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郭小洲在食堂走廊遇到宋小麗。
郭小洲看見她,朝她輕輕點頭。宋小麗眼睛一揚,鼻孔裡輕哼了一聲,端着托盤,買着高傲的步履,高跟鞋發出“騰騰”脆響,和郭小洲擦身而過。
郭小洲自然不會和她一般見識。淡淡笑着側了側身子。
一陣香風掠過。他哪怕對宋小麗沒有什麼感覺。但他還是得承認,宋爲成的女兒是優生的結晶。身上幾乎繼承了父母的所有優點,缺點到是不那麼明顯。高壯豐滿的身材,背部挺直,女性的特徵明顯而奪目。即便是在數千紡織女工的海洋裡,也算得上一朵廠花。
吃飯時,他接到了白湖農場劉衛忠的電話,強烈要求他去白湖農場去看看。說實話,郭小洲對這名級別和市委書記平級的農場場長有相當好感。這名農場場長有着官場領導少有的樸實爽直,態度堅定,不喜歡玩花招,有一顆農場人的拳拳之心。
郭小洲當場答應,下個月第一個週末如果沒有意外,他將前往農場去拜訪。
劉衛忠大喜,說到時派車來接。
剛放下電話,安瑾發來一條短訊息。
“哥!我參加比賽的時間已定,這個月二十七號。你答應我要來替我助威的……”
“哥!我是我們學校的唯一參賽選手。”
自從發生會所風波後,安瑾很少像以前那麼晚間短信“騷擾”。她說她們學校因爲曹曉梅事件,管理愈加嚴格了,而且正在舉辦校內選拔賽,整個廣漢地區才五個參賽名額,她們學校分到一個指標,競爭激烈,現在每天訓練比賽,回到寢室手指兒都不想動彈,只想睡覺。
“恭喜你!二十七號一定去看你比賽。”郭小洲之所以答應得如此之堅決,是因爲他之前已經答應了陳靜秋。這場國內最具規模和影響力的模特大賽,在武江設立了分賽區,分賽區的前十名將代表西海去競爭全國總決賽。總決賽將在春節期間舉辦。
而大賽設立了兩個比賽項目。
一個是模特走臺比賽;一個是服裝設計師比賽。陳靜秋參加的是服裝設計比賽。
和她們選擇的參塞類型一樣。陳靜秋和安瑾完全是兩種性格。
安瑾性格奔放,熱烈而直接,像火熱的向日葵。陳靜秋內斂如深谷幽蘭,她的性格不可能直接向郭小洲訴求什麼,而是向郭小娟暗地透漏參賽消息。
郭小娟非常喜歡陳靜秋,一心要想把她抓住當自己嫂子。於是,她以陳靜秋的名義邀請郭小洲前去捧場。而且她還要挾自己的哥哥,不來她就三個月不回郭家屯看父母。
郭小洲正想見見陳靜秋問問三鼎公司股份的事情。於是答應下來。
剛回復完短消息,他的電話響起。
接通一聽,是市政府辦公室的通知電話,說新市長鄭傑下午兩點要見他。
郭小洲頓覺奇怪,據他所知,鄭傑是今天上午九點半抵達周康的,一般政府第一行政領導到任首先應該瞭解財政盤子,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底,原則上先財政,然後是公安稅務,國資和工商業。
而鄭傑居然選擇到任的幾個小時後首選見他?
他是什麼人,一個不起眼的副科級掛職副廠長,值得新市長這樣重視?
聯繫到鄭傑的一些傳言,這很有些一反常態。
他放下電話便朝辦公室走去,出了食堂餐廳,在走廊的葡萄架下,他看到了兩道熟悉的人影。
一道身影是宋小麗。
另一個人大半身體隱在綠色的藤蔓下,但郭小洲還是看到了他的半張臉——張正。
兩個年輕人在葡萄架下卿卿我我。
郭小洲愣了愣神,張正和宋小麗走到了一起?而且大白天不去伺候趙書記,跑來太和廠會女朋友?
他正要轉身迴避,卻被眼尖的張正看到,他朝郭小洲喊道:“郭廠長,等一等。”說完,他低聲和宋小麗說了一句話,宋小麗面生暈紅,嬌嗔了一句,扭着健美有力的腰肢掉頭而去。
自上次張正設計套他後,郭小洲不怎麼待見張正,在他心裡,已經把這種人打入另冊,永不相見最好。但張正目前的位置很特殊,趙衛國的秘書。
他只得無奈地駐足等候。
張正小跑過來,人未近,便神秘兮兮道:“是不是接到市政府通知?”
郭小洲點點頭。
“我就是爲這事來的……”張正奇熱地走近郭小洲,壓低聲音道:“鄭市長連財政局長都沒見,首先點了你的名。嘖嘖!”
郭小洲不動聲色道:“趙書記讓你來的?”
這個問題很關鍵,如果是趙衛國吩咐張正前來,就意味着有地下鬥爭。
張正似乎覺得郭小洲不該問這樣白癡的問題。他笑了笑,“趙書記得知鄭市長第一個要召見你,他表示很驚訝。”
“我也驚訝。”
“這證明鄭市長來前做足了功課啊!”張正意味深長道:“鄭市長急於想替太和集團把把脈!”
郭小洲問道:“你的意思是?”
張正得意地賣弄道:“鄭市長是有名的穩定派官員,他在通陽縣當縣長時,就是著名的修路派,修路,搞城市建設是他的治理套路,對於工商業,特別是國企,他一貫主張循序漸進,不易激進,激進意味着風險。”
郭小洲默然不語。
張正感覺郭小洲過於遲鈍,沒什麼政治敏感性,他甚至有些看低郭小洲,帶着炫耀的口氣說道:“你搞商業還行,政治方面,太差了。你動腦筋想想,鄭傑初來乍到,首先召見你這個太和廠掛職副廠長是什麼意思?寓意深刻啊!他是想借機向趙書記和周康政府官員表達自己的態度……”
郭小洲淡淡一笑。
張正繼續說,“鄭市長不僅要插手太和組建項目,甚至有可能重新洗盤子,另定基調。”
郭小洲早在接到電話通知時,就敏感地考慮到這一點。“趙書記有什麼指示?”
“堅持原則!改革開放決定當代華夏的前途和命運,同樣也決定周康市的前途和命運。”
聽到這句話,郭小洲笑了。他明白,趙衛國是要讓他當急先鋒,說得不好聽,就是當槍使。用他來堵截鄭傑的火力。
鄭傑在他這裡碰了釘子,也許會改變策略。至少火不會燒得那麼急,那麼旺!
張正嘿嘿笑道:“你是掛職身份,不用怕他。將來趙書記自然會罩你。”
這個他,自然是鄭傑。
郭小洲心中冷笑,這話趙衛國說還勉強,你是個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對他許諾?
“我明白了。”郭小洲一分鐘都不想和他多待,淡笑道:“我還得去準備下見面時的談話資料,張秘書你要不要去我辦公室坐坐。”
張正忽略了郭小洲對他的稱呼,以前郭小洲不是“張哥”,便是“張科長”,從來沒有使用過張秘書這個稱呼。
“我……”張正眸子轉了轉,他其實很想去宋小麗的辦公室“坐坐”。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不了,市政府正在移交,要忙的事情太多。郭廠長,你要堅持原則啊!”
送走了張正,郭小洲回到辦公室,拿起《關於組建太和農工貿集團有限公司的工作文件》,思考着鄭傑有可能的挑刺問題。
半小時後,他覺得自己可以全方位的詮釋出報告的內涵後,這才放下文件,給自己泡了杯茶。
一個半小時後,他來到市政府大樓。
大樓裡並沒有因爲新舊交接而忙亂。一切還是那麼井井有條,一名政府辦的工作人員把他領去見了市政府辦公室主任,市政府辦主任和他握手寒暄後,帶着他來到市長辦公室。
鄭傑並沒有啓用趙衛國的辦公室,而是在選擇在趙衛國原辦公室隔壁的一間房。
房間格局和大小和趙衛國的原辦公室沒有什麼區別,進門是會客廳兼秘書辦公室,傢俱和辦公桌書櫃等用品是全新的,屋子裡的綠色植物相對比趙衛國用得多。
由於還沒有新秘書到任。政府辦公室主任臨時充當秘書角色,先一步進入鄭傑的辦公室,一分鐘後出來,對郭小洲說:“鄭市長請你進去!”
郭小洲走進去,看到辦公桌前坐着一箇中年男人,身材不高,偏瘦,邊分的髮型,顴骨稍高,正低頭翻看手中的一份文件。
“鄭市長好!我是太和棉紡廠掛職副廠長郭小洲。”
聽到他的聲音,鄭傑微微擡頭,笑眯眯地起身,“久聞大名!”說着主動起身伸手。
郭小洲上前幾步,握住了鄭傑的手。
兩人相互打量片刻。
“請坐。”
郭小洲落座後,拿出一個筆記本和筆,一副謙虛學習的態度。
“我還沒來周康前,就聽說過小郭廠長的大名啊!”鄭傑落座,目光直視郭小洲,“大家的時間都寶貴,我就開門見山不繞彎子了。小郭同志,這份《關於組建太和農工貿集團有限公司的工作文件》是你起草的?”
“不敢居功。我只是提出了主力框架,細節是市委市政府和相關企業領導一起制定的。而細節決定成敗,是成功與否的關鍵。”
“年輕人很謙虛嘛!”鄭傑笑眯眯道:“對於我找你來,你有什麼想法?”
來之前,郭小洲在腦子裡預演了好多相關問答,甚至包括一些刁難型的。因此他鎮定道:“這證明鄭市長對集團的重視,是太和廠以及相關企業的福氣。”
“好了,馬屁就不要拍了,我找你來,是要給予你鼓勵和支持的。”鄭傑語氣加重,“省委省政府十月份下達了一份文件精神,要求各地各政府要充分認清國企改革面臨的新形勢,切實增強加快國企改革的緊迫感和責任感。”
郭小洲心中微微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鄭傑不僅沒有刁難,而且開口就是鼓勵支持。
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甚至有些看不清楚鄭傑的真正想法。
關於城市的定位和發展,歷來是城市黨委和政府的分歧所在。比如有個二線歷史名城,書記希望城市能體現出兩千年的古代文化底蘊和氣息,走文化拉動經濟的模式,而市長則要打造出一座現代化的都市面貌和形態。
雙方形成分歧,你爭我奪,城市建設也就顯得不倫不類,既失古,又枉今。
“組建太和集團並謀求上市計劃無疑是個正確的決定,而且是高瞻遠矚的一個決定,通過破產、兼併、轉讓、政府牽頭聯縱等方式,對國有企業進行改制改造重組,可以讓相當一部分處於絕境的國有企業獲得新生,可謂“鳳凰涅”。但是,要統籌兼顧,突出重點。要規範操作,落實政策,切實保障職工合法權益和維護社會穩定。”
郭小洲提筆記錄。
“我們要依法依規操作,經得起歷史檢驗。國企改革涉及到資產評估、財務審計、資產處置、職工安置、債務處理等複雜而敏感的一系列環節。應該說,對每一個環節都有相應的法律法規和政策措施,我們所要做的就是陽光透明操作,充分尊重職工的參與權、知情權、監督權,堅定地相信職工,依靠職工,這也是我們黨的羣衆路線所要求的。”
“而且還要要積極爭取上市。時不待我。”說到這裡,鄭傑忽然轉移話題,“我有個堂弟,叫鄭則生,你應該知道。”
郭小洲愕然擡頭,“抱歉,我好像不知道。”
鄭傑笑了笑,提醒道:“他畢業於w大,師從程力帆教授。”
“啊……”郭小洲恍然大悟,“在水利部工作的鄭師兄?”
鄭傑揚了揚眉,“你這個師弟可當到不到位啊!鄭則生一聽你的名字就知道是他的小師弟……呵呵!”
“實在是慚愧!的確不到位。有機會我一定去京都負荊請罪。”郭小洲此時的心徹底放鬆下來。他知道自己已經從很爲難的“槍”中擺脫出來,而且他大概明白鄭傑首先見他的原因。因爲鄭傑的堂弟是郭小洲的師兄。從某種程度說,雙方都是自己人。
他的師兄不多,剛好一巴掌,四個人在京都,一個在上亥市。前者是華夏的文藝古都和政治中心,後者是華夏的經濟貿易金融中心。
他除了和羅雲生聯繫過之外,還沒有和其他師兄有過聯繫。
其中,這個叫鄭則生的師兄算是在五師兄中混得最差的一個,在水利部擔任副廳級巡視員。
鄭傑話鋒又轉了回來,“深化國企改革是一場艱鉅複雜的攻堅戰,涉及方方面面的集團戰。改革事關人權、事權、財權調整,事關長遠利益與眼前利益、整體利益與局部利益、單位利益與個人利益調整,其任務之重,難度之大,不深入其中,難於體會。小洲!你身上的擔子重啊!”
郭小洲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鄭傑所謂“人權、事權、財權調整,以及長遠利益與眼前利”的話,無非是暗示他,他這個市長絕不想當官傀儡,他即便是不來摘桃子,也要在人事權和財權上分一杯羹。
郭小洲微一思量,說了句符合雙方心態的話,“您是鄭師兄的堂哥,我是他的師弟,以後還要請您多多指點。”
似乎很滿意郭小洲的態度,鄭傑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建議你春節前跑一趟京都,平時多燒香,臨時纔有佛腳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