上有個大概的瞭解,其它方面依然模糊不清。
直到他離開高明家時,高明才猶豫的低聲說,“郭鎮長,我看你是有想法的人,也打算乾點事情。我只有一個建議。在陳塔鎮,想幹任何事情,都必須懷東書記點頭。他不支持,任何人都幹不成功。”
郭小洲哦了一聲,“懷東書記的家在哪兒,我晚上去拜訪拜訪。”
高明頓時對郭小洲的回答有些驚訝了。他在陳塔鎮十年,接待過不下五任鎮長。但郭小洲是頭一個主動向鄧懷東示好的鎮長。
以前的鎮長們,第一時間是查賬,掌握財務大權,拉幫結派,明裡暗裡向鄧懷東亮手腕。鄧懷東開始對鎮長們挺客氣的,後來見沒有一個是來幹實事的,不是和他爭權,就是搞鎮裡的名堂爲私人跑調動。一個二個都是如此。
鄧懷東後來也煩了,對後來的鎮長們索性不予理睬。用鄧懷東的一句話說:“要死的基巴卵朝天,長不了的。”
“懷東書記的家在鎮西頭,晚上我帶你去。”高明把郭小洲送出家門,說了句,“懷東書記也不容易。很多人都誤解了他。”
郭小洲擡手在空中劃了個弧圈,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動力往往起源於兩種原因:希望或者失望。我希望我帶來的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