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半,那扇象徵着自由與禁錮的巨大鐵門終於打開。
當單彪的身影出現時,陳志和激動地喊了聲:“彪子!”便大步朝單彪跑去。
郭小洲站在原地沒有動,但在他看到單彪的那一瞬間,他的眸子中綻放出猶如盛夏的陽光。
單彪身材還是那麼魁梧,一米八二的身高,粗短有力的脖頸,寬闊的雙肩滿滿撐起那套看上去有些洗得乏色了的黑色長袖體恤,黑色卡其布長褲,黑色跑鞋,和光頭沒什麼區別的短茬平頭,雖然此時太陽已然升起,但他的身上卻彷彿蒙上了一重無法驅散的陰影。
陳志和和他笑着擁抱,兩人低語幾句,然後陳志和接過單彪手上的行李小包。陪着他向郭小洲走來。
兩個最好的兄弟反而沒有熱烈激動的擁抱,兩人就那麼默默地看着彼此。
單彪有一張大而輪廓堅實的臉,直挺的鼻樑,豐厚的嘴脣,脣上和下巴留着一茬連接成片的粗硬鬍鬚。比以前更成熟,甚至帶着點滄桑的男人魅力!
“你更壯實了。”
“你更小白了。”
“嗨!你都敢嘲諷你哥了?”郭小洲咧嘴笑着朝他結實的胸脯搗了一拳,“說,現在最想幹嘛?”
陳志和說,“當然是先洗浴去晦氣,然後喝酒唱歌,呃!再給彪子找兩個小姐……”
郭小洲看着陳志和,“喂喂喂!你好歹還是人民警察呀!怎麼能知法犯法呢?再說了,歡場中那些女人,配不上咱們彪子。”
陳志和嘆息道:“正因爲我是警察,我才瞭解失去自由對人心靈上的禁錮,所以一般人出來都得有個心理減壓和釋放壓力的過程,而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男女的這種事情……”
單彪目光一凝,輕聲道:“我想回老家去看看奶奶。”
郭小洲心中一滯。單彪是單親家庭,母親在他十歲那年離開人世,父親外出打工,據說在外面另組了新家庭,他是奶奶撫養長大的。
而他奶奶,卻在單彪入獄的第二年,鬱郁而亡。
當時,是郭小洲和陳志和一手幫着操辦的葬禮。
這也是他對單彪一輩子的歉疚。
郭小洲猛瞪了陳志和一眼,對單彪說:“我陪你一起去。”
陳志和急忙道:“怎麼能漏掉我呢。我也要去。”
單彪以前就不拘言笑,現在的神情比以前更冷更酷,他平靜的說,“回秦南縣前,我要去廣漢去看個人。”
“行!反正順道。”郭小洲說着樓着單彪的肩膀,朝胡四海的那倆黑色卡宴走去。
胡四海反身上了他的那輛二手普桑。
“呵!這車不錯。”單彪上車後東摸摸西看看。
“借的。想不想過過手?”郭小洲問道。
單彪毫不猶豫地搖頭,“丟時間長了,手生。”
“嗯!安全第一!”郭小洲發動汽車,朝着公路駛去。
車在路過一個大湖時,郭小洲忽然停下車,指了指單彪的行李包,“沒裝什麼要緊的東西吧?”
單彪說,“除了幾張證明,全是舊衣服……”
郭小洲打開行李包,把幾張監獄開具的證明和他的身份證拿了出來,然後搖下車玻璃,倏然把行李包扔進湖裡。
單彪的眼睛靜寂如山岩,依然保持坐姿。他信任郭小洲,好比信任自己的手臂一樣。
“彪子,出來後就是嶄新的開始,咱們要丟掉以前的一切。”說着,郭小洲拿起一個他準備的行李包,“把你身上的衣服全扔了,換新的,囉!這是衣服褲子,內衣秋衣襪子皮鞋,還有一部手機,手機卡也給你準備了,車上換還是去湖邊……”
單彪接過他遞過來的包包,二話不說,打開車門便往湖邊走去。
深秋十一月底,空氣中已然透着初冬的寒息,公路上也鮮有車輛經過。
單彪走向湖邊,腳踩到湖水,他依然繼續,直到湖水漫過了他的脖頸,他才緩緩站定,在水中脫去了所有的衣裳鞋子,然後一個猛子鑽入湖水之中。
幾分鐘後,他的腦袋在十米開外的湖面中鑽了出來。
郭小洲和陳志和默默站在橋墩下,抽着煙,看着他在湖水中劈水斬浪……
陳志和忽然問,“他和你說過他出來後的打算嗎?”
郭小洲搖頭,“志和放心,彪子的未來我來安排!”他說這話,有底氣。按他原先的設想,打算讓單彪進入和盛旅遊開發公司,把他的股份全部轉讓給單彪,讓單彪成爲公司股東,並且進入管理層和公子哥的圈子裡。
他相信,以單彪的氣勢和那份絕對不是裝出來的酷勁,以及他彪悍的身手,分分鐘征服那幫子人。
當然,單彪還可以選擇去三鼎貿易。
如果這兩個選項單彪都不接受,他還有最後一個備案,就是替單彪開辦一個健身館。上次陳靜秋給他的銀行卡一共有六十六萬元。
上次去廣漢替大嫂開小超市,兩個門店轉讓花了七萬多,裝修費十萬,鋪貨費用十萬,流動資金五萬,他還剩下三十四萬。
如果這三十四萬不夠開辦一個小型健身館,那麼他考慮找人借點。
總之,他要竭盡全力安排好他的一世兄弟。
單彪在湖水中暢遊了半小時,全身*赤*裸*着走上岸邊,他的身體呈現出男人的至剛至陽之美,胸脯與肩背突起的層層肌肉,光滑得如被江潮長期沖刷的巖塊。
水滴順着他的眼瞳流瀉而下。
那眼瞳裡有重生的希望之光。
單彪換上一身黑色修身西裝,皮鞋,整個人看上去英武霸氣,充滿氣魄的魅力。
郭小洲看着他,不由想到了跑跑,這樣的男人,應該沒有多少女人有拒絕的勇氣。如果這個男人還擁有一定的經濟實力,權利,社會地位……
等單彪上了車,兩輛車朝着廣漢市疾馳而去。
在路上,郭小洲問他去看廣漢的什麼人?朋友?監獄的牢友?他有些想不出來,什麼人在他的心目中具備這樣的地位。
據他了解,單彪不怎麼愛結交朋友,因爲他心氣高,大多數人都不入他的法眼。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單彪低頭的也只是他郭小洲了。
見郭小洲問到這人,單彪的眸子微微掠過了一道亮彩,他淡笑着說,“你知道,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佩服的人。但現在,多出來一個。”
郭小洲莫名震撼!
以單彪的高傲心氣,別說佩服,能讓他瞧得上眼的人都不多。
“他是個半大老頭,是我的牢友,入獄前是什麼高官,他是我見過最睿智和博學的男人。你知道號子裡的那點破事,新犯子進去都要遭受盤剝欺負,但這個老頭身無縛雞之力,卻談笑中征服了全號子裡的人,手段了得。”單彪感概道:“和他一起待了一個月,聽他說了很多話,很多故事,人生哲理,學到了很多新知識。你知道嗎,我都覺得我前二十幾年白活了……”
“對了,小洲,等他出來,我介紹你們認識,你們是一路人,應該能彼此對上眼。”
郭小洲點點頭,“你去廣漢去看望他的家人還是帶話?”
“都有。”單彪微頓片刻,忽然說:“我打算和他一起幹……”
郭小洲一個急剎車,慢慢抽出兩支菸,遞給單彪一支,自己燃上一支,靜靜道,“彪子,現在已經不是靠拳腳打天下的年代了,法律也越來越健全,規則越來越明晰,你也不小了,事業方面,交給我來安排吧,你……”
單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道:“他不是混的。做正經生意。我這次先出來,就是給他打前站。他正在辦理保外就醫,春節後應該可以出來。小洲,你放心,我既然走出了那扇門,就再也不會回去了。”
郭小洲沉吟道:“這人叫什麼名字?以前在什麼地方做官?”
“他叫羅治國。”
“啊!是他……”郭小洲失聲道。
“你認識?”
郭小洲緩緩發動汽車,半晌才說,“這人的確不普通。你跟着他,我放心。”
一個小時後,郭小洲把他送到廣漢市的一個高檔小區內。他和陳志和沒有進去。在樓下等着單彪。
單彪進去半小時後出來,他的身後有個體態清麗的氣質美婦相送。
郭小洲遠遠的看了一眼,便從她身上看到了羅薇薇的痕跡。她頓時知道,這個女人就是朱穎和豐嬈的校友兼閨蜜,也是羅薇薇的母親。
接了單彪上車後,已經到了中午吃飯的點。
三個好兄弟找了家不算高檔的餐館吃了餐飯。然後驅車直奔秦南。
走高速,穿省道,他們抵達秦南縣城時,已是下午兩點四十。
單彪的家就在秦南紅旗大道的食品機械廠內。屬於機械廠的家屬住宅區。
住宅樓雖都已破舊不堪但至今仍未動遷,因機械廠經歷了下崗再就業,一直居住在這裡的人能買起新樓房的只佔少部分,絕大部分人只能選擇依然住在了這裡。
單彪的家就是一樓一單元東。
他家的鑰匙在郭小洲手中,他默默打開這扇沉封了大半年的房門。
只所以說塵封大半年,那是因爲郭小洲在每年的清明都會來彪子家給老奶奶上幾柱香。
奶奶的遺像就擺放在客廳中央的櫃子上!
單彪進門便看到了他的奶奶,他雙臂微微顫抖,雙腳一動不動地面向奶奶站立着。
兩條熱淚緩緩滴落!
單彪驀然撕心裂肺地嚎哭出聲,“奶奶!您不孝的孫子回來晚了!”
緊接着,他的雙膝猛烈地砸跪在地。
額頭一次又一次地撞擊着地面。
陳志和見地板上癮現血漬,他心中一急,伸手便要去扶起單彪。
郭小洲卻迅速截住他的去路,低聲道:“讓他發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