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費雲海的問題不僅郭小洲吃驚,甚至幾個師兄也殊爲不解。
這題目太大了,是大人物該操的心。前五六年前的羅運升,鄭則生,裴金譚倒還會作一些經濟研究,經常探討一些經濟大勢,但後來,隨着他們的職位不斷提升。他們反而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渺小,人微言輕。於是不再研究對他們來說沒用的東西。
郭小洲心想,難怪連老師都說看不懂費雲海。他的確有種武俠小說中“重劍無鋒”“指東打西”的風采。剛纔還在品茶論道,接下來他就把話題扯上了天。
但費師兄的話他不能不回。恰好因爲太和集團改制上市的事兒,這段時間他還真作了些系統的研究。
“既然費師兄點名,我理所當然的笨鳥先飛,說錯了,師兄們別罵我。”郭小洲雖然姿態擺得非常低,但他的語氣卻非常從容,“我認爲全面深化國企改革的重點仍然是經濟體制改革,核心問題仍然是處理好政府和市場關係。國企國資處於政府與市場的中間。因此,全面深化國企改革的重點就是一句話:處理好與政府的關係和與市場的關係。”
這幾句話似乎並沒有引起師兄們的興趣。因爲這種大而化之的話,他們幾乎每天都能在報刊和內參上看到。
“怎麼具體說明企業市場和政府之間的關係?”費雲海嘴角帶着微笑地問。
郭小洲想了想,說:“比如我這次來京都公關,既代表了企業,但同時也代表了政府。雖然是市場行爲,但政府參與的比重在某種程度已經超過了企業本身。這無疑是對市場公平的一種踐踏。也就是說,如果企業得到政府的行政支持,經營或者融資會變得簡單而輕鬆。不能得到政府支持的企業,就相對艱難。”
“如果按市場的規律,太和想要上市,至少會是三四年以後,我作爲企業一方的代表,我不會選擇急於借殼上市,給本來剝離得很純淨的優質資產帶來未知的負擔,實際上也是對太和集團的全體職工的不負責做法。”
“但是,省市對各地上市企業,特別是國企專門下達指標性文件。各縣市的領導的目標就變得很現實而單一,那就是排除萬難,改制上市成功。而改制的質量,完全服務於指標,背離了市場原則。這就是我認爲處理好與政府的關係和與市場的關係就是全面深化國企改革的重點的理由。”
顧松濤輕聲喝彩,“小洲說得好!一針見血。”
羅運升等三人看向郭小洲的眸子也和以前稍有不同。在他們心中,所謂的師兄弟並不存在。因爲程老根本沒有真正帶過郭小洲。郭小洲只是被程老選中了研究生,但他卻沒有實施學習的過程。師兄弟一說,只是鑑於程老自己承認了這個學生而已。
但今天郭小洲短短兩段話,卻已經顯示了他對經濟市場的把握,以及敏銳的嗅覺和大局觀。而大局觀,恰恰是經濟學者和權威的分界線。
“國家一直在考慮如何解決政企不分、政資不分問題。”費雲海右手輕輕敲擊着瓷茶杯的邊緣,似乎在思考什麼,稍頓片刻之後,他擡頭問郭小洲,“你覺得應該如何解決?”
費雲海這次點名讓郭小洲回答問題,真正讓所有的師兄都大吃一驚。之前的問題費雲海顯得很隨意,看似點郭小洲的名,實際上是拿郭小洲來拋磚引玉。真正的目的是引發幾位師兄的討論。雖然這種討論形勢現在不多見,但以前卻經常存在。比如誰遇到了困惑或者難題,都會拿出來一起討論,尋找最佳突破口。
這一次明顯是費雲海在做這個研究課題,他的課題基本上等於明年的國家課題和國務院重點。
連顧松濤都感到驚訝。
裴金譚等人這才興趣大增。
郭小洲當然不知道,他當是一場隨隨便便的聊天。
因此他大膽地說道:“在集團改制和組建的過程中我有過思考。就我認爲,必須堅持公有制主體地位,發揮國有經濟主導作用,完善國有資產管理體制,讓國企改革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在處理與市場的關係中,解決公平競爭、共同發展問題。堅持市場化改革方向,發揮市場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不斷增強國有經濟活力、控制力、影響力。”
衆人皆緘默。
半晌,羅運升目光炯炯地盯着郭小洲道:“小洲說得好。國企的改革仍然需要頂層設計與摸着石頭過河相結合;實踐過程中依然要回答舉什麼旗、走什麼路的問題;改革的真功夫在於對細節的準確把握和實施。”
顧松濤放下茶杯說:“政府的社會公共管理職能與國有資產出資人職能的分開,而不是國有資產所有權與國家及全體人民分開,不能搞全盤私有化或變相的私有化。這點至關重要。”
郭小洲稍顯興奮地說:“兩位師兄說得好。根據我的經驗,要在去行政化、與市場經濟結合的過程中,國企國資擁有更健全的決策、執行、監督體系,而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所有者缺位”。比如我這次的京都公關之行。已經是完完全全的政府行爲。”
裴金譚說:“我在證監會多年,覺得最根本的一個問題是:國企國資市場主體地位的強化,不能以犧牲服務於國家戰略目標爲成本代價。否則就失去了改革的意義。”
費雲海微笑道:“都是金玉良言,一字千金。小洲,你在改制的過程中遇到什麼樣的困惑和阻礙?你希望怎麼改進?”
費雲海的第三次點名,已經讓郭小洲都感到微微不安。他不想搶了衆師兄的風頭。有他們幾個在,那輪到他發言?
“我肚子裡就那麼點東西,能說的我都說了,我想聽聽幾位師兄的見解。學習學習!”
費雲海笑了笑,“小洲,你可太低估了你幾個師兄的心胸。我們不怕你強,就怕你不強。你明白嗎?”
顧松濤認真道:“小洲,你不妨暢所欲言。費大秘書很難得這麼虛心。我們幾個雖然都有不俗的理論知識,但實踐纔是真知。你在基層,恰好在經歷國企改革的陣痛,說吧。我們幾個師兄虛心向你學習。”
郭小洲和他們接觸的時間不長,但已經分出師兄中,基本的體系是雙核心。顧松濤和費雲海。他們倆人都有發言權和拍板權。
當然,他們的精神核心是程力帆程老。
兩大核心點名,容不得他再客套低調。
他點點頭道:“我感覺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還是企業政府與市場之間的關係。要限制政府公共管理權力直接介入企業經營。政府的經濟社會發展意圖,應通過國有股東的權利表達機制向國企傳導,不得以政府紅頭文件的形式干預國企自主經營行爲。國資委通過有效的考覈機制,引導國企服從國家大局,履行社會責任。”
“堅決推進經營性國有資產集中統一監管。不論原來的隸屬關係如何,也不論行業性質有多特殊,只要是取得企業法人資格的國有企業,以及國有企業所控股、參股的國有資產,都必須接受國資委的集中統一監管。明確政令,嚴肅法紀,禁止政府組成部門直接經營企業。”
“探索建立國有資本經營收益全民共享機制。加強國有資產預算管理,擴大國有資產經營收益的上繳力度;明確國有資產經營收益與財政預算之間的分配比例,並建立兩者之間機動的調配關係;試行國有資產經營收益補充社保、醫保及國民分紅方式和途徑,爭取國企改革與發展的最大民意支持。”
“說的好!”
然而這聲音並不是出自他師兄之口,而是來自隔壁的屏風之內。
顧松濤等人微感驚訝。他們驚訝的原因不是有人擅自插話,而是費雲海快速起身,走出屏風,態度恭敬地迎進三個男人。
走在最前的男人介乎五六十歲之間,雙鬢未見霜白,身材不高,微微偏瘦,步履穩健,雙眸炯炯,眼神瞬間掃過衆人,在每個人身上都做了簡短停留,照顧到了每一個人。
這不是國務院萬副總理嗎?郭小洲沒少在電視上看這位國之棟樑的身影,他還在驚訝,顧松濤首先反映過來,起身立正,恭恭敬敬地喊:“萬總理好!”
“萬總理好!”
“您好總理!”
幾位師兄紛紛起立。
萬副總理笑着主動和他們一一握手。費雲海在一旁小聲介紹。萬副總理身後跟隨的是兩名年輕健壯的便衣警衛。目光警惕地觀察着他們和周圍的環境。
萬副總理最後走向郭小洲,舉手指着他道:“後生可畏!”
郭小洲神情緊張道:“萬總理好!”
費雲海低聲介紹道:“總理,這是郭小洲,我老師的關門弟子,目前在一家縣級市的紡織廠工作,該紡織廠正在經歷改制和上市的旅程。”
萬副總理微笑着拉着郭小洲的手,“程老是我國的國寶,他的貢獻不僅僅是學術,而是教育出了一羣好學生!程老身體可好?”
郭小洲微顯拘謹道:“好!謝謝萬總理!老師每天在散步鍛鍊。”
“回去後代我問候程老。”萬副總理說到這裡,目光環視全場,靜靜道:“國企改革是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同時又與政治、文化社會、環境等方面改革緊密相關。你們的討論形勢非常好。聽說小費要和幾個同窗見面,我想聽聽你們對於國企改革的看法,於是要求小費把你們帶來這裡,說實話,深有啓發。”
“特別是站在國企改革最前沿的郭小洲同志……”萬副總理認真而嚴肅的說,“他提出的新思想和新觀念,值得我們探討研究。我們總的思想是要進一步推進國有資產和國有企業的市場化改革,實現公有制與市場經濟的更好結合,發揮好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使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更加充分地發揮出來。”
衆人紛紛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