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緊靠着洞庭湖,自古以來便是嶽州最繁華所在。
再加上城池堅固,即便有流寇來襲的消息傳到了城內,除了太守下令關閉城門之外,城內百姓的生活如往常一樣。
看着遠處的巴陵城,殷誠不由得感慨道:“老師,你猜,這巴陵城中有沒有穿越者?”
夫子笑道:“有如何,沒有又如何?”
殷誠道:“若是有穿越者的話,尤其是宋之後的穿越者,只怕這岳陽樓記可是要提前問世了?”
夫子疑惑道:“岳陽樓記?”
殷誠高聲道:“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
他背誦的聲情並茂,夫子笑道:“這巴陵此時卻是沒有岳陽樓的,只有巴陵城樓,當年魯肅在此練兵,老夫也在巴陵待過一段時間。“
殷誠道:“這天下,可有老師未曾去過的地方麼?”
夫子哈哈大笑,道:“這天下雖然大,卻也大不過老夫這雙腿。”
若是旁人說這話,殷誠必然會嗤之以鼻。
可夫子說這話,殷誠只能在心裡道一聲牛逼。
見殷誠不說話,夫子又道:“這千百年來,巴陵城樓的詩作無數,爲何你偏偏記得這岳陽樓記?”
殷誠笑道:“自然是因爲當初弟子在學校上學的時候,語文教材裡,岳陽樓記是要求背誦全文的。”
有些幽怨的看了看夫子道:“論語也要背誦,這些全都是考試要考的重點。”
而後埋怨道:“你說你們這些大佬啊,升官了要寫詩,被貶了也要寫詩,開心了要寫,悲傷了也要寫,就算出去旅個遊,看到名山大川或者名勝景點也要寫,哎呀,完全就不考慮後世學生的感受。”
夫子不屑道:“膚淺,難道你們那個時候的讀書人,就不寫詩詞歌賦麼?”
巴陵城關閉,殷誠和夫子想要白日裡正大光明的進城自然是不可能的。
好在殷誠提前通知了嶽州的鯉組織成員,讓他們想辦法接應。
鯉組織回覆一切準備就緒,讓他們在此處等候便可。
左右裡沒什麼事,殷誠坐了下來,道:“我們那個時代?”
“對啊,你們那個時代的讀書人見到巴陵城樓,見到洞庭湖,難道就不會觸景生情麼?”
殷誠道:“觸景生情自然是有的,只是奈何大家沒文化,一句臥槽走天下。見了洞庭湖會感慨,臥槽這湖好美,見了岳陽樓會說,臥槽這樓好壯觀。至於說寫一首詩詞,或者作一篇賦,哎呀,不存在的。”
夫子聽罷,嘆了口氣,也跟着席地而坐。
倆人一副農夫打扮,再加上夫子和殷誠也都不是太注意儀表的人。
殷誠不在意儀表是因爲懶的在意,夫子不在意儀表是因爲這世上已經沒有配得上他注意儀表的人了。
因此二人一坐下,反倒是比真正的農夫還像。
“就算是岳陽樓記,我現在也是往的差不多了,只記得開頭和核心詞句,至於說中間描寫景物和洞庭湖的句子,我早就忘的乾乾淨淨了。”
殷誠說到這,想到了其他事,轉頭看向夫子笑道:“倒是諸葛師兄的出師表,我到現在還能倒背如流。”
他又強調道:“是真的倒背如流。” wWW ▪ttκд n ▪¢ ○
說罷伸出雙手放到後面,手掌撐着地,臉面朝天怡然自得。
“當年背的最痛苦的便是滕王閣序,哎呀,可惜王勃這位天才沒有穿越過來,不然的話我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腦袋,才能寫出這樣絕美文章。”
殷誠自顧自己的說着,腦子裡回憶着前世裡的記憶,閉上了眼睛。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當年不知畫中意,如今已成畫中人了!”
夫子忽而道:“前幾句還算不錯,後兩句卻是有些矯揉造作。”
殷誠道:“這後兩句不是滕王閣序裡的詩詞,乃是我突然想起來的。”
夫子方纔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原該如此的表情,道:“岳陽樓記,你還記得哪些?左右裡無事,說來聽一聽。”
“真要聽?”
殷誠轉過臉來,看着夫子正色道。
夫子道:“你如此推崇此篇,自然是要聽一聽的。”
殷誠收回雙手道:“好!”
說罷拍了拍手掌,站起身來,看着原處的巴陵城,醞釀了下情緒,高聲道:“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爲,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岳陽樓記算得上是殷誠前世裡最喜歡的文章之一。
如今兩世爲人,這一世又站在了世界之巔,看事情的角度和思想問題的深度自然比之前世更廣更深。
當年在學岳陽樓記的時候,只是敬佩范仲淹家國天下的胸懷,和令人敬佩的品格。
如今再想起這篇文章,殷誠感慨良多。
更是應了他剛剛說的那句話。
當年不知畫中意,如今已成畫中人。
治理天下,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
因此,岳陽樓記裡這核心內容,殷誠幾乎是用最豪邁的氣勢,最高昂的聲音朗誦出來。
頗有些借這段話來昭告天下,自己的理想與抱負。
夫子聽完,也不由的想要叫好。
只是還不等他開口,卻聽到後面有人高聲道:“好!好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夫子渾身一震,轉頭看去,心中卻是一陣後怕。
只怪剛剛聽殷誠背誦課文太過認真,以至於連有人靠近了都沒有發現。
若是這人心懷不軌,自己豈不是陰溝裡翻了船?
殷誠也是如此想法,二人靠近,有些警惕的看着來人。
只見這人四十多歲上下,笑臉盈盈,十分和善。
觀其氣質,像是一個飽讀詩書的文人。
看其衣着,卻又像是一個富家豪族的子弟。
這人騎着一匹駿馬,後連跟着三輛馬車。
殷誠打眼一看就認出來了,這馬車均是珍寶齋所出,價值不菲。
尤其是中間的那輛寶馬香車,更是要上萬貫。
再看馬車周圍的護衛,一個個目光如炬,幹練無比,顯然全都是常年行走江湖,見過大世面的好手。
車隊之中走來一人,穿着打扮像是個大戶人家的管家。
那管家走到中年文人身邊,問道:“二老爺,怎麼不走了?”
好像沒有看到站在前面的夫子和殷誠。
那中年文人沒有搭理他,反而上下打量着殷誠和夫子,心中猜測着這二人的身份。
尋常的農夫,可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的。
便是自己那位在朝廷之中做大官的兄長,只怕也難以寫出這般文章來。
管家見二老爺不搭理自己,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方纔看到了殷誠和夫子。
“兩個臭要飯的,在這裡擋什麼道,趕緊滾開!”
管家見了二人,滿臉嫌棄的走了上來,一邊揮舞着手攆二人離開。
“你這刁奴,這路又不是你們家的,我們又沒站在路邊攔住你們的去路。”
殷誠見那中年文人聽到了自己剛剛背的文章,知道僞裝被識破了,當下也不再裝。
可他嘴上雖然這樣說,腳卻往路邊退去。
那管家背對着中年文人,面朝着殷誠,一邊說一邊亮出了腰間的玉佩。
那玉佩乃是鯉組織高級成員的信物,殷誠和夫子馬上明白過來。
眼前這個滿臉嫌棄,出言不遜,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的管家便是前來接應自己二人進城的下屬。
“趕緊滾蛋,又多遠滾多遠,若是惹了我家二老爺不高興,將你們押進巴陵,關你們三年五載就知道厲害!”
在此之前,管家已經想好了將夫子和殷誠帶進巴陵的法子。
只是沒有想到自家二老爺也不知抽什麼風,眼瞅着快到巴陵了,自己一個人快馬加鞭往前跑,提前和夫子與殷誠見面了。
管家也不知道三人說了什麼,只能臨時改變方案。
他嘴上這樣說,自然是告訴殷誠計劃有變,讓他配合和自己發生衝突,而後他再借着這個機會把二人帶進城去。
殷誠馬上明白過來,卻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原本鯉組織要把自己二人弄進城的辦法是什麼。
聽到管家這樣說,還以爲這便是他們的計劃。
正要開口反駁,將事態升級,誰知坐在馬上的中年文人卻道:“周山,休要放肆,還不趕緊退下!”
管家周山一聽中年文人動了怒,放下心來:“看來不用我費心,二老爺也會帶他們入城。”
周山甚至中年文人的脾氣最是倔強。
平日裡喜好結交朋友。
沒事在家時,不是看書便是寫詩,出去遊玩不是彈琴便是畫畫,最是清高無比。
若是他看不順眼,便是當朝首輔來了,那也不會有好臉色。
可若是看順眼了,把人請回家當祖宗供着,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聽口氣,這位二人對自己要接的兩個人,顯然是看順眼了。
周山並不知道殷誠和夫子的身份。
因此見自己的任務即將要完成,也懶得多生事端。
接着中年文人的呵斥,告了一聲罪,退了下去。
“兩位先生莫要在意,手下的刁奴言語不敬,還望不要放在心上。”
中年文人翻身下馬,衝着殷誠道:“這位公子,在下週噴虎有禮了。”
殷誠一聽這個名字,臉色有些怪異,心道:“如此文質彬彬的人,居然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隨即又想:“周噴虎?周噴熊?剛剛那管家還說,他們朝裡還有個做大官的大老爺,看來這人應該便是周噴熊那小子的兄弟了。”
“不敢,小生殷誠,只因爲聽聞巴陵有匪盜來襲,因此只得喬裝打扮。”
殷誠也看出來這人有心結交自己,知道這次進城的着落要落在這周噴虎身上。
因此直接撒了個謊,解釋自己爲何這般打扮。
周噴虎乃是炎朝最標準的讀書人,加之出生在巴陵豪門世家,一輩子順風順水,不管到哪裡,人人對他禮遇有加。
因此性格倔強還有些單純。
一聽殷誠這般解釋,周噴虎連連點頭道:“殷公子說的是,如今巴陵也不太平,再小心也不爲過。”
殷誠道:“倒是讓周先生笑話了。”
周噴虎搖頭道:“殷公子說的哪裡話,剛剛在下聽到殷公子那番話,如雷貫耳,方纔明白古人云,朝聞道,朝聞道,夕死可矣不是空言。”
說着上前就要去拉殷誠的手,神色十分激動。
殷誠本能的後退一步,沒有讓他得逞。
周噴虎也意識到有些失態,道:“殷公子聽口音不像是巴陵人?可是也要入城?”
殷誠點頭道:“沒錯,在下與族叔前來投奔親友,卻得知巴陵城關了,不準任何人進出,因此只得在此等候,等到明日,看城門會不會開。”
周噴虎道:“殷公子不用等了,最近有盜匪來襲,巴陵城一時半會是開不了的。”
殷誠嘆氣道:“哎,若是如此,在下也只能和叔父去武陵去了。”
周噴虎趕緊攔住道:“殷公子既然到了巴陵,爲何要去武陵?若是公子不嫌棄,可與我一同前行,周某人在巴陵還有些薄面,定能讓殷公子一同進城。”
殷誠見如此輕易就能進城,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周噴虎見他不說話,趕緊轉頭道:“周山,快請殷公子和這位先生上車。”
殷誠剛剛背的那幾句話,對不識字的人來說可能不會有什麼想法。
但對於周噴虎這種炎朝清高的士大夫階層來說,無異於嗜酒如命之人得到了九天仙釀一般。
周山早就在一旁等候,聽到周噴虎吩咐,趕緊應聲上前。
“多謝周先生。”
殷誠躬身行禮,周噴虎連連客氣,引着二人上了第一輛馬車。
等到安置好殷誠,周噴虎興奮的搓了搓手,又招來一人道:“你先行一步,去聽潮樓訂上一桌上等的酒席,再拿着我的名帖請我幾位老友。”
一切安排妥當,周噴虎上了馬車,與殷誠攀談起來。
車隊緩緩而行,只見第二輛寶馬香車的車簾打開,露出一張絕美的面容來。
“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那女子輕啓櫻口,悄聲問道。
駕車的護衛轉頭道:“回稟小姐,剛剛二老爺遇到了兩個人,請他們上了馬車。”
那女子又道:“兩個人,兩個什麼人?”
護衛道:“像是兩個莊稼漢,可又不像。”
女子輕輕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這個二叔向來形式不按常理出牌,當下也沒有在意,撂下了簾子。
馬車之內還有一人,也是一名女子,正手持一張紙看的入神,口中喃喃,有些激動。
周小姐見了,臉上浮出一縷笑容,得意道:“蘇姐姐,怎麼樣,楚公子的這篇岳陽樓記,寫的如何?”
那女子擡起頭來,正是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