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白天,沒有任何異常。到了晚上,席容終於放心入睡。
然而,當三更敲過,雕花窗外,又出現了一道披散着長髮的影子,飄忽進了房中,來到牀邊,發出陰森的桀桀怪笑……
席容一睜開眼睛的一剎那,見到的又是那個恐怖的黑髮無臉人,她再度驚慌地想叫喊,而這一次她依舊沒叫出來,有個鈴鐺在她的頭頂輕輕地搖晃,發出的鈴聲,似能定住人的魂魄,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呆滯,最後瞳仁停在眼眶正中央,再也不動,裡面只倒影着那隻詭異的金鈴……
然而,次日早上,她卻依舊安然醒來,彷彿又是做了一場噩夢。她的精神,比前一天更萎靡,無論碧薇再怎麼鼓動,她都沒精力再出去走動,在牀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
那天晚上,她再不敢單獨入睡,讓碧薇在旁邊相陪。但是這一晚的情景,卻更讓人驚怖:席容竟親眼看見,碧薇的身體從椅子上慢慢飄起,腳懸浮在半空中,而她的眼睛,卻是閉着的,似乎已經熟睡,或死去。
而那道可怕的影子,依舊暢通無阻地來到牀邊,對她極盡恐嚇……
再醒來時,碧薇正守在牀邊,滿臉擔憂:“陛下,您怎麼睡了這麼久才醒?”
席容惶然地抓緊她的衣袖:“碧薇,你昨晚有沒有看到什麼?”
碧薇表情迷茫:“沒有啊,我就是撐不住,打了個盹兒,醒過來就已經天亮了。”
席容直愣愣地盯着她半晌,又倒回牀上去,合上眼睛。難道自己……真的是撞鬼了?她本不太信鬼神一說,可是最近接二連三遇到的怪事,卻又讓她無法解釋,就在那日午間,外面宮人來報,說馮紹求見。
心中一振,她忙命通傳。然而近來的馮紹,神色間冷漠依舊,她的心又沉了下去,不由得苦笑。於鳳歌來說,“容忍”之死,已讓馮紹和她疏遠。於席容來說,他本就是她的仇人,不該有依賴之心。
她靜靜地聽他稟報完寢宮修繕之事,直至告退,也在未多說一句。
而馮紹,自始至終,眼神都是微微向下,不曾對她投注過半點關切。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的那一片白光中,她輕嘆一聲,收回視線……
自此,她就這樣連續被折磨,白天這殿中,總是不見任何異樣,而一到夜間,卻是詭譎百出,無論怎麼都防不住。而這樣的隱秘,她卻又無人可訴,只能獨自承受。席容迅速消瘦下去,身體單薄如紙,原本翦水雙眸,也徹底失了神采。她成日都似乎處在恍惚之中,已瀕臨崩潰的邊緣……
這天,碧薇又說園中桃李初綻,要陪席容去賞花。席容初時推說體乏,碧薇卻說她終日愁容滿面,應該出去散心。最終席容還是在她的扶住下,去了御花園。
進了園中,她又說要去折花,留下席容獨坐。席容半趴在石桌上,三月的暖風,如最溫柔的手,拂動珠簾,讓本就欠眠的她,昏昏欲睡。她沒發覺,某種類似花香的無色迷煙,正混在風中,輕輕慢慢地圍住自己……
彷彿是做了一個關於前世今生的長長的夢。那些曾經的人和事,一幕幕重現。笑與淚,驚和嗔,她掙扎在那般夢境裡,痛楚,卻無法醒來。她看着自己愛過的,和愛過自己的人,一個個對她微笑,冷漠,轉身,走遠。
尤其是,馮野。前一刻,他的眼中,還溫暖深種,下一瞬,卻是恨意刻骨。他站在遠處,不肯向她走進一步。她焦急地想對他說,我沒有殺死容忍,我就是容忍。可無論如何努力,她都發不出聲音,也走不過去,只能無助地流淚……
“陛下,陛下,您醒醒,您怎麼了?”有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一雙溫暖寬厚的手,正在搖晃她。
她迷濛地睜開眼睛,盯着眼前的人看。這個人,她是認識的嗎?爲什麼感覺這般親切熟悉?她努力地想,最後腦中似乎靈光一閃,突然怔怔地吐出三個字:“秦大媽……”
眼前的人,驀地一愣。
而混沌中的席容,在以爲自認人對了人之後,已經撲入她的懷中,開始嗚咽:“大媽……我只剩下一個人了……我好害怕……”
覆在席容肩上的手,指尖微曲,加重了些力道。可只過了片刻,她卻推開了席容,低低地說了句:“碧薇來了。”
碧薇果真來了,抱着滿滿一懷花,表情詫異:“於嬤嬤,陛下……這是怎麼了?”
於嬤嬤將席容扶着坐端,往旁邊退了小半步:“剛纔我經過花園,聽見有人在哭,過來一看,居然是陛下,大概是做了噩夢。”
碧薇忙將花放到旁邊,關切地想要過來扶席容。可此刻意識不清的席容,卻像個孩子,竟一把打掉了她的手,抓住了於嬤嬤的衣襟。
碧薇眸光一閃,笑道:“於嬤嬤,陛下似乎捨不得你呢。”
於嬤嬤笑容慈祥:“許是未完全醒轉,認錯了人,碧薇姑娘還是趕緊扶着陛下回宮休息吧。”語畢便躬身向席容告退,神色間,只有謙卑,並無多餘的留戀……
於嬤嬤走了,碧薇攙扶着席容回了寢殿,她渾渾噩噩地睡了一個長覺,醒來已是傍晚。看着漸沉的夕陽,她又開始恐慌。現在對她來說,每一個夜晚,都有如一場浩劫。
碧薇稍後爲她送來晚膳,她也只是草草地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今兒白天是不是遇到了誰?”她忽然想起來什麼,問道。腦海中似乎有些很模糊的影像,卻又記不太分明,她現在好像變得越來越遲鈍。
碧薇眼神微怔,然後笑着回答:“您在園子裡的時候,遇到了路過那裡的於嬤嬤。”
是那個背影很像秦大媽的人嗎?席容的心裡,浮起些莫名的感覺。“她……是在浣衣房做事吧?”她問。
碧薇應了一聲:“是”。
席容指尖輕撫着茶碗,沉默了半晌開口:“將她調到這邊來當差吧。”
“好的,陛下。”碧薇並未多問理由,徑自退下去傳令,卻在踏出殿門時,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的光。
於嬤嬤被帶到席容面前時,看起來十分受寵若驚,連謝了兩次恩。
席容讓她起來,在心中輕嘆了口氣。其實,她也不過是求個寄託。她的秦大媽,早已經走了,再也回不來了。每每想起那個母親般慈愛溫暖的人,都會想落淚。她多希望,能有那樣一個人,一直守護在自己身邊。“大媽……”驚覺自己叫錯,她連忙改口:“你今晚,就在殿中值夜吧。”
“是。”於默默應道,笑得極爲侷促:“不過奴婢一直以來,做得都是粗活兒,要是服侍不周,還請陛下見諒。”
席容只輕輕地擺了擺手,沒再多說。
到了夜間,席容躺在牀上,看着帳外那個微微發福的身影,不禁又想到和秦大媽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暗自神傷。半晌,她閉上眼,認命地等待着,那個鬼影的到來。然而這一晚,卻奇異地安穩,她竟不知不覺睡着,醒來時已大白。
難道以往,真的是自己的夢魘所致,昨晚只因身邊有個可讓自己略微安心的人,所以便一夜無夢?她疑慮萬分……
看着進來服侍自己更衣的於嬤嬤,席容猶豫地問:“昨夜你可聽見什麼,或者看見什麼?”
於嬤嬤神情平常:“回陛下,奴婢一夜都守在牀前,房中沒其他動靜。”
“是嗎?”席容怔然點頭:“那就好。”
“陛下早上想吃些什麼?”於嬤嬤問。
席容心中一動,看向她:“你去膳房,幫我熬點粥,做兩樣小菜。”
於嬤嬤愣住,表情爲難:“奴婢……自進宮以來,已久未下廚,只怕……不合陛下胃口。”
席容又是一陣失落,嘲笑自己傻。明知不是那個人,又爲何偏偏還要抱希冀?你不是……親眼看着她,跳下懸崖了麼?
“罷了,及隨便吃些吧。”她沒再堅持。
這時,碧薇進來,見到席容就笑:“陛下今晨起色好了許多呢,還是嬤嬤比我服侍的好。”
於嬤嬤忙自謙了兩句,席容也不多言語,只是讓碧薇換了於嬤嬤的值,好叫她去休息。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了,碧薇邊爲席容結着腰帶,邊笑說:“陛下,以後會不會只要嬤嬤,不要碧薇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