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她強自掩飾住內心的驚喜,努力保持語調平靜。可是,當她看見隨後進殿的馮野身邊的那個人,心中所有的喜悅頓時凝固。怎麼會是她?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要幹什麼?
鳳歌的腦子一片空白,死死盯住席容。
兩邊的大臣也錯愕地看着這個隨馮野進宮的女子,不明所以。
馮野在大殿中央站定,而席容卻未停,徑自一步一步走向玉階。
鳳歌的心裡越來越恐慌,最後拍案而起:“放肆,你是什麼身份,竟敢擅自……”
席容安靜地看向她,眼眸如琉璃,折射着冰冷的光:“放肆的是你,竟敢冒充朕,堂而皇之地坐在這鳳座上,該當何罪?”
頓時,滿朝文武如頭頂炸開一記驚雷,都再動彈不得,直愣愣地望着她們二人。
鳳歌再也沉不住氣,大喊:“來人哪,將這個胡言亂語的瘋子給朕拖出去。”
她又焦急地看下馮紹,希望他站出來平息這場風波,卻見他依舊怔怔地坐着,垂眸着低處不動。
而席容,自始至終沒有停過腳步,已經走到馮紹身有。她站定,對他微微一笑:“馮紹,你被騙了,她不是真的女皇,我纔是。”
“你胡說。”鳳歌怒喝,將臉轉向馮紹:“你快說話,將這個瘋女人拉出去斬首。”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着了慌,害怕馮紹動搖。
三個人就這樣僵持,臺下的馮野一言未發,只是將眼神轉向別處,心中響起一聲沉息。
其他的人也是大氣都不敢出,屏息等待事態的發展……
不知過了多久,馮紹才緩緩擡起頭來,望着席容,聲音低沉:“你如何證明你是真的?”
席容淡淡一笑:“你且先取下她的鳳冠來。”
鳳歌立刻又要喝止,馮紹的指尖卻在扶手重重一頓,然後竟真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取下了她頭上的鳳冠。兩張幾乎一摸一樣的臉更是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鳳歌自懂事以來,幾乎從未像今天這般將面容暴露於衆目睽睽之下,如同失去了最後一層保護,心中慌亂,只想去奪那鳳冠重新覆住自己的臉。
席容卻從容地從袖中拿出一個畫軸,徐徐在馮紹面前展開,指着下方落款的那個“紹”字:“這是你親手所作吧?你且仔細看這畫中人,左嘴角處有一顆黑痣,你再對比我們二人,便可辨出真假。”
鳳歌聞言,眼神瞬間呆滯,她從來未曾想過,自己當初玩的把戲,最終會在今天報應到她自己身上。
馮紹再也說不出話來,擡起頭,對上席容的目光,脣邊泛起苦笑,聲音低得幾乎讓人聽不見:“這真的……是你想要的?”
席容只是平靜地看着她,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根本無需回答。
他們的對視讓鳳歌越來越恐慌,她不顧一切地去搖馮紹的肩膀,低吼:“你不能幫她,我纔是你的女人。”
馮紹自胸間深深地嘆出一口氣,站起來身,目光從席容移向鳳歌,凝視着她許久,才沉聲開口:“將這個冒充陛下的人拉下來。”
侍衛即刻一擁而上,卻又遲疑地停住,不知道他指的究竟是哪一個。
馮紹閉了下眼睛,伸手將鳳歌推了出去。
鳳歌在那一刻怔怔地回望着他,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他居然也捨棄了她。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的心痛竟然更甚於當初馮野捨棄她的時候。
馮紹避開了她的眼神,屈膝向席容行禮:“微臣眼拙,一進失察,認錯了人,罪該萬死,請陛下責罰。”
席容淡淡一笑,擺了擺手:“她的容貌,的確和朕極爲相似,你認錯也情有可原。”隨後又將目光轉向鳳歌,面色冷而威嚴:“將她打天天牢,聽候發落。”
侍衛將鳳歌拖下了殿,她恨恨地回頭望着臺上的二人,在經過馮野的身邊時,更是恨意露骨,直罵:“你們都是一羣亂臣賊子,其罪當誅。”直至出殿之時,還大罵席容:“你這個賤婢,別指望真能坐穩江山……”
席容對她的話似充耳不聞,平靜地掃視全場,泰然入座,盡顯鳳臨天下之勢。
馮紹也慢慢走下了玉階,站到馮野身邊,率羣臣跪拜,高呼萬歲。
席容只是平靜地接受,眼無波瀾。而她,並未戴回那鳳冠。從今往後,她再也不要用任何東西,遮掩自己原有的相貌。這張臉,既然是一切孽障的根源,她就偏要坦蕩示人,勢要找出其背後隱藏的秘密……
早朝結束,羣臣散去之時,還不由得悄悄回頭看席容的臉,只覺得今日之事實在太無震撼。到最後,殿內終於只剩下他們三人,寂靜無聲。
半響,席容望着馮紹,開口:“我不會處死她。”
馮紹一愣,猛地擡頭看她。
席容只笑了笑,未再言語,馮紹卻覺得她已經將自己看穿。他今日,又做了一次艱難的抉擇。上次,生死攸關之時他選擇了鳳歌放棄了她。而這次,他終於將對她的虧欠補償,卻又難捨鳳歌那一刻痛苦的眼神。
縱使那個女人數次背叛他,可到了最後,他終究還是不忍。他本來真的怕席容直接殺了鳳歌,以報前仇,那對他而言亦是一場凌遲。所幸,她沒有。“謝陛下。”他聲音發澀。
“退朝。”席容站起來,看了他一眼,又望向馮野,眼神中有感激。
而馮野此刻心裡也是百味雜陳。在鳳歌經過他身邊痛罵他的那一刻,他也心痛。甚至他也打算若是席容真的要殺鳳歌,他會挺身求情。他也同樣害怕,每一次在她們之間做選擇的時刻。
席容轉身離開,當她走在熟悉的廊間,心中慨然。命運,又一次輪迴。不知這一次,她什麼時候會再次離開……
那天晚上,大約無人入眠。馮紹在房中走來走去,眼神陰鬱。他的確未曾想過,最後橫空插進來的人會是席容。即便是馮野他都不會遲疑,可是對她,他下不了狠的。自己離那個寶座本來只差了一步。
可如今,局勢又將再度改變。而鳳歌……他想起她,又不禁嘆氣。她本已是他即將棄用的棋子,可他還是心軟。想起馮耀威曾經對馮野的評價,說他太重感情所以難以成事。可是如今看來,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兒女私情已然成了他全盤計劃中最危險的變數。馮紹喟然長嘆,隨後又書寫密信,將箇中情況告知彥祖。
而彥祖早在馮紹的密信到達之前,便已收到飛鴿傳書。將那張牛皮紙揉得粉碎,他心焦如焚。她居然真的走了這步險棋。他開始當初應該不顧一切地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哪怕讓她恨他。馮紹的野心他最清楚,即使能暫時容忍她,也不可能容忍太久。
那個位置是馮紹畢生夙願,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爬上去,遇鬼殺鬼,遇佛殺佛。當席容成爲他的絆腳石,他最終一定會將她清除。
“傳李玉。”他命令。
不多時,李玉匆匆趕來宮中。當他看見彥祖沉鬱的臉色,低聲問:“怎麼了?”
“立刻組織最精銳的影衛,潛入天明國帝都,保護皇后。”他仍然固執地將她當做自己的皇后,無論今生她還承不承認,回不回來。
“是。”李玉聽令,隨後又問:“娘娘她現在……”
彥祖嘆氣:“她已當了女皇。”
李玉怔了怔,卻並不是太詫異。那個女子本就不凡,當日站在高階之上看她獨自走入禁衛府的地牢,那種堅韌無畏,至今令他印象深刻。“陛下也不必太過擔心,以娘娘的膽識魄力,也不一定周旋不開。”他安慰彥祖。
彥祖搖搖頭:“宮廷鬥爭,太過險惡,我不能讓她孤身犯險。”哪怕,她的身邊有馮野,他心中仍是難免有芥蒂,畢竟她是他的女人,就得由他來保護。
“微臣明白。”李玉領命而去。
彥祖又沉沉嘆氣,若不是自己現在分身乏術,他真想潛去天明國,守在她身邊。傻瓜,倔強的傻瓜,他低罵,心卻爲她揪作一團。這些天他幾乎都是整夜整夜睡不着,枕邊彷彿還留着她的清香,閉上眼彷彿她還躺在他的身邊。可是睜開眼,看到的卻是空蕩蕩的房間,到處都沒有她的身影。
這樣的感覺好難受。他從未這樣依賴過一個人,以至於她走了,自己彷彿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過下去。在宮中看到某個和她相似的背影,他都會趕上去多看一眼,可每次都是更失望,更落寞。
他只能拼命找很多事來做,不然,怕自己會瘋掉。容兒啊,你要好好的,不要傻,不要讓我擔心。他將臉埋進枕頭,嗅着那已快消逝的芳香,心中狠狠地抽痛……
席容在第三天晚上走進了天牢。門口的獄卒自然不敢攔她,她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關押鳳歌的監牢之外。
其實這裡打掃得還算乾淨,而她也特意囑託過,並未給鳳歌上刑。這並非是因爲她想以德報怨,也不僅僅是爲了馮紹和馮野的不忍。而是因爲她的心中另有疑問。
本來躺在牀上的鳳歌聽到外面的腳步聲,警覺地醒來。這些天席容一直沒有任何動作讓她驚疑不定。她不知道對方究竟想玩什麼花樣。當她看清來人真是席容,立刻坐起來,撲到鐵欄上,憤恨地望着她:“你居然還有臉來?”
席容在這一刻忽然想起了當初她們在鳳寧殿的情景。那時候她是待罪的囚犯,鳳歌是女皇。而如今她們的身份恰好顛倒了過來。命運的安排如此錯亂。她以前從未想過自己和女皇會有所交集。可是,或許她們之間的交集還不僅如此。
“我來是爲了問你一個問題。”她望着鳳歌輕輕地吐出一句話。
“什麼?”鳳歌咬牙,挑眉反問:“想要我教你治國方略麼?”
席容微笑:“那倒不必。”眉宇間的淡定自信讓鳳歌心中猛地一滯。若是這個女人不但搶了自己的位置,還能做得比自己更出色,那會讓她真正失敗到底。
而席容此刻已言歸正傳:“你知不知道蘭惜蕊是誰?”
鳳歌頓時愣住,隨即反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席容緊緊地盯着她:“你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誰?”
鳳歌不答,和她對視,想從她的眼中探究出她的用意。
“告訴你,她是我的母親。”席容一字一頓。
鳳歌在短暫的錯愕之後立刻駁斥:“絕無可能。”
“哦,那你說她.? T是誰?”席容追問。
鳳歌卻再不說話,只吼叫着要她滾。
席容定定地看了她半響,終究轉過身離開。
鳳歌卻腿一軟,慢慢滑坐到地上。怎麼可能,絕不可能……
而席容在走出那陰森的天牢之後,擡頭仰望夜空中清冷的星光,長長舒出一口氣。就剛纔鳳歌的激烈反應,她知道母親和鳳歌一定有某種關係。而這既在她意料之外,也在她意料之中。
曾經她不敢去做任何聯想,畢竟她身份卑微,而鳳歌是真命天女,簡直是天壤之別,雲泥之隔。可當彥祖告訴她母親的秘密。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三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其中究竟有何蹊蹺……
席容回到宮中,立刻有宮女上來服侍,她方纔出門之前吩咐不許任何人跟隨,但她知道必定有人暗中跟蹤,她身邊到處都是馮紹的眼線。
牀褥鸞帳,自她替代鳳歌之後都是重新換過的。而馮紹自然沒有再進過這寢宮內室。
席容攤開手,任宮女爲她更衣洗漱,坦然處之。如今她只想一步一步走近那個秘密,對途中可能經歷的艱辛險惡,她無懼亦無悔。只是午夜夢迴,她總會想起某個人,眼中酸澀。但天明之時她又只能逼着自己忘記,繼續清醒地面對新的一天。
正在怔神中,忽然聽見門外響起清脆的碎裂聲,隨即還有呵斥和啜泣。“怎麼了?”她隨口問了句。
方纔出去的宮女進來,旁邊還跟着個眼淚汪汪的小丫頭。
“奴婢……奴婢本是御膳房給陛下夜宵的,可剛纔在門口……不小心絆倒……盤子摔了……”
那丫頭怯生生的,一臉可憐。
“算了。”席容擺了擺手。
“謝陛下,謝陛下。”那個丫頭連連磕頭,一臉驚喜,又是笑又是哭。
席容瞟了她一眼:“下去吧。”
“是,陛下,映兒告退。”她忙爬起來。
席容卻是微微一怔,映兒這個名字又讓她想起來當初的韻兒,心中頓生感傷。不由得多看了那小丫頭一眼,那又亮晶晶的眸子倒是討喜。她突生一念,淡淡開口:“明兒起,你便調到這屋裡頭做隨侍吧。”
此言一出,面前的兩個人都愣住。
先前的那個宮女忙說:“陛下,映兒做事毛手毛腳地不周到,只怕……”
席容擡起眼,朝她冷冷地一瞥,她立刻住嘴,再不敢說話。
映兒也極爲侷促地揉着衣角:“陛下,奴婢怕……服侍不好您,很多事我都不會。”
席容只笑了笑:“不會就學。”隨即便站起來,往牀邊走去,那宮女只好識趣地拉着映兒告退。
席容平躺到牀上,閉上眼睛。既然周圍的人誰都不可信,那麼她便隨機地換掉,看馮紹有無本事將整個宮裡的人全變成他的。
而此刻院子的暗角處,那個大宮女正一耳光扇在映兒的臉上:“別以爲到陛下身邊當差就能得瑟了,以後凡事都給我放機靈點,若敢不聽我的話……”她的眼睛裡放出凌厲的狠光,讓映兒身體直顫,不住地點頭:“我知道,姐姐,我知道了。”
那宮女冷冷瞪了她一眼,先行離開,映兒依舊捂着紅腫的臉,站在原處瑟瑟發抖,大半身影都隱匿在昏暗的光中,沒人看的清淚光下的真實眼神……
次日清早,席容剛睜開眼睛,便看見牀邊那張討好的笑臉,愣了一下,她纔想起來這是昨晚調過來的映兒。
“陛下,現在起身麼,我扶你。”映兒伸出手,去拉席容的胳膊,手心冰冰涼。
“不用。”席容自己坐起來,映兒又忙抱着一堆衣裳來給她穿,她手忙腳亂,怎麼也不得要領。
席容無語,自己默不作聲地穿好,走到旁邊去洗漱。
映兒訕訕地站在旁邊,不知所措。
當席容坐在銅鏡前,映兒跟過去,拿起梳子爲她梳頭。沒想到她做其他事笨手笨腳,頭髮卻梳得極好,力道也拿捏得很得當。席容的眼中剛有了些淡淡的讚許,映兒就已經沾沾自喜:“奴婢在家裡裡總是給姐妹們梳頭,她們都說我梳得好。”
席容失笑,她倒是不吝於自我誇獎。收拾妥當,簡單用了些早膳,席容便帶着映兒前往鳳御宮。
檐下站着先前服侍她的那個叫如月的宮女,見到她進躬身微笑。
她悠悠走過,彷彿能感受到背後的目光由謙恭轉爲戒備。馮紹昨天晚上得知自己換侍女的消息必定不愉快吧。可她不是鳳歌,也不打算忍受,僞裝自由的禁錮。
當她到了鳳御宮,在正中央的寶座上坐下,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旁邊那把椅子。如今這把椅子已經空了,馮紹又和馮野一樣站在了玉階之下。既然之前的女皇不是女皇,那麼他自然也再不好意思繼續做攝政王。
高臺只上又只剩下唯一的主人,而這把椅子遲早會被不動聲色地搬去。當文武百官魚貫而入,席容目光清明地俯瞰衆生。既然她現在做了女皇,那麼便必須有女皇的姿態,女皇的光芒。若是甘心做傀儡或者影子,便只能等着被摒棄,被踢出局。
首先開口的自然還是馮紹,先是稟報雪災,後來話鋒一轉,說現在災民流離失所,衣食無着,繼續救助卻國庫吃緊,問能否從預計的軍費中劃出一筆賑災款。
這分別是針對馮野,席容明白。她笑了笑:“此次賑災,大約需要多少銀兩?”
“大約二十萬。”馮紹回答。
她將眼神轉向掌管財政的大臣泰青:“現在我我國的國庫連二十萬銀子都湊不出來了麼?”
泰青支支吾吾地不敢答應。
席容微微一笑:“看來朕不在的這數月,國庫收支不平啊,不知道究竟收的少了,還是支得太多了?”她的眸光在馮紹和馮野臉上一一滑過,便再未言語。
馮紹垂着眼瞼,心中有絲詫異,她居然又將問題丟了回來。他本是想隱射馮野軍費花得過多,可經她如此一說,卻又隱射稅收不利,將他自己也攪了進去。
而這時,馮野站了出來,說願意適度減免部分軍費,作爲賑災之用。
而馮紹眼神暗沉,只得也主動進言,說也可以從其它款項中調撥出一些銀兩作爲賑災款。
席容微笑着讚許了兩位王爺,此事便被雲淡風輕地一筆帶過。
但是馮紹心裡的不悅卻逐漸擴大。席容看起來並不比鳳歌好掌握,她不僅將自己安排在她身邊的宮女替換掉,而且在朝堂之上也並不聽話。何況她還有馮野的支持。他真怕再過不了多久,她身旁那把椅子的主人就換成了馮野。
下了早朝,他心情陰鬱地出宮,突然想去看望鳳歌。這幾天他雖然未去探視,但心中仍是掛念她的,而且他也想知道昨天晚上席容去找鳳歌究竟是爲何緣由。
到了天牢,並無人敢攔阻他,只唯唯諾諾地爲他引路。在那間牢房的鐵欄外,他長長嘆了口氣,讓獄卒開門,走了進去。
鳳歌卻在看了他一眼之後,翻身將臉朝向牆壁,一動不動。
他在牀邊站了半響,最後輕輕吐出兩個字:“抱歉。”
鳳歌沒有回頭,嘴角卻有極度嘲諷的笑:“真難得,我這個階下囚居然能聽到權傾朝野的馮紹王爺對我說一聲抱歉。”
“那個時候我沒別的辦法。”馮紹嘆息一聲。
“是,不是我死便是她亡,你捨棄的自然是我。”鳳歌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疼痛猛烈。她也不明白,爲何這次的背棄讓她如此不能接受。
她恨馮紹掠奪了自己的一切,卻又似乎覺得,無論誰捨棄自己,他都不能。不知不覺間有淚溢出,她死死咬住下脣。不許它落下。
馮紹終於在牀邊坐下,伸手去抱她。
“不許你碰我。”她甩開他的手。
馮紹縮回了手,在膝上緊握成拳,最後低聲說:“我總會……救你出去的。”
“假慈悲,我不稀罕。”鳳歌恨聲罵道。她在當時,甚至卑微到說出“你不能幫她,我纔是你的女人”這句話,可他,仍舊是將她推了出去。多麼絕情。
“你又何嘗沒有背叛過我?”馮紹的聲音裡也有了一絲懊惱:“甚至就在那天,你聽說馮野回來,還在高興,不是麼?”
他當時,並非沒看到她眼中極力壓抑的驚喜。
鳳歌背影一滯,淚終於撲簌簌而下,翻身坐起,狠命地推搡他:“是,我背叛了你,所以你背叛我,是我活該,是我自作孽,行了嗎?你滾,滾。”
他沒動,最後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擁進了懷裡。
她痛哭失聲。
馮紹的心也越來越疼痛,聲音沙啞:“我會救你出去的,不會讓你永遠被關在這裡。”
“有什麼區別?”鳳歌慘笑:“不被關在這裡,也會被你關在別處,那反倒是這裡好,至少不用受你折磨。”
馮紹說不出現在是什麼感覺,想道歉,卻又覺得自己並沒有錯,不道歉,卻又覺得自己對她有虧欠。糾結之下,他狠狠地吻她。
她毫不猶豫地反咬,可就是這樣滿是血腥味的吻,他也沒放棄,和她抵死糾纏。
到最後她終於無力抵抗,只是不停流淚,他的攻勢也逐漸放緩,用舌尖輕輕舔舐她脣上殘留的血跡,低嘆:“其實我們是同一種人,所以誰都不要怪誰,繼續……”最後的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鳳歌緊閉上眼睛,再不看他。
他就這樣抱着她許久,又想起了他來的另一個目的,輕聲問:“她昨晚來找你幹什麼?”
鳳歌的眼睛,驟然睜開,滑過一抹痛色:“原來你是爲此而來。”她方纔居然還真的以爲他是因爲……擔心她。
“我自然是爲了看你纔來的。”馮紹苦笑,拍拍她的後背:“但是我也的確想知道……”
鳳歌冷冷地看了他半響,最後開口:“她來就是純粹爲了嘲諷我,沒有其它事。”這個男人,她信不過。
“真的?”馮紹心中懷疑。
“不然你以爲呢,她來找我請教治國方略?”她想起昨晚的受挫,沒好氣地說。
馮紹怔了怔,隨即眼中起了一絲陰鬱:“她倒的確是不需要向你討教治國方略。”
“怎麼?”鳳歌眯起雙? ?眼:“你在朝堂上吃了她的虧?”
馮紹想起今日的交鋒,眼神更加陰沉。
“難怪你會想起來找我。”鳳歌譏誚地挑了挑嘴角:“開始懷念起我的溫順聽話了?”
馮紹臉色一冷,鬆開了她,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
鳳歌看着他越走越遠,強壓住心中的那絲悵然,翻身重新躺倒……
馮紹回到王府,剛進大門,就遇上了正要出去的馮野。“大哥這是去宮中和陛下幽會麼?”馮紹語氣諷刺。
馮野卻如同沒看見他,徑自往前走。
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刻,馮紹又幽幽開口:“我提醒你大哥,如今的陛下已不是以前的容忍,說不定哪一天將你我都踩在腳下。”
馮野微怔,轉過頭來望着他一笑:“我心甘情願。”
馮紹眼神一沉,咬牙:“大哥你還真是有骨氣。”
馮野卻再不理他,揚長而去。
馮紹看着遠處連綿的東華山巒,只覺得今日的心情,糟糕透頂……
而馮野,的確是進宮去見席容的,他近日,只是上朝時分能見到她,甚爲擔憂她在宮中的狀況。當他進了寢宮的院子,還未找人通報,便遠遠地看見,她正慵懶地坐在廊欄上曬太陽。明黃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他彷彿也感覺得到她此刻感受着的溫暖。止住找人通傳的念頭,他悄然進去,走到她的身邊。
當她驚覺他的到來,驀地一怔,隨即回神微笑:“你來了?”
“嗯,來看看你……還好不好。”他沒有叫“陛下”,卻也沒有叫“容忍”。
她伸手將被風吹亂的一絡散發掠到耳後,笑笑:“還好。”
“你身邊的那些人……”馮野自然也深知,當初安排在鳳歌身邊的都是誰的人。
“我會換掉。”席容擡了擡眸,眉宇間雲淡風輕。其實就算不換她也不怕,反正人生處處都有危險,怕死,那就不要活着。
這時,遠處有聲音傳來:“陛下,陛下……”
馮野疑惑地望去,看見抱着披風,一路小跑過來的映兒。
當她看見馮野,猛地煞住腳,結結巴巴地囁嚅:“王……王爺……你也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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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野上下打量她一遍,又移開了目光。
映兒吞了下口水,將手中的披風給席容圍上,很認真地囑咐:“外面風很大呢,穿少了會着涼的。”
席容望着她,溫和地笑着點了個頭。
映兒又望了望馮野,猶豫地問他:“要不要……給王爺沏茶?”
席容無言,這走廊裡看起來是喝茶的地方麼?她站起來:“回大廳吧。”
馮野跟在她身後,進了裡屋,站在她身側。
“坐吧。”她指了指右手邊的椅子。
“謝陛下。”在外人面前,他依然保持禮節。
待映兒退下去沏茶,馮野望着她的背影問:“她可靠麼?”
席容微微一哂:“或許吧。”她並沒有忘了當初的碧薇事件。對身邊的人用着舒心就行,至於信任,那不是一朝一夕間就能建立的。何況還有****的前車之鑑,她更不可能輕言信任。
想起****,便又不自覺地想起了彥祖,她咬了咬脣,強迫自己轉開思緒。“我昨日去看了鳳歌。”她細白的指尖摩挲着袖口的刺繡。
馮野一愣,只輕輕地“哦”了一聲。
“其實……”席容擡起睫毛,望定他:“我一直有個疑問。”
馮野心裡咯噔一下,立刻避開她的眼神。
“爲什麼我和她會長得一模一樣呢?”席容輕輕一笑:“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奇怪?”
馮野的脣抿緊,低垂着的眼瞼掩住眸底的慌亂,他勉強地笑:“世間之事無奇不有,兩個人長得相像,也不是沒有可能。”
“是麼?”席容的眼神並未移開,洞察他的每一絲變化的情緒:“可若是三個人都長得相像,是不是過於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