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都有,一個一個慢慢來。”
京師永定門外的城牆周邊,從前些日起便由順天府衙門和皇家武學院、書香閣爲主,建立起了一連串的施粥窩棚。
這些年來,雖說朝廷局勢逐漸轉好,官軍連奏大捷,但各地民生恢復依舊唯艱,京師周遭各州府都是流民遍野,京師更每日都有大批流民,更別提其它地方了。
崇禎皇帝經常賑濟災民,先時於長沙任監軍職的堵胤錫本來是奉詔入京面聖,但是他和何騰蛟兩人在京閒待多日,卻仍不見皇帝召見。
後來兩人閒着無事,經常討論一些時下各種弊端和改革的辦法,堵胤錫提議在擊破流賊的同時,可以適當招撫一部分,爲朝廷效力。
何騰蛟則對流賊頗爲排斥,覺得天下流賊烏鴉一般黑,實則均爲一丘之貉,並且對高傑和白廣恩、馬進忠、張鼐這些已經投降朝廷並且任有實職的總兵級別大帥,持以否定態度。
按他的意思,這些人歸根結底還是賊,遲早都要再次背離朝廷,任用這些人把守重要關隘,實在是已大危大難而殊不自知。
對堵胤錫的觀點,何騰蛟表示非常吃驚,並且言語常有過激,引堵胤錫不滿,現在兩人已經鬧掰,許久沒有再聚到一起探討了。
堵胤錫與何騰蛟一同被詔入京師,本爲平臺召見,如今雖然崇禎皇帝沒有風聲傳出,不過已有不少官員暗中猜測,這繼任的五省總督人選,定是此二人之一。
前一段時間,都察院僉都御史史可法提出的開京察之議。
這一說法,實則在朝野上下引起軒然大波,不少官員都心中有鬼,他們便開始上上下下的打點關係,爲的就是想要在京察之時獲得好評級。
最近引起議論的,便是東廠提督太監王承恩將廠役下派到京師各街道,協助街道司和衙門差役巡街,專辦有錢有勢的大戶子弟。
不過從表現上來看,京師依舊四平八穩,沒有什麼特別重大的事情傳出。
據廠衛密奏,在京這些日子裡,堵胤錫也沒有閒着。
對於各官員的阿諛奉承和一些部院大佬們的酒宴招待,堵胤錫不分黨派全部推掉,並且自散家財,每隔三天便要親自出城爲流民施粥。
晚間,他也時常坐在自己房中,徹夜的寫着什麼。
相較於堵胤錫,廠衛報上來何騰蛟近些日子的表現,便讓崇禎皇帝有些不滿了,因爲何騰蛟恰是另一個極端。
上下官員明裡暗裡的所有酒宴招待,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到場,而且小日子過的極其逍遙快活,不僅聲色犬馬,廠衛還常聽到有狂妄自大之語。
說是論什麼這個五省總督也定是他何騰蛟來做,堵胤錫從前更是他的下屬,若讓他做了這個總督,高傑和白廣恩之流,定是要將其革職查辦掉,就是馬進忠和張鼐,都要上奏皇上拿掉他們的職位,云云此類。
這些日以來,崇禎皇帝雖沒召見二人,但廠衛卻在全力查探,正是兩人截然不同的表現,讓崇禎皇帝堅定了棄何騰蛟而選堵胤錫的想法。
這天一大早,堵胤錫正帶着家僕,在城外親自施粥。
他的粥棚就距武學院和京城各衙門的粥棚不遠,並且給米也要比京師各衙門的多,對於流民,每人至少要給米半升。
徐彥琦站在前頭,看着流民蜂擁朝那邊聚攏過去,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憤然扔下粥碗,道:“這個堵胤錫,是不是誠信和咱們武學院過不去?”
“怎麼可能,施粥誰施不是施,這有什麼好搶的?”戚元功笑了笑,拍幾下前者肩膀,示意他不是什麼大事,不必放在心上。
徐彥琦其實也是隨口一說,聽戚元功的話,也就是不再多想,帶着武學院的一幫武生上前去,朝那邊說道:
“先生,施粥還有什麼講究?”
堵胤錫十分耐心的爲一個揹着孩子的老婆婆施了滿滿一碗,而後徐彥琦等人又見他從身旁家僕手中結果一升米,不多時才聽回話:
“既是施粥,就要讓百姓能活得下來,給的少了,百姓每日都要靠這粥食過活,若一日不施,百姓難免飢餓難忍,造成傷亡。”
堵胤錫再給一位老人施了慢慢一碗,交給半升米袋,頭也不擡的說道:“就是方纔那位婆婆,後頭又揹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若只給一碗,她定是不會吃,全都讓給孩子,這是人之常情。”
“可這樣一來,就算我們連日施粥,又有什麼作用?”
“多給一升米,她們一老一小至少便可食用半月,如今皇上聖明,半月之期,朝廷定是會有賑濟下發,她們也就能在這亂世當中,活得下來。”
徐彥琦和戚元功聞言驚爲天人,一種武生也是互相竊竊私語,最後紛紛當中拜道:“堵公天人也,吾等敬服!”
“這些都是人之常情,不算得什麼,你們武學院的武生們將來可都是要出去爲國效力的,尤其是你,不可空憑一身蠻力,意氣用事。”
堵胤錫後面那句話自是對大塊頭徐彥琦所說,後者聽了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卻是在心中將這話記住。
正在這時,由內城傳來一陣馬蹄聲,一身紅色蟒袍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李鳳翔,右手高高舉着一份金黃色卷軸,身後又跟着三五個錦衣緹騎。
他們一行人來到粥棚附近,李鳳翔張大眼睛來回掃視一週,便又來到徐彥琦、堵胤錫等一幫人面前,昂頭高聲道:
“皇上有旨,堵胤錫接旨!”
“臣等接旨!”
忽聞天子降旨,堵胤錫以及徐彥琦等武生,還有各施粥衙門的官員、差役和周圍諸多流民趕緊跪成一片。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前陳文正公新逝,朕深念之,然剿匪不可止,大業仍可期。着堵胤錫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軍務,加兵部尚書銜,特晉東閣大學士,專辦流賊。
望卿仍能盡心勠力,報效於朝,剿平賊亂,以全天下萬民之康健。特諭。”
“臣堵胤錫,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萬歲!”堵胤錫激動萬分,幾乎是抖着手將這份聖旨自李鳳翔手中接下,周圍百姓和武生見了,無不是替他感到高興。
“督公做五省總督,這些賊寇,該平了!”那位端着碗已經喝了一半的老人,顫顫巍巍的說道。
周圍又有許多流民,聽見這聖旨上的內容,同樣是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這樣的清官做總督,還得說是皇上聖明,不然怎麼能下這樣的聖旨。
“恭喜了,堵總督!”
李鳳翔笑眯眯的下馬,朝堵胤錫恭賀道,不過堵胤錫卻沒有按例給他銀子,就只是笑着說了幾句同喜便被百姓圍到中間去了。
兩手拿了個空,李鳳翔眉頭頓時皺起來,陰陽怪氣兒的哼唧幾聲,道:“這個堵胤錫,還真是得民心喲!”
這個時候,一旁戚元功聽見了,趕緊上前幾步塞上銀子,笑着抱拳說道:“李公公別見怪,畢竟這種一步登天的事兒,誰碰上了不成個沒頭蒼蠅,公公您說是不?”
手裡拿到了銀子,李鳳翔又是一副笑臉,擺手示意無妨,不過笑着笑着卻又淡了下來,說道:“無礙無礙,咱家也是能理解,不過這升了這麼大的官兒,可得辦實事兒!”
“陳督做這個位子的時候,都察院、六科廊和翰林院的,風風火火的可是沒少彈劾,皇上爲什麼能一直保着人家,心裡得有個譜才行!”
“言盡於此,咱家還要回去覆命,不多待了。”
“公公慢走。”
戚元功低着頭去送,面上卻是微微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