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白河家新居的路上,由地鐵軌交出來,尚要走上一段路。
李利翁越走越快,最後甚至跑了起來。這並不全然是因爲他想快些到達目的地,更大程度上,他覺得若不全力奔跑,自己混亂的思緒就會佔據中樞神經。
這時一輛車停在了他的面前,擋住了去路。
倉促間李利翁哪裡來得及收住腳步?一個急剎車,身體卻仍舊是重重的撞在了那輛紅色豪華跑車上。
車門“咔”地一下打開來,從裡面走出來了一個李利翁最不願意看見的身影。
“哎呀,沒看出來,你跑的挺快嘛。”房凌薇彷彿理所當然似的這樣嘲諷着,看上去這像是一場意外,但是她隱隱抽搐着的眼角表達了一些更加微妙的情緒。
看上去房凌薇應該是故意把車停在李利翁面前讓他撞上去的,不然就算是她的跑車有多你牛X,恐怕也不至於在人行道上稱王稱霸吧?
雖然說李利翁本就沒有指望過,能從她嘴裡聽見一句“你沒受傷吧?”之類的話,但他卻也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這樣無聊。此刻李利翁似乎意識到了,看樣子房凌薇的快樂正是建立在自己的不幸上的。
“房大檢事把車都開上人行道了,難道是找我有什麼事兒?”雖然李利翁很想知道房凌薇怎麼會猜到自己在這兒的,但話到了嘴邊,就成了一句控告似的宣言。
“不,我只是剛好要把車停在這兒而已。”房凌薇先是這麼駁了一句,這正說明她作爲名檢事,有着異乎常人的脫罪智慧。
接着,她說道:“我來這兒的目的,就是想聽聽你得出了什麼結論。”
李利翁彷彿沒聽見似的,他的目光被那兩豪華派車給完完全全吸引住了。作爲一名不折不扣的愛車人士,他很快就認出來了,這是一輛“阿斯頓·馬丁Rapide”。
“她”掀背式的設計,華麗而不失流暢,其動力優異,實用性上更是不用多說;侵略感強烈的大嘴動感銷魂,內飾爲真皮手工縫製,細緻而奢華,沉穩優雅乘車身詮釋着“她”不俗的大不列顛風情。若能“騎”上一“騎”,真是一種安靜的喧譁享受。
與其說“她”是一輛四門轎跑,不如說“她”更像一輛豪華轎車。李利翁在心中細細數來,這輛車唯一的缺點,或許就只有價格太高了……初步估計至少有三百七十萬左右,還不帶打折。
不過這也讓李利翁意識到了一點,房凌薇能開得起這種靚車,她的家境,還真不是一般的富有。
這樣一來,對於房凌薇嬌揚跋扈的個性來源,李利翁多多少少也算有所瞭解了。
“喂,我跟你說話呢,聽見了沒有?”房凌薇顯然有些不耐煩了,她加重了語氣這麼質問道。
李利翁回過神來,下意識說道:“你是想聽我的什麼結論?”
房凌薇對於他這種明知故問的習慣非常不適應,早先她雖然已經在法庭上見識過了,但至今聽了,仍舊不免有些惱火。
她冷冷的說道:“如果你的智商可以到達猴子水平,或許就能知道我想聽的是什麼結論了。”
雖然她話說的很不客氣,但卻也讓李利翁意識到了自己這不是在法庭上。他慌忙以兩聲咳嗽掩飾住尷尬,心裡想到:‘看樣子她是給氣壞了,那句話裡暗指的我的智商連猴子水準都沒達到。但是她可是法庭上敗給過我的……那麼她自己豈不是比連猴子都不如的人水平還差?’
當然,房凌薇到底是個乖戾的人,李利翁只能將這句話埋在心裡,嘴上說道:“你是說……想聽聽我對贗品案和自殺案的意見?”
“是的,但不全然。”房凌薇說道:“關於這兩起案件,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理解的,僅此而已。”
“這個嘛……”李利翁欲言又止。
房凌薇將自己親手調查出的資料全全交予李利翁,雖算不上推心置腹,但可以也是對他有相當程度的信任了。但李利翁也不知怎麼想的,至少就目前爲止,他還不想將自己的結論告訴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
“我可沒有隱瞞什麼,但真的看不出來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李利翁正準備繼續說下去,房凌薇的目光突然變得嚴厲了起來。
“你是認真的嗎?”
李利翁愣了愣,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心將謊言繼續下去,他道:“……沒錯,我是認真的。”
“……李利翁,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房凌薇的語氣顯得有些動搖,她嘴裡這麼說着,妙目片刻不離李利翁的臉,彷彿想要一下子將這個男人看透似的,又好像今天才她第一次認識這個男人。
後者擡起頭,驚訝的發現,在房凌薇幽幽的眼睛裡,隱隱散發着一絲淚光。
‘她,看出我是在說謊了嗎?’李利翁這麼想到。
“你真心認爲高永昌之死,只是樁自殺案件嗎?”也不知房凌薇作何打算,她避開了贗品案的話題,直直將矛頭指向了第一嫌疑人爲白河的自殺案。
“大、大概吧……”出於內心中若有若無的愧疚情緒,李利翁避開了房凌薇的視線,嘴裡那麼說道。
對方沉默了片刻,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就在李利翁快要按耐不住,想要擡頭去觀察房凌薇的臉色時,她卻率先開口說道:“很遺憾,我認爲高永昌不是自殺死的。”
事到如今,李利翁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索性也只有裝傻到底了,他道:“房檢事的意思是……高永昌是受到詛咒而死的?”
“詛咒?”房凌薇的冷笑聲隨之傳來,接着她諷刺道:“你那張律師執照,不會是地攤上買來的吧?”
“啊呃……呵呵、呵呵呵。”李利翁強笑了幾聲,抓了抓頭,面帶尷尬的說道:“那、那就請房檢事忘了我剛纔的話吧。”
無視於李利翁的扯皮,房凌薇淡淡的說道:“爲了我自身的精神衛生,即便你不那麼說,我也會這麼做的。”她說罷,像是突然想了起什麼,又問道:“辯護律師,不知道你對犯罪心理畫像的瞭解有多少?”
“犯罪心理畫像啊……”李利翁撫摸着下巴,在腦袋裡的引擎中使勁搜索着這個詞彙,說道:“我記得……應該是通過對作案人遺留的反映其特定犯罪心理的各種表象或信息的分析,來刻畫作案人犯罪心理進而服務於偵查的一種技術。”
房凌薇顯然沒有想到李利翁會對該項學問有這樣程度的瞭解,微微一愣後,故作淡然的說道:“看樣子那些最起碼的知識面,你還是有的……不過你也只不過懂了些基礎理論罷了。”
雖然她話裡最後還是帶了根刺,但李利翁早已經習慣了,所以也犯不着與她生什麼氣。
“你可別小看了我這個心理畫像專家。”見李利翁一臉毫不在意的神情,房凌薇哼了一聲說道。
‘哪有人說自己是專家的……’李利翁這樣想着,嘴上卻叫道:“冤枉啊房檢事,我可沒有看不起你啊!”
“你以爲我看不懂你腦袋裡在想什麼嗎?你的表情已經把你出賣了,辯護律師。”
李利翁搖頭苦笑,這樣的鬥嘴根本沒有其意義存在,按理說不會說謊倒算得上一件好事,只不過對於檢事或者律師而言,不會說謊反倒成了缺點。
房凌薇清了請嗓子,昂起頭,開始她了推理:“剛纔我問你得出什麼結論的時候,你回答了什麼?”
李利翁下意識道:“‘新年好’。”
“你可沒說這句!別想糊弄我,我可記得很清楚!”房凌薇強調的樣子像是個孩子,看上去可愛極了,她道:“‘我可沒隱瞞什麼,但真的看不出來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你是這麼說的對吧?”
“是又怎麼樣?”
“沒怎麼樣,只不過……”說到這兒,房凌薇有意頓了頓,一臉不懷好意的問道:“你話裡那個‘隱瞞什麼’,指的是什麼?”
“呃!這個……”
房凌薇冷笑着搶道:“還是讓我來說吧,你真正的意思,是說:你可沒有隱瞞白河就是兇手的結論!”
李利翁立時無言以對,或許在潛意識中他看低了房凌薇也說不定,至少這回,李利翁確確實實被她給看穿了。然這次經歷對他來說也不可謂沒有幫助,之前他對犯罪心理畫像技術在刑偵領域中運用嗤之以鼻,然現在他不得不正視起這門技術和房凌薇起來。
“看你這一臉敗家犬的表情,是不是被我給猜中了?”像是鬥勝似的公雞,房凌薇有些得意的那麼說道。
然事實上她確實猜對了李利翁的心思沒錯,但後者仍舊選擇保持沉默。
李利翁現在才意識到被人說破心事有多羞恥,而說破別人心思的傢伙有多討厭。
通過研究資料,他心裡萌生出對白河的懷疑,這是連李利翁自身也不知如何是好的一個問題。因此他陷入了思想困境,狀態出乎尋常的低迷,結果卻被最不想讓之瞭解心思的房凌薇給看穿了,這樣李利翁所受到的打擊可想而知。
房凌薇只把李利翁的沉默視作默認,繼續說道:“你難道不好奇我爲什麼會猜到你在這兒嗎?原因我告訴你好了……事實上我的目標並不是你,之所以我們倆會碰面,那是因爲你跟我得出了相同的結論,都認爲白河纔是殺死高永昌的兇手,所以要前往新居向她本人求證,然後恰巧在路上遇見,就是這麼簡單。”
李利翁聽罷更是說不出半句話了,還可以說什麼?能說的都被房凌薇說完了。
令人足以窒息的壓迫感,以及那令人不敢正視的現實,這就是房凌薇現在所帶給李利翁的感受。
默視了李利翁片刻,房凌薇忽然開口說道:“明天我會叫手下的刑事傳喚白河來檢察院配合調查,在此之前,你想做什麼都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干涉。”
丟下了這麼句話,她就回到車裡,駕着跑車呼嘯而去了。原地捲起一片翻來覆去沙塵及廢氣,鄙視似的攻擊着李利翁。
李利翁不知道房凌薇爲什麼會打消今日拜訪白河的念頭,但李利翁清楚,如果說他真的想幫助白河脫罪,那這半天的時間,無疑是非常重要的。
‘難道她是在試探我?’李利翁看着手裡的移動電話,不知道該不該撥打白河家新居的號碼。
事實上,說是試探,不如說是冀望更貼切些。今天即便李利翁幫助白河脫罪,房凌薇恐怕也不會說什麼,只不過,如果李利翁真那麼做了,那他與房凌薇這個兩個單位就再也不可能有交集的那一天了吧。
正猶豫不決之際,手機的來電提示突然響了一聲,然後就計算好了似的斷了。
可以看見手機屏上顯示着一個熟悉的名字——白河。
李利翁沒再猶豫,當即按下了回撥鍵,將手機貼在耳邊,呼叫聲持續響着。
三聲……六聲……九聲……
正當李利翁打算掛斷的時候,電話終於接通了。
“喂,白河?剛纔你撥我電話,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沒事……”白河溫柔優柔的聲音被信號帶到了耳邊:“我、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就打了你的電話,可是又怕這樣會帶給你困擾,所以馬上就掛了。”
“原來是這樣……”李利翁不由鬆了口氣,他還真害怕房凌薇這邊與他說的好好的,那邊馬上令人把白河抓走呢。
不得不承認,李利翁多多少少對這個美麗的女人抱有一些好感,這源自於一種知己難求的情緒。事實上像李利翁這樣聰明的人,是非常難找到交心朋友的,爲此他當然不想失去房凌薇這樣一個朋友。當然,對房凌薇來說或許也是這樣,只不過她對李利翁的感情成份裡到底包含着多少友情,多少其他的感情,也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真是對不起,你工作那麼忙,我還……”
“不不不,這沒事的。”李利翁忙寬慰道。
其實倒也不能算白河無知,只不過在尋常人看來,律師本就是一門非常高深且耗費腦細胞的職業。而像是李利翁這種被借去警察總署協助辦公的例子,更是會被不瞭解情況的人視作人類精英之表現。然就實際情況來說,現實與幻想果然存在着很大差距。
“那個……李利翁,我……”白河那令人愉悅語氣彷彿風一樣的吹進耳畔。
李利翁沒等她再繼續說下去,率先開口道:“白河,我們現在能見個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