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牛頭犬

我們現在都會隨身帶着很了不起的秘密小盒子上街。

這個小小的黑盒子,可以變成電子的小錢包,可以數字錄音,也可以充當拍攝相片與影片的攝影機。當成音樂播放器或電視來使用也相當有效(雖然到哪裡都想看電視的那種粗俗傢伙應該並不是那麼多)。它也能夠連上網絡,馬上回答“全球第六多人口的國家是?”之類的問題(正確答案是巴基斯坦,約一點六億人)。它在行程管理方面或當成備忘錄使用很有幫助,也附有方便的文字處理功能。最近的年輕人之中,有人光用拇指就能寫出什麼小說來。但由於屏幕很小,故事本身的架構也跟着變小了,這或許也是無可奈何吧?

這個秘密的小盒子,可能成爲鎖定你目前所在位置的GPS目標,也可以若無其事地把你三百個一面之緣的朋友(其中是朋友的,大概百分之十吧)的聯絡數據吞下去。說起來,你花了幾十年時間在全世界撒出去的蜘蛛網,就是由這個電子玩具坐鎮在正中央,亮閃閃地讓它的金屬盒子發着光。

只要是在鬧市區,到處都看得到穿着超短迷你裙與緊身褲,露出微笑的促銷小姐。由於是那種虛情假意的女生以有如免費般的價格在銷售,手機看起來就好像是什麼無聊的東西一樣;但如果你這麼覺得,可就大錯特錯了。什麼程序都能夠安裝到手機裡,數量甚至不輸核能發電廠,而且水平高得可怕。

當然,手機純粹只是一種工具,可以爲善也可以爲惡。刀子、汽車、手機以及貨幣,所有的工具都有它的兩面性,有時候會變成兇器。只要人類有無數張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次的事情發生在秋天的池袋,講的是愚蠢的恐嚇集團與極其可怕的老人家活躍的故事。裡頭的小玩意是收藏了不堪入目照片的銀色手機。那個大叔也讓我稍微吃了點苦頭,但既然我是做這一行的,偶爾碰到這種事也是無可奈何的吧。畢竟每天在池袋的街上,到處都會發生警視廳統計中不會出現的微妙小衝突。

一旦在這種地方長大,就會變成像我這種既聰明又風雅的青年。我說,全國的爸爸媽媽們,要不要把你們家的孩子帶到池袋來呢?我覺得來池袋,會比去上只懂得塞考試技巧的補習班,還更能培養小孩子的生存力量呦。

那通電話是我在店頭排列着有如秋天夕陽般通紅的富有柿時打來的。時間也恰好是西一番街大樓上方的天空燃燒通透的傍晚。由於深夜纔是我們家生意最好的時候,這時候還沒有什麼客人。店頭播放着貝多芬第七號交響曲,因爲一講到秋天,就要聽這首黃金七號曲吧。日劇裡都不知道播了多少次,或許各位早已耳熟能詳了,但它依然還是一首好曲子,沒有改變。

手機傳來耳熟的聲音。

“阿誠嗎?”

是持續在池袋街頭擔任國王,甚至謠傳他是永世國王的崇仔。

“是我沒錯,但除了聯誼之外,所有邀約我一概拒絕。我現在正爲截稿忙得不可開交。”

我在街頭時尚雜誌上連載的專欄還有一星期截稿。雖然沒有多少頁,但到這時候都還沒決定寫什麼可就累人了。畢竟我只是個業餘作家而已呀。

崇仔彷彿極其愉快地低聲笑道:“什麼呀,你又沒素材了是嗎?既然這樣,要不要聽我講講?或許多少對你寫的專欄有點幫助。”

我放下柿子站了起來。

“你覺得是可以拿來用的素材嗎?”

大概是知道我已經上鉤了吧,國王好整以暇地說:“誰知道呢。不過,至少是個蠻有意思的故事。”

這陣子池袋每天都是平靜的,或許也差不多該做做看店之外的副業了。雖然和寫專欄一樣,是完全賺不到一毛錢的副業,但惟一的好處是不無聊。

“好吧,你講。”

最近的手機雜音真的變少了呢。耳邊聽到崇仔聲音,就好像現場聽到的一樣。

“你等一下。”

他只講了這句話,就突然切掉了。與此同時,崇仔一面把手機收進牛仔褲的口袋,一面轉彎走了過來。他穿着今年秋天流行的學院男孩風、帶有滾邊的深藍色西裝外套,以及經過一次水洗處理的牛仔褲,一如往常時髦。保鏢至少有兩人。他在我家店前的欄杆上坐下,舉起右手說:“呦!你這是貝多芬第七交響曲第二樂章的小快板吧。”

最近在我的影響下,崇仔也開始聽古典樂了。他的頭腦很好,耳朵也很好。這樣下去,我搞不好馬上會被他超過。我以頗快的速度把柿子丟向崇仔,不是由下往上丟,而是由上往下丟。他面不改色地如吸住般接下水果,咧嘴笑道:“你在音樂方面有品味,但似乎不太有擔任投手的才能呢。”

我也在他身邊坐下,隨行的兩人在我家水果行的左右分散開來。

“所以這次的委託是什麼?”

崇仔皮也不剝地啃着富有柿說:“很甜嘛。假裝很澀,其實很甜,這一點和阿誠好像。委託人不是我,也不是你不喜歡的黑道組織,是個年輕女子。細節的話,我也不太清楚。”我真是受不了國王,或許他對庶民的生活並不關心。

“光是這樣的情報,你就把事情丟給我嗎?”

池袋的冷冰冰國王蹙起眉。或許他並沒有什麼忠臣會對他這樣出言不遜。“嗯。這件事是通過G少女告訴我們的,似乎是個遭人恐嚇而感到困擾的年輕女孩。”遭到恐嚇,那是以錢爲目的了。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犯罪了,去報警就好了。”

崇仔微微一笑。如果他再這樣笑個二十秒,池袋的年輕女孩們都會蜂擁過來吧,或許我們店裡的生意會變好。

“因爲某種因素,她無法報警。這麼一個孤立無援的年輕女孩陷入困擾,怎麼樣,這不是你好像會喜歡的狀況嗎?”

或許我確實不討厭這種狀況。如果那個女的是個好身材的美女,那就更棒了!不過,這很難稱得上是能夠拿來寫專欄的有趣事件。企業的業績再怎麼空前地好,大家再怎麼說東京有迷你泡沫,錢還是不會落到池袋的小鬼頭身上。最近街上出現恐嚇、詐欺或飛車搶劫的案例相當多。少男少女們雖然外表穿着入時,卻缺錢得很。

“真尷尬,我完全提不起勁來,總覺得在我們家看店還比較好。”說起來,大多事件都是這樣的。由於崇仔是天生的國王,不懂得糾纏。

“這樣啊,那我就回絕對方說沒辦法。雖然,對方已經指定今晚碰面的地點了。”

聽到這樣的事,也很難抽手了。崇仔從牛仔褲口袋抽出手機,從檔案夾中選擇照片。他似乎找到目標了,把液晶畫面轉向我。黑頭髮,黑黑的大眼睛,眼線粗到像是拿粉筆塗的,讓人想到不斷在惹麻煩的美國少女偶像布蘭妮。要說美女,她確實是美女沒錯,但好像有某個地方壞掉了。

“我知道啦,至少我先去聽聽她怎麼說。我該到哪裡去碰面?”

“在Hardcore前,十二點。”

我馬上對他說:“這是通過崇仔委託的,如果需要幫手的話,我可以借用G少年吧?”

他略微露出思考的表情說:“嗯,看狀況吧,但不要花他們太多工夫。柿子很好吃,感謝招待。等一下我們要舉行集會。”

他把吃剩的柿子遞給我,我無可奈地接了過來。和來的時候一樣,他連再見也沒說就走了。我在心裡比較着手掌上的柿子,以及他硬塞給我、毫無吸引力的麻煩。我到底應該把哪一個向國王的深藍色西裝外套丟去呢?出身高貴、不知什麼民間疾苦的人,有時很讓人困擾。

雖然沒有六本木或澀谷那麼多,但池袋也有夜總會。Hardcore是個頗酷的地方,播放的是介於電子舞曲與朋克搖滾之間的酷音樂。打烊後,我前往位於西口鐵軌旁的這家夜總會。

就算已正式進入秋天,東京還是暖得像夏末一樣,只穿着一件長袖的格子襯衫也還微微出汗。賓館街到處都亮着空房的霓虹燈,沒有人影,鴉雀無聲。只有通往地下的夜總會樓梯周邊有幾個小夥子聚着,時而發出怪聲,或許是在嗑什麼詭異的藥吧。因爲就算是合法的藥,也有多如繁星的異常嗑法。

沒有看見像是委託人的女生。我站在停車場邊燈塔般的自動販賣機旁等待她來。確認了一下手錶,剛好十二點。就這樣每隔五分鐘看一次表,一直到第四次看錶。就在我差不多想回去時,一個搖晃着腳步的細瘦身影從樓梯走了上來。

女子四下張望,似乎注意到我,筆直朝這裡走來。我仔細觀察她,身高近一百七十公分,與其說她很瘦,不如說是病態的瘦。黑色的熱褲短到快要看見內褲了,長到膝蓋中央的長筒襪是流行的銀色。從熱褲往下垂懸晃着的,似乎是吊襪帶的帶子;上身穿的是無袖的銀色T恤,脖子上還纏着長到好像可以拿來走鋼索用的圍巾。整體來說,大概算是一個會走路但不健康的人體模型。

這時,女子哈哈大笑向我揮着手,在道路正中央絆了一下,維持着大笑直接趴到了地上。我不由得在口中喃喃道:“……喂,喂!”

原本想就這樣回去,但女子跌了跤似乎還不當一回事,她雙手還是撐在柏油路上,對我說道:“你就是阿誠先生吧?”

要是我說“不是”就好了,可惜我本性正直。

“是我沒錯,你是誰?今晚喝了幾杯啊?”

“不知……道。”

女子胡亂發着笑,把臉擡向池袋沒有月亮的夜空。她的妝因爲汗水而變得糊糊的,再糟糕不行的登場。這麼一來,也不可能變成什麼美好的愛情故事了。

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礦泉水,交給熱褲女子。再換到別的地方也很麻煩,因此我們把地點換成投幣式停車場的一個黑暗角落,直接在仍留有白天熱度的柏油路上坐下。看來雖然不雅,但沒有目擊者也就算了。

“我從G少年的國王那裡聽說了,你有什麼困擾是吧?”

女子似乎渾身是汗,應該是跳舞跳得很激烈吧。她喉頭髮出聲音喝下冰水,然後豪邁地擦了嘴後說:“是啊,你是叫阿誠是吧?是麻煩終結者對吧?怎麼好像樂團的名字啊?”哪裡會有這種又沒錢又好心的搖滾明星啊?還是趕快完成工作,趕快回家睡覺吧。

“你叫什麼名字?”

“宮崎遙,二十二歲,B型,筆直飛翔的射手座。”她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那困擾的根源是?”已經完全變成讓人很想草草了事的工作了。小遙從後面口袋抽出手機,啪的一聲彈開手機蓋,選了一張照片後把屏幕朝向我。總覺得今天是個好多人都把屏幕拿給我看的日子。“這種照片還有多達幾十張。”

那是一張小遙被人以紅色繩子綁起來的照片,身上穿的是隻有胸部的地方開了圓圓大洞的全身網狀緊身衣,乳頭的地方夾了小小的夾子。講好聽一點,她的表情像是極其享受的樣子。給我看這種別人玩樂的照片,實在很厭煩。

“很好啊,找到一個興趣相投的男生。”小遙在柏油路上盤起腿來,她大眼睛的四周整個是黑的,好像大病初癒的惡魔一樣。

“在我們交往的期間,是真的蠻好的。該怎麼說呢,就是一種可以放縱地玩的感覺。可是分手之後,他態度就變了。大部分男人分手後都會改變對女人的態度吧,你不是這樣嗎?”

我試着問她,“是差異極大的變化嗎?”

“是啊。他寄來好幾張這種手機照,叫我給他兩百萬日元。”毫無疑問是個人渣般的男人,但這種數字總覺得有點不上不下,不是真正的犯罪者會要求的金額。

“你前男友的名字是?”

小遙唱歌般說道,“池本和麻,二十七歲,AB型,是膽小的處女座。”

只要和這女的往來,她都會用這種一整套的方式介紹人物吧。講客氣一點,煩得不行。

“和麻還說了什麼?”

小遙露出略爲思考的表情。“唔,他說這個金額的話,只要跑幾家上班族貸款中心就能籌到了。以你來說,只要到池袋的SM俱樂部去打工,馬上就能付得起這金額。你老爸是警官,如果有人寄女兒的SM照片過去,他也會困擾的,不是嗎?”原來如此,就是因爲這樣才無法報警。無論在哪一國,公務員都極其厭惡流言蜚語。“和麻這個膽小的處女座,還有沒有講什麼?”

“這個嘛,他說不付兩百萬的話,就要把手機照寄到學校、警察局以及我朋友那裡去。他好像是從我的手機裡把通訊簿挖走了,爲什麼會做這種事呢?”

最近出現一些可以很方便拷走手機數據的軟件。頭腦好的傢伙,什麼東西都會拿來做壞事。即便如此,這個被害者也太大方了,彷彿是別人隨便散播她玩SM的照片也不痛不癢的那種女生。

“和麻還說,錯的是我。他說‘都是你不好,拋棄我’,還噙着眼淚。”

真讓人不舒服的男生,我心想一定是個醜八怪,問道:“既然你們交往過,應該也留有他的手機照吧,能不能給我看看?”

小遙操作着手機,找尋和麻的照片。“這個嘛,哪一張拍得比較好呢……”

“只要讓我認得他的長相就好了,不需要拍得最好的。”

可是,小遙仍沒有停止找照片。女人的心很不可思議,就算是威脅她的前男友,還是希望讓別人覺得是很好的男人吧?小遙總算把屏幕朝向我。

“吶,就給你看這張珍藏的手機照吧。如何?”

白襯衫與如鉛筆般細的黑領結,髮型是老式的朋克頭,以髮膠弄得尖尖的。長相的部分,出乎意料不是個醜男,而是不錯的帥哥。眼睛周圍清楚畫着與小遙相同的黑眼影,不過長相不知道哪裡給人一種討厭的感覺。既自戀,又容易受傷害到病態的地步。已經二十七歲,彆扭的嘴角卻還是透露出這些信息。

“眼影很流行嗎?”

小遙啪的一聲關上手機。“並不特別流行,不過心情不好時只要化眼妝就會變好呢。會暫時有一種想到哪裡去玩的感覺。阿誠要不要也畫畫看?我剛好帶着,可以幫你畫哦。”化了妝去看店是嗎?或許池袋有這種人吧,但我絕對不要。

其後,我聽小遙喋喋不休地講着她與和麻的相識,以及愛情的開始與結束。兩人在午夜的夜總會相遇,感情在盛夏到達最高潮,在秋天結束,是很女性週刊的那種故事,司空見慣。

最後,小遙說:“這次的事我不想靠我父親。因此請你千萬保密,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設法解決。”

難得露出認真表情的小遙咬着嘴脣。

“爲什麼?”

“我母親在我小時候去世後,一直都是父親把我養大。雖然我很討厭‘光靠男人一手拉拔大’的這種說法。雖然我父親就像國王一樣不可一世,別人的事什麼都想控制,但我還是很感謝他。因此,我想在不仰賴父親力量的狀況下,乾淨利落地把事情解決。”

“這樣啊。”這是真的,每個人都是另一個人的女兒或兒子。就算是眼睛四周全黑、喜歡SM的女孩,這一點一樣沒變。到那之前,我都還在猶豫着要不要接受這次的委託,但聽到最後這番話,我有了一試的幹勁。於是,我們總算交換彼此的手機號碼與手機郵件地址。總覺得好不可思議呦,只要沒和別人交換這幾個數字,竟然就好像沒和對方碰過面一樣。

我從投幣式停車場的一角站了起來,拍拍牛仔褲臀部的地方。池袋的夜空中,有着映照出地面光亮的七彩雲朵在移動着。

“我要回去睡覺了,你呢?”

小遙也站了起來。由於她穿着高跟鞋,身高和我差不多。“我要回夜總會去跳通宵。”

“這樣呀,那你好好玩吧。不過,下次可別再迷上奇怪的S男啊。”

小遙露出一副有些依依不捨的表情,擡眼看着我。

“我問你,難得來這裡,阿誠要不要也跳個舞?”

我已經不是會隨音樂起舞的個性了,只要靜靜聆聽就很夠了。“不了,我明天還要看店。有什麼困難,馬上到西一番街來吧。”

小遙走向通往地下的樓梯。走了兩三階後,她回過頭來雙手圍在嘴邊叫道:“和你說,阿誠,等到一切都搞定後,我會陪你玩玩的呦!”

自信過剩的女人,小遙。不知爲何,我總是受到這種可以不必喜歡我的女生歡迎。

在一天的嚴酷工作後,還要聽這種古怪的威脅情節到半夜,累死我了。趕快回家去衝個澡後睡覺吧。手錶時間是一點半,就連池袋站前的人煙,也只有白天的二十分之一左右。不過,在這種麻煩連續到訪的日子,雲上的某個人可不會這麼輕易地饒過我。就在我打算抄近路走進賓館街的小巷裡時,眼前出現一個如黑色小山般的人影站在那。到底是誰呢?難道我纔剛接受委託,就馬上遭到和麻的襲擊嗎?我正感吃驚時,魁梧的男子快步滑近我。

“你就是池本嗎?”

從腹部發出低沉的聲音。我正想大喊我不是時,格子襯衫的衣領就被他抓住了。超大的握力,大到光是被擰住就動彈不得。我就這樣被拉了起來,一回神,天與地整個倒過來了。這就是柔道中的“體落”技嗎?由於太過利落,我沒有被摔出去的感覺。如果就這樣摔到地上,應該會直接送醫院吧?但男子沒有鬆手,而是騎到了癱在地上的我身上。好重哦,好像被小型卡車壓在身上一樣。男子把我的衣領往上拉到不能再拉。

“你就是池本吧,你對小遙做了什麼?”

這個男子極其魁梧,但仔細一看,頭髮已經半白,大概是六十多歲吧。不過,身體厚度卻有我的兩倍左右。我輕拍男子的手腕說:“……你認錯人了。不然你打給小遙,我是真島誠。”

男子看着我的眼睛。我本來就不是那種在和女友分手後勒索對方的低劣傢伙,但他似乎這時才察覺到,離開我的身體,幫助我起身,立正站好後向我鞠躬。

“對不起,我太心急了。你沒受傷吧?”

我自認爲沒有什麼地方受傷,但猛烈撞到地面的左小腿外側開始痛了起來。我配合着心跳節奏,忍着疼痛說:“是沒有什麼大礙,但腳很痛。”剛步入老年的男子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這樣啊,真不好意思哪。對了,你和小遙是什麼關係?”度過糟透的一天後,在漆黑的巷子裡與年老的大熊對峙——拜託各位想想我的心情,這隻大熊不知是敵是友,因此我謹慎發言,希望他不要再賞我“體落”技吃了。

“小遙捲入了某種麻煩中,我接受委託幫她解決。”男子盤起手。

“什麼嘛,你這副德性,原來是偵探?”

“不,我不是偵探啊。我不收錢,但也不是職業的。”

男子以肆無忌憚的視線骨碌碌地從我的頭部端詳到腳趾。我身上又沒有什麼兇器,卻感覺自己

好像成了恐怖分子一樣。“不過,你似乎很熟悉聚集在夜總會那種地方的年輕人。我有點話和你說,可以陪我一下嗎?”池袋也已經到了深夜兩點的半夜了。我好想念自己那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墊被。

“現在嗎?”

“是啊。一到明天,狀況可能又會改變。”

完全沒完沒了的一個晚上。我沒精打采地駝着背,跟在姿勢標準到異常,剛進入老年的大熊身後。

我們前往的是位於西口圓環的麥當勞。那裡二十四小時營業,到這種時候都還有一半位置坐了人。大熊把冰咖啡放到了我面前。窗外只有出租車排了長長的一排,好一片孤寂的站前廣場。這麼看來,與其說這裡是城市中心,還不如說像是某個鄉下都市的車站前面。池袋的範圍不大,席捲各地的都市更新浪潮也只觸及到這裡一點點而已。不過我個人覺得這樣子很好。大熊喝了一口熱咖啡後,一臉不爽地說:“我叫大垣忠孝,如你所見是個前警官。我還在當警察時的主管,是宮崎裕史警備課長。”

“你的主管是小遙的爸爸?”

大垣自豪地挺起胸膛。

“沒錯。宮崎課長在警視廳柔道部雖然是我學弟,在工作上卻是我的主管。雖然他不是通過國家高級公務員考試的精英,但別說是警視正了,哪天就連警視長他都可能當。然而,這次……”

平常很早睡的我此時想睡得不得了,但還是連忙阻止前警官。

“等一下。小遙要我對恐嚇的事絕對保密,不讓她父親知道,爲何那位課長又會要你來調查呢?”

大垣繃起臉道:“手機照片也寄到課長那裡去了。”

“是小遙被綁起來的照片嗎?”

雖然他的腕力很強,畢竟是舊時代的男人。前警官在麥當勞裡頭四處張望。

“不要那麼大聲講這種事啦。大小姐她還沒嫁人哩。”乳頭被人用夾子夾住卻很享受的未婚女孩是嗎?時代真的變了。雖然我個人不覺得那有什麼問題。

“小遙的父親也知道恐嚇事件的存在了?”

“沒錯。”

仔細想想,真的很怪。小遙希望瞞着父親設法解決事件而來找我;她父親卻又瞞着小遙派以前的部下跟着她。小遙雖然講了父親不少壞話,兩人卻出乎意料是爲彼此着想的父女。

“問個假設問題,如果女兒的這種醜聞曝光,父親在警方內部的立場會變得如何?”

他頸部後方的斜方肌如小山蜿蜒般地鼓了起來。大垣全身使力,露出鬱悶的表情說:“升遷會在那裡停住吧?不會再往上了。警察是採用扣分主義的。”

我再次觀察了眼前的大漢。這時借重他的力量或許也不錯。要讓恐嚇男心生害怕,他會是比我合適的角色吧。“對了,剛纔你的摔技好厲害。大垣先生年輕的時候很強吧。”

前警察撐大了鼻孔,挺胸說道:“我以前在慕尼黑奧運會是柔道無量級的指定選手,雖然在選拔賽的決賽中我輸掉了。”

原來如此,難怪他六十幾歲還能輕易把人像絨毛娃娃一樣摔出去。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這樣?我們兩人合作設計那個叫池本的小鬼。當然,一切都掩蓋着不要讓它浮上臺面,也不和警察接觸。目標是教訓那傢伙一番,取回手機裡小遙的照片。這樣子可以嗎?”

大垣凝視着我的臉。六十幾歲與二十幾歲;體重破百與約七十公斤;穿着白色短袖的開領襯衫與穿着二手格子襯衫;前警官與前不良少年——我們從頭到腳都是相對的。因此搞不好反而可以成爲很好的搭檔。

前警察用力點點頭。他在麥當勞的桌上伸出有如棒球手套般的手。

“我知道了。雖然你似乎不是太可靠的搭檔,但阿誠應該很熟悉我所不懂的年輕人的世界吧。就請你多多指教。”

我握住他厚厚的手說:“OK啦,老大哥。我們趕快把這無聊的事件解決掉吧。”約好第二天再見後,我們走出了和白天一樣明亮的快餐店。

第二天,我一如往常在午前開店。前一天崇仔坐過的欄杆上,坐着盤起手的大垣,好像一隻會耍雜技的大熊一樣。

“你等我一下。”

我和他講了一句後,在店頭排列起裝有水果的瓦楞紙箱。

“讓我幫忙吧。”說完,他輕而易舉地三個三個地搬起裝有香瓜、蘋果與梨子的紙箱。重達三四十公斤的重量,這隻大熊似乎完全不當一回事。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家老媽從店裡露臉鞠躬。大垣搔搔頭,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是舊時代的人,只要看見有人在工作,就無法置之不理。等會我要暫時借用你兒子一下,我會注意不讓他發生危險,請多指教。”

客氣的態度,謙卑的措辭。老媽似乎遭到他一擊斃命,像在演戲一樣砰的一聲拍着胸口道:“如果這種男孩可以的話,請你儘量使喚他。阿誠,如果沒把工作做好,我可饒不了你啊!”

氣味相投的老人家,真是太可怕了。

開完店後,我們走到秋天的池袋西口公園去。今年由於暖冬的影響,櫸樹與染井吉野櫻樹才染上一點色彩而已,還沒開始落葉。當然,走在路上的年輕人們,也都還穿着夏天的衣服。有超短迷你裙,以及露臍針織服或薄針織衣。值得一看的是不穿絲襪的腿,以及腿上穿的長靴。地球暖化,也不完全是壞事。

鋼管長椅的鄰座上,大垣正展現着前警官的習慣。他拿出黑色的小筆記本,擺出一副要拿圓珠筆做筆記的樣子。在至今和我一起行動的人之中,完全沒有什麼人認真做過筆記。正統的做法畢竟還是不一樣。

“這次的事件很簡單不是嗎?只要把池本叫出來,適度威脅他一下,就解決了。畢竟對方也是恐嚇小遙交出兩百萬,自己也不可能去報警的對吧。”

我這麼說完後,大垣露出吃驚的表情。“阿誠已經習慣這樣的事件了嗎?”

“還好啦。在池袋,這種呆頭呆腦的麻煩發生頻率多到像蟬一樣。”我看向背後的櫸樹。就算已經十月,蟬兒們還是悶熱地在叫着。

“可是要怎麼把池本叫出來?”這位前警官畢竟是行動派的,思考的工作全都我給我來做,也難怪他只升到不太高的職位了。問題就在這裡,要怎麼把業餘恐嚇犯叫出來呢?不過,也沒有什麼好思考的。能連到池本身上的,就只有一條線而已。我抽出手機,選了小遙的號碼,眨眨眼向大垣說:“你等我一下。順利的話,搞不好今天之內就結束了。”大垣露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直盯着我的方向看。

“是我,阿誠。”

電話那頭傳來極其想睡的聲音,“什麼啊,這種時間打來!我昨天可是熬夜跳通宵啊。”雖然她這麼說,但時間已經是日上三竿的上午十一點半了。

我無視客戶的身體狀況說道:“我問你,你那裡有和麻的手機郵件地址吧?”

“有是有,怎麼了嗎?”

“現在你在哪裡?”

“要町的朋友家。”

地下鐵一站的距離。但如果從這個公園出發,走路可能比去坐地鐵還快。

“既然這樣,你馬上過來,我人在池袋西口公園。”

“到底什麼事呀?”

“我就說,這種簡單的事件要趕快解決掉啊。你明明沒付錢給我,有什麼好抱怨的?聽好,馬上來啊!一小時後在圓形廣場見。”

小遙好像還想說什麼,但我無視她,果斷掛掉了。如果是收費的專業工作,可就不能這樣了。業餘萬歲!我露出一副完全搞不懂狀況的表情對大垣說:“就是這樣,那我們去吃午餐吧,我會好好講給你聽的。”

大垣一臉不服氣。“你別讓大小姐知道我的事。”

“我知道啦。”

我們在吉野家吃了牛丼,又到羅多倫喝冰咖啡,加起來是五百日元多一點。對沒錢人來說,通貨緊縮真棒啊。我把靈光乍現想到的計劃講給大垣聽。他在羅多倫的二樓一臉狐疑地說:“這麼粗糙的計劃,真能把犯人叫出來嗎?”

我喝了一口冰咖啡。吃完牛丼後喝的咖啡真是棒啊!“在池袋做壞事的小鬼水平都很低。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夠了。再說,會派大垣先生過來,表示課長也認爲只要用一點腕力脅迫,就能夠馬上搞定對方吧。”

大熊的臉上緩緩地浮現理解的神色。“你說得也對。”雖然不方便大聲講,但第一線警官的水平,事實上就差不多是這樣吧。管用的是系統,而不是個人。這是日本各種組織都存在的狀況。我們隨便打發掉一段時間後,走出咖啡店。池袋的站前什麼都有,真的很方便。

過了約好的時間十五分鐘後,小遙穿着和昨晚一樣的裝扮來了。在長椅隔壁坐下後,略有一點汗水的味道。大垣在相隔一段距離的長椅上戴着大陽眼鏡坐着,在手上攤開着體育報。“手機借我。”

我一伸出右手,小遙露出真的很不情願的表情。我又沒有叫她給我看內衣褲,但或許這也是沒辦法的,因爲手機現在已經是人身上最私密的工具了。

“要幹嗎?”

“發短信。”

又是一副狐疑的表情。我這樣的做法讓她很不能信任吧。

“阿誠要代替我,用我的手機發短信嗎?”

“對。然後要把和麻叫到這裡來。”

她似乎總算弄懂了。

“可是,不會露餡嗎?阿誠你不會用什麼繪文字那種東西吧?”

與其說我不會用繪文字,不如說我很少發手機短信。

“所以囉,很抱歉,你與和麻間互傳的短信,全部都借我看吧。我必須假裝是小遙才行。”我要扮演的是喜歡夜總會和SM的警視廳幹部的女兒。這次的事件中最困難的,或許就是假裝女生髮短信。

就這樣在長椅上坐了一小時。我徹底讀過和麻與小遙間達數百則的愛的往來短信。在春天結束時,兩人在夜總會認識後不久的短信,和麻寫得很溫柔。接着,內容漸漸變得大男人,到了夏天已經當成自己是她的主人一樣。不過,口氣驟變是進入九月後的事。

看到突然以咒罵開始的短信後,我問小遙:“這一陣子,發生了什麼事?”

即便小遙讀了這封以“糟透了的人渣女!”開始的短信,也面不改色。

“他限制得太過火,我開始覺得煩了。而且,如果沒有徵得他同意就去聯誼,回來後他就會罵個沒完。和麻這個人,喜歡的是會聽話的那種娃娃般的女生。”

無關年齡長幼,這種不成熟的男生,隨處可見。短信讀着讀着,從態度驟變兩星期後兩人就分手了,接下來那星期就開始恐嚇了。原本很美好的戀愛,卻是這種讓人興味索然的結束,我讀來直髮膩。既然這樣,在秋天的池袋單身也不壞。

“好了,我來發發看吧。”我點選撰寫新信息的畫面,扭了扭肩,看向遠方長椅上的大垣。剛步入老年的大熊驚訝地回看我。我冒用身份發的短信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好久不見了,和麻。

在那之後,我想了很多,

覺得自己也稍微有不對之處。

講好的金額,我可能無法全部給,

但我準備了一筆錢,

今天能不能碰面呢?

我也想看看和麻的臉。

四點我在池袋西口公園等你來哦,

一定要來哦……

在連續用了三個愛心符號的時候,我整個背脊發涼,但我勉強無視它的存在。小遙從旁看着屏幕,指責道:“我先聲明,我完全不想看到那傢伙的臉,而且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那是當然的吧。對方可是拿在牀上的照片威脅前女友的人渣。“我知道。當然,我們一毛錢也不打算給他。不過,對於自以爲是的男人,要撒出這樣的誘餌比較好。因爲,他們都以爲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樣吧。”小遙露出無法認同的表情如此說道。

我們決定好與和麻會面前的二十分鐘再行集合,就先解散了。小遙說她要在PARCO看看秋冬的服飾打發時間,我目送她穿着熱褲信步往東武口漸漸遠去的背影后,往另一張長椅移動。

“阿誠,真的光靠一條短信就能釣到池本嗎?總覺得你這種做法不行,太靠不住。”

一拿下太陽眼鏡,他的眼睛很小,是一張很和藹的臉。我聳聳肩道:“不知道啊。不過,短信裡寫着要給他錢,而且也假裝對池本還存有依戀,我想他十之八九會開開心心地上鉤吧。”我剛在長椅鄰座坐下,大垣就把體育報折起來了。今年秋天,每天報上都有和相撲界相關的負面消息。

“這個嘛,一旦你幹了幾十年的警官,看待世界的眼光就會變得簡單。這個世界固然有陰暗與光明兩面之分,但很少會有光明面的陰暗面或是陰暗面的光明面這種狀況存在。一般的犯罪者只會一個比一個陰暗。以前街上全是一些可以馬上解決的事件。但是到了十五年前左右,泡沫經濟結束後一陣子開始,街道與犯罪都變得莫名其妙了。”

我也是一樣覺得莫名其妙。

“你的心情我能懂。就連那些你當成是外星人看待的年輕人,也完全無法解讀這個世界會變得如何。”

大垣露出疲憊的樣子站了起來。

“再來是四點嘛,我到咖啡店休息一下。仔細想想,或許我是在一個美好的時代擔任警官。現在的話,應該當不下去了吧。”

大垣緩步朝着車站的方向消失了,背影厚厚圓圓的。人生的巔峰結束,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呢?我試圖想像着四十年後的自己。連明天的生活如何都不知道了,又怎麼可能知道那種天荒地老以後的事。

我回家去賣一百五十日元一個的富有柿去了。感到迷惘時,就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這纔是庶民最聰明的生存之道吧。

秋天的午後四時,是陽光漸漸成熟爲金黃色的時間。

池袋西口公園有如撣過了金粉一般,有點濛濛的,不過也可能只是佈滿灰塵而已啦。這次小遙很準時來了,在長椅上坐下,一面發出啪啪的聲音開開關關着手機,一面等待和麻。我在隔壁的長椅上觀察狀況。大垣在距離更遠的長椅上。

這次如果能用我的三寸不爛之舌搞定,就輪不到奧運會的強化指定選手出場了。畢竟,這裡是太陽還高掛在天空中的站前公園。我打開手機,打給大垣。“聽得到嗎?”

他在距我約十五公尺的長椅上,把手機靠到了耳上。

“嗯,聽得到。”

“池本差不多要來了,我手機就這樣保持通話,你就聽聽我們講什麼。已經調整成錄製對話的模式了吧?”

耳邊傳來大垣低低的聲音。

“嗯,沒有問題。我倒是要問你,你不覺得我出面徹底威脅對方,事情會解決得比較快嗎?”

“你是想在池袋警察署眼前的公園做這種事嗎?再怎麼說,能夠和平解決總是比較好吧。這裡可不是道館啊。”任誰都一樣,只要自己有力量,就會想要把它用出來。一旦醉心於運用力量,會變成怎麼樣呢?美國的中東政策就是明證。

“好吧。不過阿誠,有什麼事的話,要呼叫救援啊。”

“謝謝你,有你在我很放心啊,老大哥。”

我一面疑惑着大垣有沒有讀過喬治·奧威爾的書,一面閉上嘴。

剛剛好下午四點,和麻自東武口入侵池袋西口公園。他出乎我意料地嬌小,差不多不到一百七十公分,穿着朝氣蓬勃的黑色窄牛仔褲,以及騎士夾克。髮型還是那個朋克頭,眼影也和手機照一樣。這傢伙以爲自己是“剪刀手愛德華”嗎?他在小遙坐着的長椅前站定後,以不可一世的聲音說:“嘿,好久不見啦,稍微反省過了嗎?”

小遙露出一副強忍着想吐的感覺的表情,這個小鬼頭確實讓人很不舒服。小遙看看我的方向,講出我們事先套好的第一句話。

“阿誠,這傢伙就是池本和麻。”

我一面看着和麻的臉,緩緩站了起來。

“和麻就是你呀?我是小遙的新男人。”

好像那種低成本、小規格電影裡的臺詞,冷到爆。不過,臺詞如果沒這麼好懂,就不會有衝擊啦。我一靠近他,他後退了半步。“你拿以前的照片勒索小遙是吧?你真是最差勁的男人。”我確認了一下胸口口袋裡的手機,是不是好好保持在通話狀態呢?和麻背後的長椅上,前警官正豎耳傾聽着。此時必須好好威脅一下恐嚇犯才行。

“你以爲那種照片可以拿來撈錢嗎?勒索金錢也是犯罪,散佈照片也是犯罪。”

“那又怎樣?”池本和麻,二十七歲,AB型,膽小的處女座。這個不斷換工作的打工族,音調出乎意料地高亢。“我已經聽小遙講過太多她那自以爲了不起的警察臭老爸的事了。她之所以變成這麼徹底的M,也是那個不可一世的老爸害的。”

要比吵架與嘴硬的話,我不可能會輸。我又往前一步,施以那傢伙壓力。“蠢材,你以爲我會擔心小遙她老頭的事嗎?那種傢伙會怎樣,跟我沒關係啊。”在長椅上的前警官連忙起身。雖然我非常想笑,但還是勉強維持可怕的表情。“可是,我很不爽你拿我女人的裸照到處散播。我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和郵件地址,也知道你住哪個公寓,和麻。”最後叫出他名字時的聲音,激烈到讓平和的公園裡四周的人都轉過頭來。我好歹也有這麼一出能夠演得像的戲。

“……幹、幹嗎?!”

“如果你也住池袋,應該聽過G少年的事吧。我的身份就像是G少年的終身榮譽會員一樣,你和我作對,就等於和池袋所有年輕人作對,知道嗎?”像這樣實際扮演國王的角色,真的很爽。他似乎完全嚇壞了,看得出他的腳在抖。“手機借我。”和麻有所遲疑。我又催促了一次。“趕快拿出來!”他的手慢吞吞地伸進牛仔褲口袋,拿出一個如銀色雞蛋般的漂亮手機。我從他的手中搶下,打開手機蓋,選擇數據目錄。上頭浮現着密密麻麻的小照片。

“不要這樣,我也有隱私……”

“你有資格有隱私嗎?”

遊標往下捲動後,我發現被他拍攝的還不只小遙而已。我沒有細看,因此不知道正確的數字,但目錄裡還有小遙之外三四個年輕女生的裸照。

“和你分手的女生,你全部都威脅過她們對吧。”

看得出他很害怕,似乎被我完全說中了。我一面笑着一面回到最開始的畫面去,選擇刪去整個照片目錄。我從側邊的溝槽中取出Micro SD記憶卡,把銀色手機丟給和麻。他相當驚慌地雙手接下了手機,好像在接一個點了火的炸彈。

“你聽好,不要再靠近小遙。要是

敢這麼做的話,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和麻似乎只關心手機而已。他找尋着已經刪去的目錄,拇指按來按去。

“等一下。”

女生的手從旁伸了出來,搶走他的手機。小遙似乎從通訊簿中刪除了自己的號碼與手機郵件地址,還很細心地把往來的短信與通話記錄全都刪去了。這個嘛,沒有把他的通訊簿整個刪掉算不錯了。

小遙撲向我,勾住我的手。“我可要聲明,像你這樣的自戀者,我一點都不會依依不捨。不要再打給我了。”講完後,她在我臉頰發出聲音親了一下。“我們現在可是恩愛得很啊,沒有空理你。”

我們拋下生氣又感到屈辱、全身發着抖的和麻,走出了池袋西口公園。這樣子就解決一件事了,可喜可賀。走出公園時,我揮開小遙的手。“你要勾到什麼時候啊?那個吻也太過頭啦。”

小遙似乎心情正好。“又不會少一塊肉,那種程度沒什麼吧。而且看到和麻那表情,真是太爽了。他就是一副既懊惱又想哭的表情呀。”

一天內就解決掉的輕鬆麻煩。如果每次池袋都是這樣的事件可就好了。“我想這樣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如果還有什麼事,再打給我吧,拜拜。”

我正想回公園時,小遙撅着嘴說:“阿誠,我請你吃晚餐當謝禮吧?有一家好吃的韓國家庭料理店,要不要去?”

雖然她不是壞女人,但和小遙交往有一點可怕,因爲我可不想自己的手機記錄全被她刪去啊。

“我還有工作要做,下次再吃飯吧。”

“像我這樣的美女,可不會有什麼下次的機會囉。真是的,無聊的男人!”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解決麻煩後還被對方抱怨的。池袋也變了啊。

回到公園後,和大垣會合。“我剛纔都聽到了。但那種程度夠嗎?我是覺得讓池本再多吃點苦頭,會對他比較好。”確實如他所說。池本不斷和女生交往,又不斷拿裸照威脅對方。耍這種伎倆的男人,給他點懲罰或許比較好。“可是你們希望把所有和小遙有關的事都保密對吧。既然這樣,也只能到這種程度了。”

“正常男人的話,我想絕對不會再靠近小遙的。”

大垣擡頭看着建築物間那片池袋的狹窄天空說:“告訴你,阿誠。在我活的六十幾年中,已經慢慢搞不懂什麼是所謂正常的傢伙了。你所講的正常、我的正常、大小姐她的正常,以及池本的正常,大家的正常都各有不同吧。”

我投上了年紀的大熊一票。隨着我年事漸長,也漸漸感覺到這一點。反過來說,正常或許反而是一種最獨特的狀態。大垣站了起來,向我伸出手。“謝謝你,阿誠幫忙做得很好。”

我用力回握。“哪裡,一如往常而已,不值一提。”我們在夕陽的天空下道別。蜻蜓彎着它透明的翅膀,在都心的公園飛翔。那時候,我以爲這是個令人舒暢的完美結局。任何人有時候都會對“正常”有所誤解。

三天後,半夜來了通電話。這種時候是誰打的啊?我極爲不爽,躺着接電話說:“喂,什麼事?”有印象聽過的高亢聲音。“是我啊,和麻。”他是怎麼查到我號碼的?真是頭疼。他毫無疑問是個不到“正常”水平的傢伙。“你不是小遙的男人,也不是G少年的成員,竟敢撒那種謊威脅我!”耳邊傳來痰在喉頭卡住般的笑聲。半夜聽起來,實在是開心的聲音。

我說:“你還是一樣那麼蠢。”

和麻嗤笑一聲,開口了,這次似乎還蠻遊刃有餘的。“你能夠講這種話也只有現在了,我讓你聽聽聲音吧。”手機傳來摩擦的沙沙聲後,突然傳出慘叫。

“可惡,住手,你這變態!真噁心!”是小遙的聲音。

我大叫道:“住手,和麻。你對小遙做了什麼?”

和麻以陶醉的聲音說:“痛是一件好事啊。你不是也知道這女的是個變態嗎?”

怒氣在我剛醒來的肚子裡沸騰着。我勉強壓低聲音說:“和麻,你到底想怎樣?”

“呼呼呼,這個嘛,這次換我把你叫出來了。一小時後,到上池袋圖書館後面的公園來。你一個人來呀,真島誠!”通話突然斷了。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在黑暗的房間裡全身感覺到夜晚的沉重壓力了。

我直接打了手機。

先打給大垣,響了到第六聲時,前警官接了。

“怎麼了,阿誠?”

我說明了事情。小遙被抓走,他找我出去。這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說明。大垣呻吟般道:“知道了。我也去。這次可以和他打照面吧?”

我點點頭,回答道:“嗯,好好讓他嚐嚐你給的苦頭吧。”

告訴他地點與時間後,我切掉通話。到此爲止花了兩分鐘多一點。接下來,是把這次的麻煩丟給始作俑者。即便過了凌晨一點,國王的聲音還是清楚到像剛起牀一樣。

我直接切入正題說:“之前那個女的被抓走了,希望你們提供後援就好。”

“不需要幫手嗎?”

我想到武鬥派的小隊與幾臺休旅車,以及和麻發着抖的臉。

“不用了,這次應該沒有麻煩到那樣。我和另一個人就搞定,你們只要當後援即可。”

“真無聊啊。地點和時間呢?”

我跳出棉被說:“上池袋的櫻公園,時間是今晚兩點。”

“瞭解。”國王的電話突然斷了。

我從停車場裡把大產的貨車開出來。通過池袋大橋時,我看到JR軌道的兩旁形成一個耀眼的光之谷。每棟建築就算到了半夜,也都是燈火通明,一定是沒有什麼關燈的開關吧,就跟和麻那個小鬼一樣,不知道該如何適時收手。

櫻公園正如其名,是個位於辦公區裡、包圍在染井吉野櫻樹裡的公園。這裡有幾盞路燈,但由於依然長着綠葉的樹木掩蓋了燈光,園內很昏暗。我纔在鞦韆架上坐下等着,就傳來出租車的停車聲。大垣小跑步過來說:“真麻煩的傢伙啊。”

“嗯。”

“在那之後,池本還有聯絡你嗎?”

“沒有。他叫我一個人過來,所以你能不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呢?我打暗號後你再出來就行了,這樣行吧?”我的右手拍了拍胸脯。大垣點點頭,開始做輕度的準備體操。無量級的柔道選手雖然已經年過六十,實力仍然小覷不得吧。就讓我見識一下他的本領吧。

我的手機響了,是崇仔的聲音。“樹叢中躲了四個人,我也在遠處盯着。你轉頭看後面假山的水泥管。”池袋的國王躺臥在那裡揮着手。我也溫柔地揮了回去。

“知道了,這樣就準備完畢了,再來就是伺機而動。”我確認了公園的時鐘與自己的手錶,距凌晨兩點還有二十分。

公園外傳來汽車聲,現在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人影一個個走進園內來,我趕快數了數,一共四個人。全部都是男的,似乎沒有小遙。和麻以充滿自信的口氣說:“嘿,阿誠你不錯嘛,前來赴約而沒有逃走。你明明沒和小遙交往不是嗎?”我觀察了那三個男的,時尚品味與和麻的朋克風完全不同,穿的是牛仔褲與隨便搭的運動衫、運動外套。他們是什麼關係呢?看起來不像朋友。

和麻說:“請你們揍他,寺內先生。”

被稱呼爲寺內的男人露出苦澀的表情。

“你不要亂把別人的名字講出來啦,這樣不是被要教訓的對象聽到了?!”

從這種口氣可以得知,他們是和麻花錢請來做壞事的。

“你們幾個被這種蠢小鬼使喚不太好吧。你們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是個分手後拿前女友的裸照向對方勒索錢財的男人啊。”

三個男子從臀部口袋拿出手套,似乎是格鬥技中使用的皮手套。應該是不想弄痛拳頭吧。寺內說:“我們也無可奈何,而且和這傢伙也不熟。我們和他只是在網絡上認識,收他的錢揍別人而已。這是我們的工作,請不要怪我們。”

既然他這樣講,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吧。我的右手在胸脯上一拍,大垣從樹叢中跳了出來。這臺重型戰車腳步一滑,靠了過來。這三個來自網絡、什麼都乾的壞傢伙顯現出不安的神情。我一面晃着臉頰上的肉,一面向有如牛頭犬般衝過來的大垣叫道:“兩個人交給你,另一個我來收拾。”

池袋的國王也在旁觀看,我可不能手下留情。雖然打架不是我的專長,但我實在很不爽三人圍攻一人這種做法。我朝着帶隊的寺內而去。有人叫道:“嗚喔喔!”

那是巨大灰熊的咆哮。我的腳停了下來,大垣好像一個人形的龍捲風一樣,最先成爲犧牲者的是最右邊的男子。小跑步靠近的大垣一抓住他的衣領,他的身子就彈了起來。大垣的右腳也朝向空中,是一記很精彩的“內股”攻擊。被大垣摔在地上的男子沒有再站起來,那樣的速度快到無法招架。

大垣就這樣馬不停蹄,朝我原本打算攻擊的寺內而去。這次他輕輕伸出右腿,把隊長身份的榮內摔了出去,這招應該是“隅落”吧。速度實在太快,連出的是哪一招都搞不懂。剩下的那個人鐵青着臉,從公園逃走了。大垣叫道:“池本!”

大垣又小跑步朝和麻而去。雖然已經把兩人打得爬不起來,但他連一滴汗也沒流。

和麻身體發着抖,和上次在池袋西口公園時一樣。不過,這次比上次害怕得多吧。他連忙伸手探向口袋,拿出來的不是銀色手機,而是同樣閃着銀光,玩具般的刀子。他朝着對他而來的大垣朝亂揮着刀,是個連刀子怎麼用都好像不懂的傢伙。

前警官毫不在意般地漸漸靠近他,抓住了他拿刀的手,轉到身體側邊去。和麻發出慘叫的同時,刀子也掉到了地面。才一瞬間,大垣就讓和麻的肘關節錯位了。和麻抓着呈反“ㄑ”字形的手肘,在地上打滾。大垣騎到和麻身上後,打着他的臉頰說:“小遙小姐在哪裡?老實交代的話,就幫你把關節弄回去。不講的話,我讓你的左手也錯位。”如棒球手套般的手,抓住了他的左手腕。和麻的眼睛因爲恐懼而睜得大大的。

“綁着倒在我房間地上。”和麻看向我的方向,噙着淚水乞求道,“阿誠,拜託你,把這隻牛頭犬從我身邊弄走。你說什麼我都聽,拜託你。”大垣又着實賞了他一巴掌後,把和麻的右手臂弄回去了。

說真的,我很驚訝,所謂的“下巴都掉了”,就是這種情形吧。有人的手放到了我肩上。“你找了一個非同凡響的大叔搭檔呢。”是崇仔的冰冷聲音。

我頭也不回地說:“如果是你,要怎麼阻止那隻退休了的牛頭犬?”

“真棘手呢。要是被他抓住,一剎那就會把你丟出去,因此要在那之前就決一勝負吧。如果沒精準打中他要害,就是我被撂倒了吧。”

這個男的無論對象是誰,都很冷靜。我對着前警官說:“怎麼了,他刺到你了嗎?”

他右前臂有一道長十五公分左右的割傷,流出的血滴到了公園的地上。崇仔手指一彈,樹叢裡跑來一個G少年,打開腰包,從中取出紗布與膠布。由於大垣擺出迎戰的姿勢,我出聲道:“他們是我拜託擔任後援的人。大垣先生,讓他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比較好。”

崇仔露出莫名所以的表情和前警官說話,那是來自國王的親自贊美。“看來你不需要什麼後援嘛。別看阿誠是這樣的人,他可是我們團隊的大腦。謝謝你救了他。”他救了我?開什麼玩笑。

“如果你指的是躺在那裡叫寺內的傢伙,我本來就打算好好解決他的。”

國王以有如干冰的聲音說:“這樣嗎?阿誠的腿抖得和那邊那個小鬼頭一樣啊。”

下次G少年再拜託我什麼,我會斷然拒絕。

我和崇仔在公園道別。我的貨車裡,坐了大垣、和麻與我三人,座位幾乎沒有什麼空間了,好像三個人擠在長椅上一樣。和麻住的公寓在板橋,位於北園高中後方。

大垣從後抓住和麻的皮帶,要他帶路進房。明明大垣只用一隻手,和麻的身體卻不時浮起。有如大力水手般的六十幾歲男人。打開門鎖,走進玄關。在整潔的單人房裡,嘴裡被塞了堵嘴球的小遙倒在那裡。她臉的旁邊積滿了口水,看到大垣的表情比看到我還驚訝。

我解開她的繩子,拿出堵嘴球。小遙連謝也沒謝就叫道:“大垣叔叔,你怎麼會在這裡?”

“大小姐,你太不聽話了啦。女孩子一定要慎選交往的男生才行。”

他有如棒球手套般的手打了和麻的頭一下。我察看了屋裡,就算手機的照片刪除了,一定還有備份數據存在吧。小遙的住址,應該也是從那裡查到的。我看到書桌上的計算機,一面拔掉電線,一面抱走主機。我對着和麻說:“計算機只有這臺嗎?”

他發着抖點頭。

“知道了。那,手機也交給我。”

他沒有再反抗,只顧一面壓着右手肘一面流淚發抖。這傢伙雖然對女生暴力相向,自己應該也沒被暴力對待過吧。真是缺乏想像力的小鬼頭。我從他手中搶走銀色手機後,向兩人說道:“這麼臭的房子,我沒辦法一直待下去,走吧。”

回程的車上,稍微有一點在開車兜風的氣氛。小遙總算察覺到大垣的傷口,她看着滲血的紗布喧鬧起來,“叔叔你會死掉,我們去醫院。”

我搖搖頭道:“不能在池袋這裡。明天再到有熟人的警察醫院去吧。”

大垣點頭道:“是啊,那樣比較好。阿誠,我之前或許有些瞧不起你,但這次的事情如果沒有阿誠,就會是截然不同的結局了吧。你乾得很好,我代替宮崎課長感謝你。”

有一瞬間,我的手從方向盤上鬆開。

“不用這樣說啦,你也是很厲害啊。崇仔說,等你有空,隨時都歡迎你加入G少年突擊隊。”

“那個G什麼東西的,是什麼?”我笑了,對着大我四十歲左右的大叔眨眼。

“是你不知道也沒關係的事。”

靠近池袋大橋時,大垣說:“車子停一下。”這裡其實禁止停車,但停一下應該沒關係吧。我把卡車停在橫跨軌道的陸橋路肩上。

大垣與小遙並肩站在扶手那裡,我在略遠的地方,靠在貨車的門上。小遙說:“大垣叔叔會來這裡,就表示我老爸也知道事情了吧。”

大垣的聲音完全和與男生講話時不同,溫柔到好像在和小女孩講話一樣。或許兩人初次相遇,就是小遙在那種年紀的時候。

“那個男的也把照片寄到課長那裡了。我想他一定是打算向大小姐與課長雙方面勒索錢財吧。”

小遙用腳上的高跟靴踢了扶手一腳,出乎意料地發出清脆好聽的金屬聲。

“那大垣叔叔也看過我的照片了?”

“嗯,我在職務上不得不這麼做。”

“這樣啊。叔叔和我老爸都很失望吧。”

大垣耐心十足地說:“沒有什麼失望不失望的啊。世界上本來就有各種嗜好存在,我認爲每個人在牀上也是自由的。不過要做那種事,一定要挑選對象纔是。”

小遙似乎完全沒有回答。“是是,我知道了。因爲我沒有媽媽,小時候就一直是叔叔在兇我。如果叔叔來當我爸爸有多好。”小遙把頭靠在如小山般的肩膀上。大垣雙手抓住小遙的手臂,要她筆直站好。

“大小姐,那就不對了。從剛纔聽到現在,你一直稱呼課長是‘我老爸’,不可以用這樣的叫法。不是‘我老爸’,而是‘我父親’纔對吧。”把兩個男的摔出去也面不改色的男子,這時卻拼了命在教導。“這次的事件也是這樣。如果大小姐出了什麼事可就麻煩了。課長原本打算,就算自己的升遷付諸流水,也要把一切都公之於世。但我阻止了他,說在那之前,先讓我出馬看看。”

小遙那全黑眼影的眼睛凝視着大垣的右臂,汩汩滲出來的血,漸漸溢出紗布外。“……我那個父親是嗎?”

我原本打算保持沉默的,但還是鬆開盤着的雙手說:“小遙,你一開始不也講過嗎,你惟獨不想造成父親的麻煩。並不因爲你是M,你表現愛情的方式也就跟着扭曲,不是嗎?你真的很不坦率。”

小遙的眼底流出幾滴黑色的淚水。一開始,是小到聽不到的聲音。“……爸……爸……我的爸爸。”

大垣含着淚撫摸她的頭說:“沒有關係啦,大小姐。”

大半夜在陸橋上,小遙緊抱住大垣那有如大熊般的身軀。秋天的夜風乾乾的,很輕巧。我就這樣等了幾分鐘後,悄聲向兩人說道:“在禁止停車區被人家開單前,我們回去吧。我送你們。”

和麻的手機與計算機,結果是拿到了Zero One那裡去。本來打算就這樣毀掉它,但還是必須調查被害的實際狀況吧。那傢伙存在硬盤裡的裸女總共有二十三人,當然小遙也是其中一人。過了幾天,我把一疊印出來的東西交給小遙說:“只要有這些照片和小遙手機裡留下的脅迫短信,隨時都可以把和麻關進拘留所。再來就隨你怎麼用它們了。”

這次我們不是在夜總會前,而是坐在舞臺旁的沙發席。我偶爾也會玩玩,小遙也醉了。後來我們沒有再聯絡,也不知道和麻變得如何。不過那種程度的事件,我想報紙應該不會寫吧。

我是在赤阪的高級日本餐廳接受宮崎課長的招待。當然,大垣大叔也一起去了。他不同於小遙,是個出色的警官,不過在談到自己對小遙的教養方式有錯的時候,眼裡略泛淚光。但沒有什麼像孩子的撫養這麼困難、這麼難以預測未來的了。我們家也一樣,老媽老是講相同的事。

不過,至少我在池袋當地算是名人,也沒有太過偏離正道。不但如此,我還是不錯的名作家。這一點只要看了我假裝女生髮的短信,應該就能知道吧。

崇仔在結束G少年的聚會後,和我去喝了一杯。他把酒當水一樣喝,但絕不會酒後亂性。

“阿誠,能不能請那個叫大垣的柔道家當我的練習對手?”

國王怎麼會想到這種離譜的事。

“我和那個男的,體重應該相差近五十公斤吧。我很想找奧運級的選手試試自己的拳頭與速度可以運用到什麼地步。”

“知道了,我聯絡看看。”我把手肘靠在吧檯上,空想着國王被大垣過肩摔出去的樣子。偶爾讓這個男的嚐嚐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感覺或許也不錯。因爲人類要是不受傷,是不會成長的嘛。至於我,已經受夠肉體上的苦痛了。我的工作靠的是腦力,重要的是溝通能力。在精神上,我也有堆積如山的青春煩惱。我是個每天成長的麻煩終結者,不過,你也千萬不要着急。看到那位前警官就知道了,人就算過了六十歲,還是能夠動成那樣。

每個人都沒有必要急着成長。只要這麼去想,就能夠在無憂無慮的心情下度過每一天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