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當晚和張建軍、陳志和、付小剛、普先平一起離開豐華水都,目送他們開車離開,他獨自漫步在武江街頭。
按理說,明天要去見準丈母孃,他今晚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左雅的住處,一來可以繼續上次未完成的“事業”,二來也可以商量下第二天上門的步驟。
郭小洲也的確來到了左雅所在的盛世華庭。他也看到了那輛停在d區九棟前的火山紅奧迪車。
但是當他站在樓宇對講可視門前,伸出的手指慢慢垂落,駐足片刻,他搖頭轉身,緩緩離開。
有些東西失去後便再也回不來了。他和她的心結積鬱,兩個人同樣的驕傲自尊而敏感,而越敏感則越脆弱越易折!
求學期間,他們心中充滿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很多東西都可以淡化。可是隨着他們先後走向社會,以及年齡的增長,殘酷的現實必然迎接他們。他和她選擇的道路和抉擇?讓他們都有無所適從之感。再加上現在這個浮躁的年代,巨大的現實的矛盾……
他選擇的道路像一條遙遠陌生的大河,看似壯闊的波瀾下潛伏着深不可測的暗流。而她則希望享受平穩和舒適的品質生活,擁有詩意般的從容不迫。
郭小洲茫然地走出盛世華庭。
可以說這是他成年後首次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何去何從,甚至有些聽天由命的味道。他想,如果明天“上門”一切順利,那就順其自然吧。
想到這裡,他稍微打起了點精神,擡頭瞥到一個銀行櫃員機,他想起陳靜秋拿給他的那張銀行卡。
拿着卡去查看黃戰到底給了他多少分紅。
當數字出現的剎那,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沒錯,一、二、三……七位數,整整六十六萬。
他不得不震驚這三個公子哥的大手筆。也許這六十六萬對他們三人中的任何一人來說,不算鉅款。但對他這個從窮山溝走出來的窮小子來說,也許是窮其一生都難以擁有的巨大財富。
他的第一反應是,不能要,太多了!
這時有人在他身後的黃線外等待取款,他像個小偷般快速退卡,低頭匆匆離開,手裡捏着冰冷的銀行卡,卻猶如捏着一座火山一般沉重。
他的建議使得黃戰等人的五百萬資產在短短三四個月內翻三番。如果按純粹的商業原則,他可以獲得更多回報。但他清楚,這是個無法說清楚的事情,畢竟他的身份是棉紡廠副廠長,而獲利的三鼎商貿正靠的是炒作原棉。有利益輸送的嫌疑。
如果有部門來查,他渾身長了嘴巴也說不清楚。況且張國發正在想方設法抓他的小辮子。
幸好有陳靜秋。陳靜秋等於是他的一道防火牆。
郭小洲長長鬆了口氣。
這筆錢他現在不想要也得要。還回去,黃戰等人肯定會對他產生芥蒂,而且還會嘲笑他的膽小懦弱。最關鍵的是,黃戰等人明顯希望能把他綁上他們的戰車。
他正打算找個賓館去好好琢磨時,周康市委書記趙衛國給他打來電話。他一愣後快速接通,“趙書記好!”
“小洲你在哪兒?”趙衛國的語速比平時稍快。
郭小洲沒有隱瞞,“我在武江。”
“帶身份證了嗎?”
“呃……帶了……”
“好,你今天不要回周康了,明天上午和我一起去京都。”趙衛國頓了頓道:“我臨時去京都辦點事,決定先和你去京都敲定上市財務顧問的人選,另外提前考察中介機構和律師、評估師、會計師等人選。”
郭小洲吃驚道:“是不是太早了點……”
“宜早不宜遲。財務顧問居於上市系統工程的樞紐地位,起到綱舉目張、統領全局之功能,更重要的是,有了財務顧問,才能根據改制上市工作本身的要求和發行人的具體情況提出綜合方案。”趙衛國的心情很好,談興甚隆,“上市要達到3個會計年度淨利潤均爲正數,且累計超過人民幣3000萬元的目標需要三年,但我等不了三年,我考慮採取借殼上市的計劃。”
郭小洲大驚。他猜測,定是趙衛國諮詢了行內專家後,才突發的念頭。的確,按部就班的話,也許三四年也未必能成功,但借殼上市,快則半年,慢則一年,可以保證太和集團在趙衛國的任期內完成資產置換工作。
這對於雄心勃勃的趙衛國來說,無疑是政績上的一頂花環。
就郭小洲來說,太和根本不需要進行借殼上市來冒險。一來太和集團組建完成後,基本全是優質資產,沒有大的意外發生,三四年後完成上市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併購上市的話,有許多不可預知的風險,比如目標公司的贏利能力、整體資金實力,未來重組後的財務安排,未來的企業贏利能力與運作規劃,場內收購還是協議收購,收購定價等等。程序和流程之麻煩,比自行上市還麻煩數倍。
“趙書記,我建議是不是再考慮考慮,我認爲……”
趙衛國強勢打斷他的話,“時不待我。正好有朋友給我推薦了兩個目標公司。我這次先去了解一下,你先去京都提前公關,該打通的關係,該拜訪的朋友,以免到時像只無頭蒼蠅……”
郭小洲心情十分複雜,他知道沒有執政官員願意當栽樹者讓後人來乘涼。按部就班啓動上市計劃,也許等太和成功上市時,趙衛國已經調離周康。那麼在上市之日剪裁的人很可能是後任的市委書記。也就是說,趙衛國精心種植的樹開花結果,結果採摘人不是他。
他硬着頭皮道:“趙書記,我明天有重要的私事……”
“小洲,這次就是委屈你也得忍着。再怎麼重要的私事都要推後。”趙衛國語氣嚴肅道:“企業上市是一項繁瑣、龐雜的工作,前期準備尤爲重要。這關係到周康市、太和集團數千職工的未來前途。”
郭小洲並不是第一次領教趙衛國把自己的意志強加於人,他默默無語。
趙衛國似乎察覺自己的態度過硬,他放緩語氣道:“小洲,如果在你掛職期內完成上市工作,我向你保證,你將在太和董事會中擁有一個席位。你知道我欣賞你的才華,如果有可能,我甚至想把太和集團交給你來掌舵。”
對於趙衛國畫下的大餅,郭小洲唯有苦笑。他想起程老曾經在課堂上的一段發言,說:“崇拜指數,崇拜客觀、量化的政績考覈模式是阻礙地方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政府官員考覈之所以離不開量化的數字,是因爲上級領導對於地方官員施政的後果無法感同身受,那麼就需要某個客觀的、量化的指標對下級官員的政績進行評估考覈。在這種體制下,逐級官員看中的都是指標本身,而不是指標背後的實質成績。
趙衛國亦是一樣,他看中的是太和集團在他任期內上市成功,所帶來的gdp、稅收的增長。而不是良性的培育太和上市。
“你是在拒絕我嗎?“見郭小洲不出聲,趙衛國表示不悅。
郭小洲腦中幾經周折,他反正無法改變趙衛國快速上市的計劃,還不如身在其間,儘量幫助太和選擇適合的併購目標,以及後續的資產再次重組工作。
“我明天陪您一起去京都。”
“好!”趙衛國笑着說:“你也應該去京都拜訪下你的師兄們。現在正是時候,真到了春節,你會發現,有權力的大小人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郭小洲笑道:“的確是個機會。”
“好了,你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的車去接你去機場。”
“趙書記您也早休息!”
郭小洲放下了電話後,另一個麻煩來了,他怎麼向左雅交代。
看着汽車潮水似的從他身旁涌過……他驀地拿起手機,撥通了左雅的號碼。
“小雅……”
“小洲!我猜猜,你是不是心中有些激動有些興奮,還有些恐懼……我剛上網查了查,百分之百十八的男性第一次見丈母孃時都會產生畏懼心情,你就是如此。其實啊,我媽雖然過於精明,但人心腸不壞……對了,我爸爸說欣賞你,你在我們家已經擁有兩票……”
“小雅……這事情我很難向你開口……”郭小洲感覺舌頭無比沉重。
“哦……”左雅忽然失聲道:“你不會告訴我你明天不能來吧?”
郭小洲解釋道:“周康市委書記臨時決定,要我陪他明天進京,我請假他不批。小雅,能不能改時間。我知道這藉口很爛……”
左雅沉默片刻,聲音淡了幾分,“小洲,這次也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你剛幫了我媽,我的兩個姑媽也幫你說好話,明天人齊馬齊的等你,你忽然說不來了,你讓我怎麼對她們說,說你公務繁忙,說你要陪領導進京……”
郭小洲輕輕嘆了口氣,“要不我親自給你媽媽打電話解釋,向她道歉……”
“還我我去解釋吧。”左雅突然覺得心灰意冷。當年的海誓山盟,當年火熱的承諾?現在竟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她輕聲道:“你明天還有重要公務,早點休息!”
聽着電話裡的忙音,郭小洲無奈地放下手機。他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走近了左雅,卻再次傷害了她。
而這一次,他不知道拿什麼去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