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以爲接下來會有一場耗心耗力的惡戰,結果尹聽風和初銜白居然成功逃脫了,彼此都很詫異。二人坐在房內,神情嚴肅,完全沒有放鬆下來。
沒過一會兒,瓏宿過來了,他的嘴角還掛着血絲,臉色蒼白如紙,開口便道:“掌門清醒了,但是情況不太好,現在閉門不出,初莊主能不能去勸勸?”
尹聽風立即起身擋着初銜白,一副護短模樣:“不行不行,你們掌門忽然不認識人了,跟耍酒瘋似的,萬一再來一次,失手殺了青青,醒了又後悔,還不折磨死個人啊!”
瓏宿嘆息:“掌門練功沒多久就發現了這個弊端,之後每次練功都要我們在外嚴密把守。之前雖然也有過這種情形,但都不嚴重,掌門也沒傷過人,一般練完功後休息足夠便與常人無異,剛纔定是急着跟那女魔頭交手,一時內力亂岔才引起了亂子。”
“是他資質不夠。”
瓏宿一愣,轉頭看着初銜白。她倚着桌沿,眼睛盯着腳下鋪着的磚塊:“這武功要求太高,除非是天生筋骨奇佳,否則很難協調駕馭,最後說不定會致使感官損壞,甚至殞命。而放眼武林,近百年內能稱得上筋骨奇佳的人,我只知道一位,就是現任武林盟主段飛卿的父親段衍之。”
段衍之此人瓏宿和尹聽風都不陌生,正是他一手創立了如今的青雲派,也只有他當初以一人獨大的局面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據說他在弱冠之年便已融合百家之長成就一派宗師,武功臻至化境,居然叫人看不出一點練過武的痕跡,又因長相陰柔俊美,一直被認爲軟弱可欺,甚至後來還被人家強搶回去做了相公,一度傳爲各派笑柄。
瓏宿和尹聽風可沒心情笑,筋骨奇佳歷來可遇不可求,天印沒有這資質,也就意味着他難以駕馭這功夫。結果會很不妙,因爲他能傷得了敵人,也能傷得了自己人。
“或許……我們乾脆將他拋到荒郊野島比較安全?”尹聽風頗爲認真地問初銜白。
“你沒看到他之前出手時的模樣,至少要是四面環海的荒郊野島才能困住他吧。”
尹聽風默默擦汗:“還好先前跟他說話時沒刺激到他,萬一他那會兒對我出手,那死的不是左護法,就是我了啊!”
“我猜他太心急了些,這麼短的時間,根基未穩,除非他最後能頂着硬衝過去,否則別說練不成,甚至連命都保不住。”
瓏宿萬分無奈:“初莊主,掌門日夜苦練此功也是爲了您,您有沒有法子幫幫他?”
“爲了我?”初銜白不鹹不淡地笑了一下:“我連他練的是什麼功夫都不知道,如何幫?何況你知道他的爲人,如果輕易就能勸回頭,他就不是天印了。”
尹聽風揪着初銜白的袖口扮柔弱:“哎呀青青,此地不宜久留,你居然跟一個隨時會魔化的人住一起呀,算了算了,還是跟我回聽風閣吧,實在不行我讓段飛卿送你去他爹孃那裡待一段時間,有筋骨奇佳的前武林盟主在,保你無事。”
初銜白微笑點頭:“你怎麼不早說呢,我還能有機會跟他好好探討一下武學奧妙,不錯不錯。”
瓏宿終於忍無可忍:“初莊主!我們掌門的眼睛看不見了!”
“……”
初銜白徑自推門進了天印的房間,他仰面躺在牀上,胸膛微微起伏,均勻平緩,說明他現在很平靜,完全沒有瓏宿那般急躁。
“誰?”比以前警覺了百倍,果然眼睛看不見的人耳朵都特別靈敏。
“我。”
初銜白走到牀前看着他,他身上的白色單衣將他的臉襯得一片慘白,雙眼還睜着,已經不再鮮紅,但毫無神采。她現在終於知道之前爲何會看到他眼睛變得鮮紅,那只是因爲他的眼睛裡流出了血。
“看來損壞的是你的眼睛,不過後期也有可能會變成別的地方,我聽說以前有人練功時先是失去了味覺,後來終於練成了,味覺好了,卻又成了聾子。”
天印扯了扯嘴角:“如果讓我選,我還是選失去味覺好了,口腹之慾可以捨棄,不能看不見聽不見,那樣會很折磨人。”
初銜白在牀邊坐下,摸摸微微泛疼的琵琶骨:“嗯,說的有道理,但有的人寧願失去所有感官知覺也會拼命冒險,因爲練成之後即使缺失感官,也是殺人高手。所以他們失去的是做人的樂趣,而將自己變成了一件危險之極的武器。”
天印安靜片刻,低聲道:“我現在就是這種人。”
“看出來了。”
“你不用擔心,我自己清楚失明是暫時的,我沒能壓住內力上竄,阻滯了經絡,一旦疏通就沒事了。”
“那看來你連大概失明多久都算好了,難怪這麼平靜。”
“呵呵,沒錯,也許就四五天的事吧。”
“真可惜。”
“是可喜,至少我還能再看到你。”
“看到我又如何?沒什麼意義。”
“有。”天印忽然沒了表情,睜着的眼睛轉動了一下,緩緩道:“看見才能記住。”
初銜白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的臉。
“我還記得在天殊山上第一次看到醒來後的你,穿着跟其他弟子一樣的藍衫,頭髮綁的像個假小子,其實我那時候在心裡悄悄嘲笑了你很久。”
“……”
“不過我記得最清楚的還是很久以前你的樣子,你肯定不記得了。有次你跟我說到什麼,起了爭執,你越說越激動,一把提起我的衣領瞪着我,當時離你太近,我看着你的臉,竟忽然覺得很好看。以後每每想起,先浮進腦海的總是這張臉,真是古怪。”
“你忽然說這些做什麼?”初銜白惱了,聲音提高了許多。
天印淡淡一笑:“我怕我會忘了。”他動了動脖子,讓自己躺得更舒服,像是隨口感慨般道:“青青,你失憶的時候是什麼感受?你說是不是真有現世報?也許哪一天我也會跟你一樣失憶,然後被你狠狠欺騙利用一次。”
“那我真是萬分期待。”
“哈哈哈……”
他大聲笑起來,卻忽然被初銜白一手提着衣領拽起來:“你怎麼這麼聒噪!”她忽然堵住了他的脣。
天印的手指微涼,穿過她的脖子繞到她背後,扣着她反客爲主。親吻,吸吮,啃噬,直到不小心撞到她的鼻子,他才停下,喘着氣道:“看,就衝這點,我也選失去味覺,眼睛看不見確實太折磨人了。”
初銜白捂着鼻子瞪着他,但他看不到,還在笑,笑着笑着眼裡又緩緩流出血絲來。她不動聲色的看着,直到他自己察覺到,擡手抹去。
“桌上有溼帕子,能不能拿過來給我?”
初銜白拿過來給他,沉聲問:“現在收手還來得及麼?”
“當然來不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做到這一步沒有再回頭的道理。”
“能不能告訴我你在練什麼功?”
“能不能不說?”
初銜白忽然來了氣,轉身就出了門,瓏宿已在外等候許久,一見她出來忙迎了上來。
“我勸過了,他不聽,那就算了。”她徑直朝住處走去,瓏宿怎麼也叫不住她,只好作罷。
晚上吃飯時,折英心有餘悸,在初銜白身邊絮絮叨叨叮囑了很久,直到她嫌煩才住嘴。剛安靜一會兒,尹聽風又來了,坐在她對面也不吃飯,搓着手一臉糾結。他想回聽風閣去,但看着天印這樣,又不放心將初銜白一個人丟在這兒,帶她走吧,又怕被天印捏死。
“要不你請前武林盟主來這裡做客?這樣就可以放心了嘛。”初銜白優哉遊哉的吃菜。
“我也想啊,可你不知道段叔叔的爲人,忒灑脫,他現在連自己兒子的生死都不管了,還管你?”尹聽風嘖嘖搖。
“行了,我隨口開玩笑呢。天印雖然先天條件不行,但剋制力還不錯,他對自己情形很瞭解,下次應該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尹聽風還想再說,初銜白怕折英聽多了又要羅嗦,連忙攔住他的話頭:“別說了,吃飯吃飯!”
“已經吃上了?怎麼不等我?”
二人愣了愣,齊齊扭頭看向門口,瓏宿扶着天印站在那裡,他的眼睛上蒙了一根白布條,老遠就能聞到上面散發出的藥味。
他不讓瓏宿跟着,自己走了進來,沒走幾步就差點撞到桌子,還是旁邊的折英伸手扶了他一把,但他剛說個謝字,她就扭頭出門去了。
“今晚吃什麼?”他在桌邊坐下,看不到尹聽風已悄悄從他身邊挪到了他的對面。
“採蓮有沒有照我的吩咐做肉給你吃?”他又問。
初銜白夾了一塊肉碰了碰他的脣:“喏,你自己嚐嚐你們唐門的廚子是什麼手藝,這也叫燉爛了嗎?”
天印一口咬下,嚼了嚼,含糊不清地回答:“還不錯啊,比之前好多了。”
“哼。”初銜白冷哼,夾了一筷子青菜吃了。
天印忽然偏臉對着尹聽風:“尹閣主怎麼不吃?”
尹聽風呵呵訕笑:“我不餓,你們吃你們吃……”
“我現在吃不了,等青青吃完了餵我吧。”他笑眯眯的。
“咳咳……”初銜白一口飯嗆在喉嚨裡,好一陣咳嗽。“沒事吧?”天印忙伸手摸索過去要拍她的背,被她一手拍開:“誰要餵你!瓏宿!”
“別叫了,他吃了我一掌傷的不輕,讓他歇着吧。”
初銜白義正言辭:“我也有傷!”
“那你慢一點,別牽動傷處就行,我不急。就像剛纔那樣不是做得挺好的嗎?”
“……”
尹聽風來回掃視着二人,終於識趣地起身:“我還是回客房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