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無名拉着她對天發誓:“我當然喜歡你,我心裡只有你一人啊!那些女子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何爲逢場作戲?”
“就是……在一起玩玩兒。”
“那也沒有脫了褲子玩兒的。”防風嘀咕一句就要走人,路無名還要再追,她用了輕功這才甩開他。
路無名追不上,氣得在後面大喊:“你會後悔的!!!”
左右沒了去處,防風孤身一人在城頭頂上坐了半晌,最後決定回師父那裡。
師父住得很遠,但防風輕功好,不出三日便到了地方。
“喲,這不是防風嘛,怎麼會回來瞧我?”師父披着件青衫在身上,也不繫帶子,懶懶散散地笈着木屐往門口一隻小瓦罐裡添藥材。
“師父又在研製新藥?”防風蹲在他身邊看着咕嚕嚕響的瓦罐。
“可不是,我想試試能不能治好你嘛。”師父說着摸了摸她的頭:“當然啦,師父並不嫌棄你,只是希望你能更聰明點嘛。”
“嗯。”防風點點頭。
師父忽然問:“你這次回來,莫不是要請師父去吃喜酒的吧?不是說要嫁人了嘛?”
“我不嫁了,”防風搖搖頭,偎進他懷裡:“我就陪着師父隱居吧,再也不出去了。”
“那怎麼成啊?女大當婚嘛。”師父嘆口氣,愛憐地摸摸她的額頭,忽的一愣:“你額頭怎麼有點燙啊?”
“有嗎?”防風摸摸額頭:“可能是因爲我回來的比較急吧。”
“是挺急的,叫我好找。”尹聽風搖着摺扇款款而來,看的師徒二人一愣一愣的。
“閣主?”
“是我沒錯,不用這麼驚訝吧?”
防風再驚訝也沒表情,尹聽風主要說的是她師父。
“呵呵,”師父笑着起身,請他進門:“尹閣主請進來坐吧。”
“多謝多謝。”尹聽風大大方方進去了。
這一進門可算開了個壞頭,他從此就盯上了防風,防風往東他就跟到東,防風往西他就跟到西,防風住一間房他就睡隔壁。終於到最後師父忍不住了:“尹閣主,你是不是看上我們家防風了啊?”
尹聽風搖頭,鄭重其事地說:“咱們聽風閣需要她啊!”
“那你自己呢?”
尹聽風還沒回答,他就笑着說:“你是第一次對一個姑娘這般上心吧?奉勸您一句,若是沒有那心思就早日離去吧,防風心儀你已久,我不想你給了她希望再讓她失望。”
“哈?”尹聽風手裡的摺扇“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防風最終還是隨尹聽風回了聽風閣,居然是她師父鼓動的。他也是見防風成天的心情沉鬱,便猜想她是因爲尹聽風在眼前的緣故,因爲她自回來後就未提起過路無名。
既然如此,還不如讓她回去專心幹活。她回去了尹聽風也就不纏在這兒了,那也就沒那麼多接觸機會了。
尹聽風千恩萬謝,把防風領回閣中時就跟打了勝仗回來的將軍似的,不過一回去就避開了防風。自從得知防風喜歡自己,他就覺得跟她獨處萬分尷尬。
防風拿着新寫成的契約去找他,開口便道:“閣主,可否將時限改成一年?”
尹聽風納悶:“爲何?你還是要走?”
防風搖搖頭:“師父說要給我治病,我不放心他操勞,一年後便洗手不幹了,回去專心伺候他老人家。”
尹聽風這才知道她傻是因爲落有病根,尋思片刻,伸手將契約接過來,當真提筆將時限改成了一年,還將薪酬翻了一番。
“這……”防風蹙眉,她知曉尹聽風愛錢,所以十分不解他爲何要這麼做。
“給你就拿着。”
防風看着他的側臉,心口暖融融一片,拱手道了謝便要出門。
“防風,”尹聽風忽然叫住她,認真道:“以後有任何難處都可以來找我,我會幫你的。”
防風怔怔地看着他的雙眼,忽而笑了一下:“多謝閣主。”
尹聽風一張臉倏然紅透,呆住了。防風人都走了他還沒回神,直到楚泓進來找他:“公子,京中尹宅又有您的信函,估計還是催婚的,您還是回個信吧。誒?公子,公子?您發什麼呆呢!”
“呃……”尹聽風揉揉臉,乾咳兩聲:“好了我知道了。”
楚泓退了出去,他又開始發呆。剛纔是怎麼回事兒?沒有過啊,不就是笑一下嘛,她從沒笑過,所以他才比較震驚吧。對的對的,就是這樣!
晚上有燈會,防風突然跑來說要請尹聽風出去遊賞。其實她的本意是感謝他在契約上放寬條件,但因爲周圍都是男子,見他們邀了女子去同遊,便也效仿着來邀請尹聽風。
尹聽風卻不知情,還鬧了個大紅臉,但半推半就,總算是去了。
二人都輕功卓絕,躲避擁擠的人羣還不是小菜一碟?一前一後穿梭過人海,尋了一處酒樓剛坐下,便見路無名左擁右抱醉醺醺地邁入樓來。
“喲,這不是防風嘛!”他沒在意尹聽風,一眼就看見黑衣蕭瑟的防風,推開身邊美人兒走上前說:“聽聞你回聽風閣了?真是不知好歹,虧大爺我那麼器重你!哼,不過就是個傻丫頭!”
防風被他如此奚落也面不改色,尹聽風卻聽不下去了,特別是此時周圍的人都對防風指指點點,他忽而就來了火氣,一拍桌子道:“好你個路無名,警告過你又來挑事!”
路無名轉頭見到他,酒醒了大半,人倒是更怒了:“嗬,原來是尹大閣主啊!怎麼,那日從我手中奪了她去,莫非是看上她了?哈哈哈哈,像你這種吃家產的公子哥,不就有幾個錢嘛,有什麼了不起的!”
尹聽風的名號一出,在場的只要是江湖人士便生出了幾分忌憚,偏偏路無名還如此大言不慚,衆人都已爲他捏了把汗。他還不解恨,忽然邁着醉步上前拖住防風的手臂:“哼,你個傻子,若不是看你有幾分能耐,當真已爲爺會看上你?呸!你還不識相,既然毀了約,如今便該還錢!”
防風傻愣愣地看着他:“還什麼錢?”
“你之前與我籤的契約裡提了,毀約走人要還資十倍!”
防風還沒開口,尹聽風便用摺扇打開了他的手,人擋在了防風身前:“二十倍又如何?本公子替她還!”
“好啊,看來你果然是看上她了,哼,眼瞎了吧!”路無名腳步一動襲了過來。他近日有一大堆鬧心事堵在胸口正無處發泄,此時剛好藉着酒勁泄憤。
防風不願尹聽風因自己的緣故受傷,一把推開了他,路無名一掌便拍在了她肩頭。她輕功雖好,武藝卻不精,踉蹌着後退,吐出口血來,生生跌出了窗外。
尹聽風連忙躍了出去,扯了腰帶拉住她胳膊帶入懷中護住,一手還不忘將腰帶纏好。
“好險!好險!”他舒出口氣,剛想叫防風,卻見她不省人事,面色蒼白如紙,再摸摸額頭,燙得嚇人。
尹聽風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抱着防風不管不顧趕了兩天去見她師父,期間竟像是腦袋空了。
時值深夜,師父慌忙披衣開門,又是施針又是喂藥,防風就是不醒。他負着手在房內踱步,走了一圈又一圈,眉心皺成了川字。
尹聽風忍不住問:“是缺藥材嗎?缺什麼藥材您告訴我,我一定給您找回來。”
“以尹閣主的能力,在下當然對此深信不疑,不過這並不是難處。”師父嘆氣,又開始踱步,時不時看看牀上的防風,擰緊了眉:“她被人下了毒,我有藥材,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救她。”
“什麼?”尹聽風拍案而起:“定是路無名那個臭小子!”
師父點點頭:“我猜也是他,八成是爲了控制防風,只是不想他這一掌加速了毒性發作。”
尹聽風焦急萬分,他聽防風說過她師父的醫術如何如何了得,不然也不會一見她不對頭就往他這兒送,可他居然說沒把握?
“也罷,總要試一試。”師父嘆氣:“如果結果不好,那也是命。”
尹聽風抿緊脣,轉頭看着牀上躺着的人,忽而心潮涌動,久久難以平靜。
若是她出了什麼事,他一定不會放過路無名!
師父忙了一整夜,第二日出來時精疲力竭,卻見尹聽風衣裳齊整坐在廳內,愣了一愣:“尹閣主一夜未睡?”
尹聽風微微頷首,表情少有的沉凝。
師父臉色頓生溫和:“若是防風醒後知道尹閣主對她如此情深意重,定會心懷感激。”
尹聽風騰地站了起來:“她醒了?”
“還沒,不過醒了也有遺憾。”師父長嘆一聲,轉身出去做早飯了。
尹聽風獨自納悶,什麼遺憾?只要活下來還有什麼遺憾?
他進了房間,恰好防風翻了翻身。窗外晨光透入,落在她身上,安寧似夢。尹聽風不禁放緩了腳步,輕輕靠近,坐在牀邊看着她的眉眼,微微失神。
不知過了多久,防風嚶嚀一聲醒了過來,睜眼看到尹聽風坐在身邊,眼神閃了閃:“閣主?”她坐起身來:“這裡……我怎麼回來了?”
尹聽風握住她的手:“你中了毒,現在感覺如何?”
“……”防風根本沒有心思理會他的問題,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與自己接觸的手上,忽而一愣,掙開他的手,將手臂舉到面前仔細端詳了一番:“怎麼會這樣?”
“怎麼了?”尹聽風莫名其妙。
“師父爲我下了藥引,在手腕這裡有根經脈微凸瞧得分明,今日卻見不着了。”
“藥引?什麼藥引?”
“治我癡傻之症的藥引啊,師父說沒了便再也治不好了,一輩子都會這麼傻着了。”
尹聽風張了張嘴,總算明白她師父剛纔說的那個遺憾是什麼了。路無名沒有剝奪她的性命,卻剝奪了她恢復本性的機會。
防風有些懊惱,因爲師父常說治好癡傻纔會有個好歸宿。想來閣主不喜歡自己一定也是因爲自己太笨的緣故吧。
尹聽風這次是真火了,回去先叫人端了路無名的追風閣,又叫人追捕路無名本人。這也便罷了,他居然還動用了官府之力徹底將追風閣徹底封了。官府介入,竟又查出追風閣許多陰暗買賣來,甚至連路無名本人也出身旁門左道,難怪會有毒藥在身。
楚泓急得不行,好幾次勸尹聽風:“公子啊,您一向低調,爲何此次這般動用家底啊,這不是把您好不容易藏起來的家世給掀出來了嘛。”
“哼!本公子就是難嚥下這口氣!”尹聽風氣得摺扇猛搖。
楚泓頓生驚詫,琢磨半晌,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公子,您是不是對防風……有意思啊?”
尹聽風手下一停,“啪”地敲了他腦門一下。楚泓以爲他是要責罵自己胡說,豈料他竟開口道:“這麼明顯的事兒還要問嗎?真沒眼力!”
“……”楚泓驚得一下癱在地上。可是看上一個傻丫頭的公子您又哪兒有眼力了啊!
尹聽風起身去了書房,提筆蘸墨,給父母寫了封信,告知二老不必爲他婚事煩憂,因爲他已有了意中人。
“可能會與你們所想的……略有不同。”他表達的相當含蓄。
的確不同,在他眼裡,她比其他女子更可愛。
防風站在樹下仰着頭研究樹葉,尹聽風走到了她身邊,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笑着說:“改日隨我上京一趟如何?”
防風吶吶轉頭看他,皺着眉搖頭。
“不願意?”尹聽風受挫:“爲何?”
“閣主……想必是要回去成親的吧?聽聞閣主早有未婚妻了。”
“啊?”尹聽風想了又想:“沒有啊,不過以前爲了完成個任務,倒是假扮過人家的未婚夫來着。”
防風眼神微微一亮:“未婚妻是假的?”
“對啊。”尹聽風左右看看,乾咳一聲,湊近她小聲道:“以後就留在我身邊吧。”
防風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搖頭:“我癡傻之症未愈,長留在閣主身邊不好。”
“你怎麼會有這想法?”
“我……與常人不同,會讓閣主招來笑話。”
“胡說!”尹聽風眼珠一轉,忽而滿面憂愁:“我知道你是嫌棄我輕功不如你纔不肯的,算了,怪只怪我沒用。”
見他失魂落魄地要走,防風連忙拽住他衣袖:“閣、閣主嚴重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尹聽風轉頭:“那你是同意了?”
“呃……嗯。”
尹聽風湊近些擁住她,心想誰說傻丫頭不好了,多麼好騙啊,省力氣的很吶!
番外三:唐門往事
深夜時分,唐知秋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走向掌門居住的正院。秋意正濃,他未帶一個隨從,孤身提燈,腳步聲踩着落葉,沙沙作響,分外寂寥。
剛踏上回廊,拐角陰暗的角落裡閃出一道人影,幾步走過來,拉住他的衣袖將他扯了過去。唐知秋站定,眼前站着的是他的兩個兄弟,唐知夏和唐知冬。
哥哥唐知夏顯然是已經睡下再起身的,此時身上衣冠稍爲不整,髮髻也未束起,卻越發顯得他那張臉俊美不可方物。小弟唐知冬正當少年,雖比不得唐知夏的成熟風韻,卻也白麪朱脣,潘安之貌。
唐知夏是唐知秋的親哥哥,唐知冬則是三叔家的獨生子。三人上面還有個堂哥名喚唐知春。現任唐門掌門正是唐知春的父親,三人的大伯父。而爲表示親暱,他們堂兄弟之間都按序稱大哥二哥三哥……其實唐知春身爲下任掌門繼承人,從未正眼瞧過他們。
“知秋,你知不知道大房裡那位發生什麼事了?”唐知夏瞥了一眼不遠處掌門燈火通明的房間。
唐知秋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你說大伯父?他被段家父子弄成廢人一個已經好幾年了吧?有什麼好說的。”
“誰說那個!那是他咎由自取,沒事去找人家麻煩,怪不得人家下狠手。”唐知夏攏了攏衣襟,湊過來,神情微妙,脣邊浮出點點笑意,在唐知秋手中的燈籠下看來有些可怖。
唐知秋乾脆滅了燈火:“那你說的是什麼事?”
“我說的是唐知春啊,你知道他這段時間消失,去了哪兒麼?”
“八成又是去花天酒地了吧。”
唐知夏搖搖頭,笑意更濃,吐出的話忽而有些陰冷:“他去送死了。”
唐知秋微微一怔。
唐知冬年輕氣盛,受不了唐知夏一直賣關子,徑自拉了一把唐知秋道:“三哥,我告訴你。大哥他投靠了首輔,結果被段衍之……”他擡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段衍之?”唐知秋皺眉:“青雲公子段衍之?”
唐知冬點頭,嘴邊也微微噙笑:“三哥,這可是你們二房的好機會,大伯父如今生不如死,又斷了後,掌門之位必然是屬於二哥的了。”
唐知夏又攏了攏衣襟,黑暗中看不出神情,但唐知秋琢磨出他這個細微動作的含義。像是從天而降了一個機會,他肯定滿心歡喜,卻又隱隱慌張。唐知秋不動聲色,唐知冬這麼識趣的將機會拱手相讓,倒是讓他很驚訝。
“大房並未斷後,你們忘了堂嫂生了兩個兒子麼?”
唐知冬嗤笑:“嗬,兩個娃娃而已,也要大伯父有那麼長壽,能等到他們有本事繼任掌門啊。”
唐知秋淡淡道:“大伯父叫我們過去,只怕已經有了計較,大哥已死,我們做兄弟的萬萬不可表現的太出格,否則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到底是自家親兄弟,唐知秋免不了要提醒唐知夏一句。後者也明白,點頭附和之後,整理好衣裳,示意二人隨他去見大伯父。
唐掌門全身癱瘓,被下人扶着坐在太師椅裡,剛年過五旬,卻頹然似行將就木。而有關於他的境況,則要追溯到數年前江湖上發生過的一件以多欺少的秘事。
中原武林日漸頹廢,彼時有志之士希望各派結成同盟,選舉盟主,以達到振興武林的目的。這樣的位置必然會爲有心之人覬覦,於是純粹的武力比試,比起用虛無縹緲的道德資歷來衡量,要實際的多。
可是誰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橫生出一個新門派。這個門派名號青雲,據點在塞外,宗主是個年紀未滿弱冠的小子。他在塞北和西域一帶名聲愈闖愈響,也就愈發引發中原武林不滿。而其門人多爲蒙古族人,又讓朝廷倍加重視。
讓人驚喜的是,青雲派宗主居然跟朝廷有關聯,他們的政敵出面召集江湖人士剿殺此人,正中一些人的下懷。
青雲派宗主,年紀輕輕的段衍之以爲自己身份並未暴露,與父親——開國功臣定安侯的世子,僅二人一起上路,從塞北返回京城,夜宿驛站時遇伏。
段父爲保護兒子身中劇毒,不治而亡。段衍之盛怒之下血屠各派,而直接造成其父中毒的唐門掌門自然沒有好結果,渾身筋脈盡被挑斷,成爲一個癱瘓的廢人……
這之後段衍之一人獨大,坐上武林盟主之位。不過他大概是唯一一個從未召集過下面門派聚集過的盟主,也是唯一一個從不把自己當盟主的盟主。
經此之後,段家算是與唐門結下了仇怨,然而誰會想到如今掌門的獨子唐知春又死在了段衍之手裡呢?這又是一筆血債,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