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白河搬家的日子,按理來說,週六這天李理利翁是該上班的。不過他用了請客一頓午飯作爲代價,與薛寶堂對調了一日的輪休,並且換上了一套不同往日的休閒裝束,來到了白河的家。
他的到來令白河非常高興,同時也有些不好意思,她難爲情的說道:“真是抱歉,難得的雙休日,居然麻煩你來替我搬東西。”
“不不,這沒什麼不是嗎?”李利翁說道:“反正我休息時也沒什麼事兒,也就上上網什麼的。而且你看,上次那頓豐盛的晚飯,我還沒來得及感謝那。”
白河笑着說道:“瞧你說的,不過是一頓晚飯而已,幹嘛放在心上?”
雖然李利翁即使輪休也只會在家無所事事是樁鐵一般的事實,但就今天而言,他可是專程找薛寶堂商量,換了班來這兒做義務勞動的。另外,什麼爲了一頓豐盛的晚飯而前來報答,只不過是李利翁的說辭罷了,如果總是把蹭頓飯方在心上,並且時時刻刻想着要報答,那他真不該選擇律師這行。
當然,在他內心身處,也不能排除想見見白河,或者說擔心她安危而來的意圖,只不過這想法令他難以啓齒罷了。
白河找了塊很大的頭巾,用來包住柔順的秀髮。接着她的左手以旁人難以想像的動作,靈巧的進行一系列整理裝箱的工作。
有關白河丈夫的那個供奉牌位,幾日前李利翁還見過,不過現今已經不在了。李利想,可能是在他到這兒之前就被白河安置好了。
‘她一個人的時候,到底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來收拾這些東西的呢?’
李利翁不是雷鋒的崇拜者,但至少他並不認爲冷漠是種美德。如果說,眼見有困難的人,自己明明有能力去幫助他們,卻不伸出援手;這種態度,就顯然不是李利翁的可接受範圍了。
早前,白河與事業崩潰、窮困潦倒的丈夫一同搬來這裡,那時候她還不是孤單一人。現如今,卻是把亡夫的靈牌與回憶,一同從這個傷心之地帶走。經歷着這一切,她心裡所承受的劇烈痛楚及悲傷,李利翁根本無法想像,也不敢去想像。
他也嘗過失去親人的痛苦,當然明白那種無法言述的痛苦。那個時候,就只覺得肉眼所見都是黑濛濛的一片,冰冷麻木的觸覺化作血液裡的毒素,令他每一個日夜就如同沒有意念的行屍走肉。
清楚體會過這點的李利翁,到現在仍無法理解,當初自己是怎麼挺過去的?
“怎麼了?你好像在發呆的樣子啊,是不是累了?”
白河溫柔婉轉的聲音將他從幻境拉回現實,李利翁甩了甩頭,說道:“不,還不累,剛纔只是稍微有些走神罷了。”
意識到自己是來替白河搬家的,只坐這發呆可太不像話了。李利翁暗自鼓了鼓勁,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通通趕出體外,專心致志的打包起白河的行李來。
話說回來,一些私人物品大多都是白河自己收拾的,畢竟男女有別,李利翁應付起來不太方便,故而他負責的都是書冊之類,還有體積較大的物品。
講實在的,打開紙箱,把東西塞進去,再封好,最後在於箱子的側面用記號筆寫上裡面裝了什麼,可以說沒什麼比這個更簡單的活了……但繞是如此,或許李利翁沒來的話,白河恐怕得花費好多時間去整理。
兩人沒有再說什麼花,都只是默默的埋頭打包。一來二去,原本東西就很少的房間越發空曠起來。李理翁起身去整理書架,那是他們今天最後要收拾的地方了。
打開手邊的紙箱,把架子上的東西一一安放進去。古色古香的畫冊,還有好幾本厚後的美術圖鑑,當然還有許多型號品種不一的畫筆,夾雜這炭條碎屑……
無論拿起什麼,李利翁似乎總能感覺到白河身上那股柔和的芳香氣息,充滿這柔和及女性化的古典韻味,帶這淡淡肥皂香,充斥在整個房間裡。
這時,書架差不多已經收拾完畢了,把上面的東西一一抽走後,底部露出了一本破的寫生本。茶色的封面已經有些發黑,曾經點綴在封面上的花式已變得斑斑步步。
要把這本看上去隨時有可能散落的寫生本完好無缺拿出來可不容易,李利翁輕手輕腳,小心翼翼的避免傷害它,才慢悠悠的取了出來。彷彿這本陳舊的寫生本有着一種奇異的魅力,李利翁去它時顯得太專著了,連百河在他背後叫了好幾聲都沒聽見,知道白河忍不住上前拍他肩膀,李利翁才反應過來。
“哇!”
突然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肩膀,李利翁嚇得幾乎跳了起來,手上普一疏忽,剛從抽屜裡拿出來的寫生本“譁”一下散落在了地上。
“啊!嚇着你了?真對不起!”白河趕忙道歉起來。
“不不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李利翁連忙擺手,同樣懷這歉意說道:“瞧我着笨手笨腳的,把你的東西就掉在地上了。”
他說着就彎下腰去撿,好在雖然本子裡的寫生掉出來幾張,但都沒有損壞。
白河接過這本寫生本,看這它,臉上流露出了難得的緬懷只色。
“原來……着本東西還留這啊?我都快忘了……”她說這,滿懷眷戀的撫摸這寫生本的封面,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它收回紙箱。
高掛天空的太陽,不知不覺間已經西沉,房間裡撒滿了紅黃色的餘輝,紙箱堆方在角落裡,房間裡雖然充斥着暖色調,卻顯得有些清冷。李利翁應景似的節制了一下略帶粗重的呼吸聲,這樣一來,彷彿就誰都感覺不到誰的存在,時間停止了似的。
曾經在此上演的無數悲歡離合,都也隨之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被太陽曬成茶色的老舊牆面,還記載着這個房間裡曾經流逝的無限時光。
“白河,我記得高中那時,你也常常獨自呆在美術室裡畫啊畫的吧?”
“是啊……”白河點了點頭,說道:“現在回想起來,也就只有那個時候纔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快樂的畫着畫。”
似乎是突然記起了什麼,白河轉又道:“李利翁你可不知道吧?爲了考上建橋美學院,我可是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呢!專業知識方面尚可以靠死記硬背過關,但實際技藝的考試可就不那麼簡單了,尤其是在抽象塑造上,精與國畫的我完全是個外行人,當時每天都在徹夜的抱佛腳來着。”
“是這樣啊……”
現在回想起來,李利翁那時參加的律師執照考雖也算得上難關中的難關,卻總有名文條款可以依照,只要付出相應程度的耕耘,便可得到結果。畢竟想要成爲一明律師,並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技術標準及特殊性。
想到這兒,他不由出言道:“是啊,現在也用不這考試了,你不就可以自由自在的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了嗎?”
只是這話剛一出口,李利翁就後悔了起來,他甚至恨不得把之前說的都給吞下去。
白河由表情上看出了他的想法;語帶溫柔的輕聲說道:“沒關係的,我對以前的事已經不在意了。”
她說着,把纖細的左手捂在了右肩上,像是在回憶起那番痛楚似的。對於一個繪畫工作者來說,無法擡起右肩,無疑是一項致命的傷病,更是一種無可置疑的劫難。李利翁碰巧在這個時候,在白河的傷口上撒了把鹽,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卻不知不覺做出來的既定事實。
繞是李利翁伶牙俐齒,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她纔好。只能自言自語似的,也不管白河的花,一個勁兒的反覆說着“對不起”。
屋子的窗簾已經摘下,可以清楚看見漸濃的暮色,以及黃昏的殘陽從窗子外頭斜斜的照入,映亮了忽明忽暗的浮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沉積在地面上。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沉寂又有些微妙的氣氛,使已經停歇住的時間再次流動起來。
白河走過去打開了門,門縫裡露出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啊,是房東太太,你好。”
李利翁沒有想到在這兒可以遇上潘老太,她看見前者亦是一臉的詫異。不過許是想到了李利翁的警察身份(房東老太不知道李利翁是假警察),她怕是惹上麻煩,故而也沒有去問什麼。
她的視線很快就回到了白河深上,說道:“不好意思,在你搬家的時候還來打擾你。”
白河擺了擺手,說道:“不,這不打擾的……您是來收剩下的房租和鑰匙的吧?等會好嗎?我這就去拿。”
說着,她很快就進來,從手提包裡取出了一個信封,確認了一下里面的東西之後,接着就交給了房東老太。
“哦,你都準備好了呀?我本來是給你送行的,也沒想到這麼多……還是你們年輕人心思縝密。”房東老太這樣虛僞的客套着,彷彿她很不願意收白河錢似的。
白河笑了笑,說道:“雖然時間不長,但給您添了不少麻煩,真是抱歉。”
“不不不,這沒什麼。”房東老太這樣說道,心裡卻想:‘應該說是我給你添麻煩纔對。’
她這樣心說到,又把視線轉向了李利翁,很快卻又逃避似的落在了地板上,生怕被揭穿似的,趕忙說:“那你們繼續忙吧,我還有事,這就先走了。”說着,她就拔出了步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白河還沒有來得及向房東老太告別,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只能把面前的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兩人接這又忙活了會,把該做的基本都做完了,接着就差將將東西一一搬出去了。
這時外面傳來了大型車輛的排氣聲,似乎有一輛輕型卡車已經停在了公寓樓前。李利翁知道,這應該是搬家公司來了,雖說小東西他可以幫忙,但比較大的傢俱,還是需要搬家公司動手的。
“我幫你把東西都送上車去吧,瞧這天都快黑了,兩個人可以快些搬完不是嗎?”
白河攏了攏劉海,面帶猶豫的說道:“這樣我確實是省事兒了,可你不要緊吧?”
“不不不,沒事兒,好歹我也是個男人啊,可別太瞧不起我了。”
李利翁話雖是這樣說,但自從他畢業以來,幾乎就再未從事過什麼體力活動了。在考出律師執照以後,他做的也一向都是文職,更加沒有機會活動筋骨,可以說老早就失去了大學時代的出色體力。
當然,這點李利翁自己再清楚不過。可以說,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今天如果想在白河面前保持良好形象,代價就是明早起牀渾身痠痛。
然儘管如此,也總不能讓一隻手不方便的白河去做這些事兒吧?故而念及此,李利翁還是挽起了袖子,扛起紙箱。
他踩這嘎吱作響的狹窄樓梯上上下下,將箱子一個接着一個的搬到車上。等到房間被李利翁搬空時,夕陽已經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淡淡的夜色早便開始籠罩四周。
拍了拍手,硬忍住想要倒在地上的衝動,李利翁刻意不露出半絲疲態,淡淡的問:“沒落下什麼吧?”
“不,應該已經搬完了。”
白河這樣說着,與李利翁並肩站在門口,打量這空空如也的房間。李利翁的視線下意識又落到了那裡,那面原來擺放着鏡子的地方。這時李利翁才突然發現,那副畫居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