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曆八十九年秋,大雪紛飛的凍土荒原之上,鎮羽侯林琅英勇殉國。
但是這位大夏西疆千萬兵馬大元帥的死,內部有着太多的蹊蹺,無論那詭異叛變的威遠侯,還是在趙御及冠大典,武公主衝擊聖位這關鍵時期,林琅自無盡山玉龍關擅自回京,都有着太多迷霧,而趙御登基之後,這些迷霧彷彿被人下意識的遺忘。
帝位平穩更迭,大夏迎來了一個全新的時代,但是這件並不久遠的舉國大事,卻像是已經過了一甲子那般漫長,大夏上到王侯將相,下到販夫走卒,無人願意,也無人敢去觸碰這件事的內幕。
但就如趙御曾經所言,既然存在了,那誰也抹不去,因此整個大夏最尊重的幾人,都隱隱將目光注視到了這團迷霧之上。
這其中就包括趙御,包括老太后。
凌波殿與明德殿之間的距離,幾乎橫跨大半個白帝宮,再加之碧波鯨尾馬車行駛的速度並不快,因此過了一刻鐘,這輛馬車之內依舊於重重護衛之下,於宮內大道之上,不緊不慢的行駛着。
馬車之內,氣氛有些安靜,魏國公徐勝沉默不語,而蒙着面紗的老太后,靠着軟塌歇息,畢竟對於她此時的身體而言,待會那一整場的宴會,將是極大的考驗,因此在路上多養精蓄銳一番,極有必要。
但是老太太卻好似有心事,呼吸聲也有些急促,淡淡開口道:
“徐勝,今晚過後,你留不留在神京城過年?”
同樣陷入沉思的徐老爺子聞言,低頭回應道:
“玉龍關的戰事未停,因此老夫單人回京,明日便會趕回無盡山,不過煙姐姐,有石像塔和傳送卷軸的存在,往返也是一息之間罷了。”
隨後斜靠着的老太后點點頭,極爲贊同的開口道:
“能讓子民享受如聖人般的無距之境,光光憑藉這一點,御兒就可以列入人族最偉大的帝王行列之中,他的起點,就是無數先輩們所夢寐而求不得的終點,我對大夏的未來,很是期待。”
“真想再向天借上個五百年!”
魏國公徐勝發出一聲嘆息,他也有理由嘆息,因爲他的年紀,比之老太后小不了多少,因此可以預見,大道天人五衰的目光,已經對準了這位大夏之弓。
哪怕他是一頭猛虎,面對即將到來的大劫,若是說不恐懼,不緊張,那都是假的,但是他和老太太不同,徐勝還有最後一搏的機會。
馬車依舊悠悠向前行駛着,而明德殿內,人數基本來齊,紛紛落座等待着大夏之主趙氏一族的到來。
或許是因爲經歷過了太多,相互之間的話語反而不多,馬車內又陷入了一段時間的安靜,隨後老太后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於車廂之內:
“徐勝,這次或許是你最後一次見本宮,因此有一事,本宮要問你。”
隨後老太太自馬車內坐起,伸手扶住面前的桌子,正色開口道:
“大夏開國之後,太祖聖上就立下規矩,封疆王侯如未得朝廷的詔令,不得擅自回京,這個律法鎮羽侯林琅不可能不懂。”
說到此處之後,老太后停頓幾息,擡頭面前對面的魏國公,哪怕其雙眼已經不能視物,但是卻一道如崑崙山一般壓迫十足的目光射出,聲音繼續響起:
“本宮曾問過秀兒,她說她從未下詔令讓鎮羽侯在此時回京,秀兒不會騙我,因此本宮一直在調查,到底是誰,有這麼大能耐,先是知曉了圍殺了鎮羽侯的計劃,再讓號稱不動明王的林琅自己自重兵圍繞的玉龍關孤身回京。”
老太太的聲音沒有太大的起伏,依舊是蒼老中帶着虛弱,但是氣血如龍的魏國公,卻下意識地狠狠地捏住了雙拳,面色極爲凝重,卻不發一言。
老太后也不介意,繼續自顧自地開口道:
“威遠這個小夥子,我也是知曉的,殺起異族來最狠,同樣也是林琅一手提拔,他叛變的背後,必定有所隱情,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份回京的詔令,是自他交到了林琅的手中,本來威遠如果未死,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但是他死了,死在了幽翅軍手中,那麼線索就斷了。
“但是做了就是做了,總會留下蛛絲馬跡,柳葉巷威遠侯府中,有個管家,在事發之後竟然提前預知即將滿門抄斬跑了,而且是帶着威遠的獨子,那麼策劃這一切黑手自然不能放過他,徐勝,你猜猜這些人馬之中都有誰?”
老太后平淡的詢問聲落下之後,魏國公徐勝依舊是不發一言。
隨後老太太直接擡手,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案桌之上,發出一聲不重的聲響,卻在靈魂深處,引發了一場狂暴無比的靈魂海嘯。
“既然你不說,那便由我來告訴你,那位管家死了,死在了一位軍中敏修神射的手中,而和這位射手同行的竟然還有司天監的人。
“你,還有李淳風這兩個老傢伙,膽子也太大了,是要翻天了不成!”
老太后這一句話,帶着憤怒的呵斥,隨後便是一陣劇烈無比的咳嗽,徐勝連忙起身跪地磕頭,嘴裡不斷重複着:
“煙姐姐消消氣,別動怒,別動怒!”
“徐勝啊,枉你聰明一世,卻是被他人當做了棋子,那背後的勢力根本未露面,只是犧牲了本就活不了的威遠,就將一切都做圓。
“本來此事的關鍵就是將林琅召回神京城,你都替他們辦了,本宮不知道太祖聖上離去之前是不是給了你什麼東西,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御兒後續沒有那孤身入神威要塞殺獅復仇,千萬將士歸心那一事,此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御兒該如何去面對那千萬將士離心之舉?”
魏國公徐勝繼續向前重重一叩首,第一次開口迴應此事:
“煙姐姐,那時候想讓陛下毫無阻礙地登頂大位,哪怕明知是局,我都要跳入其中,這是陽謀,老臣和李淳風本來就已經想好,陛下登基之後,以死謝罪,給玉龍關將士一個交代,無論是否揹負千古罵名也好。”
“哎!”
老太后抑制住了那劇烈的咳嗽,隨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沉默了許久之後,這才淡淡的繼續開口道:
“威遠的管家死了,但是他的兒子卻沒有,被人帶走了,而你和李淳風派出去的人也被殺了,殺他們的是一個從未顯露的勢力,所以你不知道威遠的兒子還活着,帶走威遠兒子的是月牙商會的人,而月牙商會,是御兒幼年時建立的,那孩子此時在浮空島小世界裡。”
此言一出,面色一直肅穆的魏國公徐勝,第一次露出了驚駭無比之色,隨後老太后再次嘆了一口氣,繼續開口道:
“因此御兒知道的比你們想的都要多,雖然老身讓人抹去了威遠兒子的記憶,但是紙總是包不住火,或許,御兒就是知曉了這一切,纔會如此兵行險招,孤身殺獅。”
片刻之後,碧波鯨尾馬車緩緩停靠至明德殿外,中年宮女的聲音自外部傳入:
“娘娘,魏國公大人,明德殿到了,陛下也在等待。”
“徐勝你起來吧,扶我下車。”
魏國公徐老爺子隨後起身,輕輕上前攙扶起老太后,但就在掀開簾子的那一瞬間,老太后那微不可聞的聲音傳入徐勝的耳中:
“本宮快死了,不想再管事了,但是這件事幕後黑手,哪怕是死,你也要爲御兒除掉。
“只是可惜了晴丫頭,她不能再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