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有些緊崩的腦袋終於鬆弛下來。
顏婕的主動邀約使得他有種熟悉的感覺,那種一切都把握中的自信。而這種自信,是他在大學期間鍛煉出來的。走出大學後他一度遺失,他甚至懷疑這種自信以後根本不會再回歸。
關於顏婕,他了解了很多。這是位相當強勢的女官員,而且她和京都有着異乎尋常的關係。而京都對於體制內的官員來說,已經不屬於地理概念,而是行政概念和高級別的象徵。
一般來說,和女上司打交道,她強勢,你就一定要弱勢。任何強勢的人都喜歡掌控一切,討厭一切不能把握的東西。當然,順着她是一回事,但不能顯得自己無能。
無能的人,任何領導都不會使用。
在這個時代,現代女性的職業能力越來越強,因而成爲上司的可能越來越大。女人之所以成爲上司一定在某個地方有過人之處,要麼專業水準高,要麼敬業精神高,那麼韌性實足不怕苦不怕累,或許還有一個特別欣賞她的上上司。
能讓這樣的女上司關注,是福也是禍。關鍵看自己如何使用這種“關注”。
他當年的學生會主席便是位非常強勢的人物。她的一絲不苟和完美主義既鍛鍊了他,同時也折磨得他夠嗆。
但是他經過一番磨合後,與這位背後被人詛咒得咬牙切齒的女學生會主席相處得非常好。如果沒有左雅的出現,他和她之間甚至有可能發展成更親密的關係。
當然,通過和她的相處,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與異性領導相處其實很簡單,因爲她是一個女人。天下女人表面無論任何強勢和霸道,但她的心中永遠會有母性的光輝和小女生的特質。
你明白了這個道理,便等於掌握了她。
當然,在表面上你必須尊重她。如果不想和她走的太近,那麼就敬而遠之。如果認爲可以交朋友,那就可以多和她交流。
比如他在論壇和顏婕的交流,令雙方都很愉悅。特別是顏婕,作爲她市委常委的身份,又是大美女一個,註定不會有很多朋友,所以走近她並非壞事。
至少他認爲,自己這一次的掛職,十有八九有顏婕的影響。只是他不明白,爲什麼不調他去新聞辦,而是去下面的企業掛職?
他極想知道這個答案。
他不知道的是,宣傳部謝富麗因爲嫉妒心使然,橫插了一槓子,打破了顏婕的計劃。
郭小洲到達心語茶莊時,距離九點還差二十五分鐘。
他徑直走進茶莊,顏部長主動邀約他喝茶是一回事,但是他不能把自己當一回事,他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
關於這一點,從劉明康的電話中便得得知一二。
如果他和顏婕是平等關係,那麼劉明康會提前一天或者幾天邀約,甚至會明確告訴他茶莊的包廂號,或者表示要去接他。
只是提前半小時,意味很明顯。
他不能不識趣。
走進茶莊,不大的茶廳掛着一副書法——從來佳茗似佳人。
這句茶語是蘇軾的名句。蘇軾視茶爲佳人,認定是可以幫助自己排解煩惱的心愛之物,因此,他的一生爲茶寫下了許多歌詠之佳句,也流傳下許多關於他與茶的美妙故事。
蘇軾把好茶比作佳人,“從來佳茗似佳人”,成爲比喻好茶的千年經典之語。
蘇軾認爲不好的茶,衝的時候有細末,喝起來口感不清爽,於是,在《壑源試焙新茶》詩中說:“要知玉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甚至對於沖茶的水,蘇軾也很有實踐與體會,在《東坡集》中,他總結出南方的水比北方的水好,江水比井水好,泉水最好等等心得。
郭小洲向服務員要了個比較寬敞的包間,看了看茶水單,衡量了自己的荷包之後,便耐心地等待着顏婕的到來。
…………
…………
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緩緩駛出市委大院。
司機是劉明康,統戰部辦公室副主任兼部長秘書,今年三十二歲,已經在市統戰部工作了七年,是個多面手,司機兼秘書的全才。
坐在後座上的女子便是顏婕。
這一次她夜見郭小洲,使得劉明康非常疑惑。
自他接受顏婕的命令,便私下打聽過郭小洲其人,因此更加不解,並且有些小小的擔心。作爲顏婕的司機兼秘書,他的命運其實和顏婕緊緊相依。
特別是在換屆年,顏婕極有希望衝刺市長寶座的關鍵時刻,他不希望顏婕惹下什麼緋聞。
因此他出聲提示道:“顏部長,我看您也很累了,要不我送您回家休息,明天清早您還要下鄉調研……郭小洲那邊有什麼事情,我是不是可以代爲轉達?”
顏婕淡淡一笑,輕聲道:“沒事,你送我倒心語後,把車留下,你可以回去休息。”
“我不累,顏部長……”劉明康還想再說,顏婕很乾脆地擡了擡手,輕輕閉上眼睛。
車徐徐停靠在心語茶莊側門,劉明康下車“探路”回來,輕聲對顏婕說:“顏部長,他在‘七碗茶’房間等您。”
顏婕緩緩下車,輕聲對劉明康說:“你回去休息吧。”
劉明康微微猶豫道:“一會您用車……”
“你去吧。”顏婕說着“騰騰騰”踏上心語茶莊的臺階。
郭小洲本來是要去茶莊門外迎接的,但劉明康很冷漠地阻止了他,讓他等在茶室裡。他是個特別敏感的人,很快從劉明康冷漠態度中看到了對他的反感。
他微一琢磨,不禁有些納悶,他和市委的工作人員沒有任何交集啊?難道他在論壇上刪過劉明康的帖子?或者他在論壇上和他有過辯論?
他怎麼想都沒有想到,劉明康是護主心切,擔心美女上司夜會年輕男人的消息走漏,會被有心人利用。
“咚咚”兩聲敲門聲,驚醒了郭小洲。他立刻打開房門。
房門前站着一個美麗的女人。
“顏部長!”
“叫我云云亦云吧。”顏婕笑着走了進來,“我們現在是以壇友的身份交流。”
“呵呵……雲……請坐,請喝茶!”饒是郭小洲能言善辯,云云亦云這個稱呼他總覺着怪。
看得出郭小洲微有拘謹,顏婕淡淡一笑,姿態優雅地端起茶杯,輕輕吹拂茶葉,然後又放下,緩緩道:“明天要去真正的基層工作,心裡有什麼想法沒有?”
“沒有,沒有,基層是最鍛鍊人的地方,這次能下去,還要感謝顏部長。”郭小洲說話很謹慎,既要有一定的熱情,還要保持分寸。雖然兩人在論壇交流很是融洽,但是面對面的交流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感謝我?”顏婕看了他一眼,“其實,我倒是希望你能去新聞辦,可是另外有人看上了你。”
郭小洲豁然擡頭。另外有人看中?誰?謝富麗嗎?他有些迷糊。
顏婕輕輕喝了口茶,說道:“也許我的推薦給你帶來了麻煩……”
郭小洲怔了怔。他忽然想到了那個傳聞,說廣漢兩大美女高官彼此不對眼。顏婕瞧不起謝富麗的小市民思想,而謝富麗瞧不起顏婕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城市範兒。
他心底頓時明白了,也有些遺憾。
肯定是顏婕在某個會議上推薦他去新聞辦,而且謝富麗卻偏偏橫插一槓子,截了顏婕的胡。
但是他表面上卻裝出不明白的樣子,“到哪裡都是工作,都是學習……”
顏婕看了他一眼,“人生的本質在於運動,安謐寧靜就是死亡。”
郭小洲驚訝道:“您也喜歡帕斯卡?”
他借這個機會再次凝視着她,她的美與謝富麗絕然相反,精緻,優雅,高貴,纖巧的腰肢、修長的腿、挺直的背脊,近一米七高的修長身軀,修剪合度大方而端莊的淺色套裝,不顯奢侈不張揚,卻另具韻味,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她梳理着一頭齊耳短髮,使得她多了些幹練和大氣,更突出了她女神般大理石雕成的美麗輪廓。甚至她身上還散發出一股股比香水淡,比茶香濃郁的幽香。
其實他知道,這是她的體香,一種醉人慾暈的香味,只在盛夏和狹小的空間綻放。
顏婕很意外地沒有接他的話題,否則,以他對帕斯卡語錄的瞭解程度,足以震懾任何對手。
“你要去的地方正陷入麻煩,據我得到的消息,太和棉紡廠的三位廠長和主管會計這會正在接受司法調查。”
“啊……”郭小洲呆愣半晌,心想,果然無風不起浪,陳志和半小時前說會出問題,還真出了問題。謝富麗這不是坑他嗎?廠裡的幾大巨頭接受調查,他這個掛職副廠長去且不是放在火上烤?
看着一臉嚴峻的郭小洲,顏婕微帶歉意道:“我今天研究過這個廠的情況,不樂觀,但有挽救潛力……”
郭小洲硬着頭皮道:“我會盡力。”
顏婕聽出了他的言不由衷。笑了笑道:“太和棉紡廠作爲你仕途的起點,的確有些困難,但是你若跨越了這個難關,未來不敢說一路坦途,但也不再有太大的險阻。”
郭小洲苦笑着道:“我只見過地裡的棉花。”
“誰都有第一次。沒有人天生會管理會經營。”
郭小洲忽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太和棉紡廠有幾個廠長?”
“三個。”
“全都有問題?”郭小洲臉色一變,“這就是說,就剩下我一個掛職副廠長?”
顏婕深深看了他一眼,靜靜道:“有一個人經常臨時出差,這時候很難買到有座位的車票。可是無論長途短途,無論車上多擠,他總能找到座位。”
“他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耐心地一節車廂一節車廂找過去。這個辦法聽上去似乎並不高明,但卻很管用。每次,他都做好了從第一節車廂走到最後一節車廂的準備,可是每次他都用不着走到最後就會發現空位。”
“他總結說,這是因爲像他這樣鍥而不捨找座位的乘客實在不多。經常是在他落座的車廂裡尚餘若干座位,而在其他車廂的過道和車廂接頭處,居然人滿爲患。”
顏婕笑道:“其實,大多數乘客輕易就被一兩節車廂擁擠的表面現象迷惑了,不大細想在數十次停靠之中,從火車十幾個車門上上下下的流動中蘊藏着不少提供座位的機遇;即使想到了,他們也沒有那一份尋找的耐心。眼前一方小小立足之地很容易讓大多數人滿足,爲了一兩個座位揹負着行囊擠來擠去,有些人也許會覺得不值。他們還擔心萬一找不到座位,回頭連個好好站着的地方也沒有了。與生活中一些安於現狀不思進取害怕失敗的人,永遠只能滯留在沒有成功的起點上一樣,這些不願主動找座位的乘客大多隻能在上車時的落腳之處一直站到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