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
自從洛陽之戰後,整個關中已經三個月沒有下雨了。
加上皇帝退位,太子重病,新君未立。
這一系列不好的事情堆積在一起,弄的天下百姓人心惶惶。
民間有人傳謠,說這是亡國之兆。
長安城內更是有童謠唱說:“好五郎,躺在牀。金殿上,無新皇。蛇鼠獐狼佔廟堂,良臣賢將在草莽。若想炎家不得亡,需得德賢振朝綱。”
鎮守洛陽的秦王雖然知道這是有人故意編排,卻也無可奈何,爲了平息天下的怨言,只得下了罪己詔。
大意則是說,洛陽之戰,自己身爲聯軍的盟主,雖然是討伐不義。可僞帝終究是先帝之子,本王的兄弟,同室操戈,兄弟相殘,有違人倫。
因此上天方纔怪罪,不降下雨水,萬方有罪,罪只在秦王一人。
按照道理來說,秦王是沒有資格下這種詔書的。
就算他有資格,這份罪己詔也不會出現在長安發行的大炎日報上。
只是洛陽之戰後,東宮作爲最後的勝利者,這大炎的正統應該在樑俊身上。
可萬萬沒有想到,太子樑俊死了——確切的說是昏迷不醒了。
姚廣孝帶着五萬大軍,順着大河找了三天,在一戶漁夫家裡發現了被漁夫救上來的樑俊。
當時他們找到太子樑俊的時候,樑俊已經不省人事。
帶回了長安,劉文靜一聽這個消息,連樑俊的面都沒見到呢,直接就昏倒過去。
如今長安大軍攻克洛陽,關中和關東的局勢已定。
有了這兩座城池,問鼎天下,討伐不臣指日可待。
誰能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身爲長安一派首腦的太子居然昏迷不醒。
一連十日,雍州、關內、關東的所有名醫全都請了個遍,可誰也沒有辦法將樑俊弄醒。
王易和馬如龍仔細的觀察了樑俊的狀態,最後下了定論。
告訴他們太子只是植物人了,沒得救,只能好生照料,等他自然醒。
東宮的羣臣雖然早有準備,可聽到二人這樣說,一時間也是難以接受。
不少人更是認爲王易和馬如龍胡說八道,依舊尋找天下名醫要給太子看病。
整個長安城裡亂成一片,也沒有心思討伐導致太子這樣的罪魁禍首——南楚。
劉文靜身爲東宮的謀主,長安一派的二號人物。
樑俊不在,就得他來拿主意。
就在樑俊被救回來的第一天,劉文靜就派八百里加急,派人前去雍州請李秀寧回長安。
等到李秀寧到了長安城,東宮黨所有的首腦全都聚集在一起,商議着這事該怎麼辦。
一羣聰明絕頂的人討論了半天也沒有好的辦法。
方案提了很多,但誰也不敢拍板。
最後還是李秀寧當機立斷,決定按照制定的對東宮最有利的方案來做。
那就是讓她出面聯繫已經撤軍回江南道的秦王樑羽。
請秦王樑羽到洛陽來,穩定大局。
經過洛陽一戰,天下有野心的這些草莽漢子們也清楚的明白,有這些皇子在,樑家的江山氣數未盡。
畢竟只要響應檄文前來長安和洛陽的諸侯們,都門清的很,洛陽之戰說白了就是樑家的幾個皇子們之間的戰爭。
他們這幫人純粹是擺設。
而且通過這一戰,他們也清楚了自己和正規軍之間的差距。
回到各自的地盤之後,也沒有了之前自立爲王的野心。
一個個主動到當地官府主動示好,雖然不願意解除武裝,但卻表示,願意聽從官府的調遣。
所以說,天下百姓這個時候還是認爲樑家乃是正統,這天下還是大炎的天下。
而樑植被迫主動退位,承認自己弒君稱帝。
那他這皇帝顯然不是正統,炎朝正統的皇帝是誰呢?
自然是太子了。
可現在太子又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
自然是不能當皇帝的。
按照老樑家的規矩,那皇位的合法繼承人就是太子後面的皇子。
那就是當今的秦王樑羽了。
所以說,樑羽當皇帝,在炎朝百姓心中認爲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順的。
不少人甚至認爲,先讓樑羽等皇帝,等太子醒了,再讓秦王把皇位還給太子,也不是不可以。
出於爲了穩定民心的考慮,劉文靜等人不得不選擇和秦王合作。
再加上有李秀寧和秦王的關係在,有很多事也可以慢慢的談。
比如說,秦王可以代太子執行天下之事,但絕不可以稱帝。
因此樑羽一到洛陽,就告令天下,自己在洛陽是以攝政王的身份執政。
而他當了攝政王,第一件事就是頒佈法令,廢黜皇帝制度。
這也是東宮和樑羽合作定的硬性條件之一。
滿朝的文武和天下的百姓也都沒當回事。
全都以爲這位攝政王是爲了表明自己沒有爭奪太子皇位的心,方纔說要廢黜皇帝制度,等太子醒了,再恢復。
反正天下是你們樑家的,皇帝也好,攝政王也罷,不就是個名頭麼?
東宮和樑羽合作的第二個條件乃是李秀寧主動提的。
就是讓樑羽以攝政王的身份下罪己詔,告訴天下百姓,僞皇帝是他秦王從城樓上推下去的。
雖然沒把僞帝摔死,但他要爲手足相殘的事道歉。
這個方案雖然有李秀寧的私心在,可卻也符合東宮的利益。
畢竟不管怎麼說,僞帝再不是東西,樑俊身爲太子,若是有逼死的兄弟的黑歷史,等當了皇帝之後,難免會讓人覺得這個想要殺自己親弟弟的皇帝不是仁君。
他對自己的弟弟都能如此,何況對天下的百姓呢?
從而也能降低樑羽自立爲帝的可能。
可謂是一舉三得。
樑羽思來想去,於公來說,自己和東宮的實力相差確實很大,雖然樑俊昏迷不醒。
可他卻發現,樑俊建立的這個體制,沒有他這個首腦之後,整個雍州依舊照常運轉。
不僅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分崩離析,反而更加的團結。
這個時候和東宮硬碰硬,自己百害而無一利。
於私上來說,這也是一個和李秀寧緩和自己關係的契機。
思來想去,又和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商議了半天,樑羽決定同意東宮提出的方案。
因此一到洛陽,他就痛痛快快的下了罪己詔。
罪己詔寫好了,王易和馬如龍倆人按住不讓發佈,帶着軍機二處的人蒐集了關中近二十年年來的天氣數據。
又研究了好幾天空氣溼度、朝霞晚霞等等誰也不知道的東西。
反覆的確認無誤之後,到第三天,方纔讓罪己詔上了大炎日報。
說來也巧,罪己詔一上大炎日報,第二天晚上關中就下了大雨。
緊接着十天之後,就傳遍了天下。
各州各縣所有的茶館酒樓裡,全都在談論這件事情。
距離長安比較近的州縣,百姓們談論起來說的還有鼻子有眼,不管胡說八道。
可距離長安和洛陽比較遠的地方,那就是天高皇帝遠,加上消息閉塞,傳來傳說說什麼的都有了。
比如說像萊州、青州和登州這樣地處大炎最東邊,臨近海邊的地方。
人員混雜不說,當地豪強衆多,官府勢弱。
沒有大炎日報的時候,酒館裡的百姓們就喜歡扁討論長安皇家的辛秘。
一件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轉了九手的小道消息,他們都能當成五六天的談資。
如今大炎日報白紙黑字的寫着,更是讓他們無比的興奮。
一邊喝着酒,一邊聽着識字的人念報,則是他們一天最享受的時刻。
萊州即墨的一個小酒館裡就是這幅景象。
拿報紙的人正襟危坐,搖頭晃腦的念着攝政王寫的罪己詔。
這罪己詔他今天已經讀了不下二十多遍,背都能背下來了。
可架不住酒館裡人來人往,喝酒的人換了一茬接一茬。
來一批新人他就念一遍。
等唸到第三十遍的時候,酒館裡突然傳來拍桌子的聲音。
一個三十多歲的富家公子哥模樣的公子滿臉陰冷,怒哼道:“哼,無恥之徒,虛僞至極!”
旁邊一個十七八的小夥子還跟着勸道:“大郎莫要生氣,哎,莫要生氣。”
酒館裡人多嘴雜,誰也沒注意這二人。
念報紙的書生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接着念自己的報紙。
那公子哥強壓住怒火,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下。
看着那十七八的小夥子咬牙切齒低聲道:“父皇,你現在看清楚他李世民是什麼人了吧,他就是一個爲了皇位不擇手段的人。”
“前世裡他能爲了皇位殺了我與元吉,今日又能爲了皇位殺掉七皇子,哼!”
那年輕小夥子滿臉的無奈,只能輕聲道:“哎,建成,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老天爺能讓咱們爺倆重活一回,乃是上天給的造化。再者來說,那七皇子樑植不是沒有死麼?”
李建成一愣,壓着怒火看了一眼年輕小夥子一眼。
“父皇,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向着他說話!”
“我,哎呀,我哪裡向着他說話了,這報紙上不是說了麼,僞帝退位,若是死了如何能夠退位呢?”
眼見着李建成又要動怒,穿越到年輕小夥子身上的李淵趕緊壓住他道:“行了,行了,爲父這不是陪着你來麼,前世是他對不起你,這一世,爲父站在你這邊,你說要幹什麼,我就陪你做什麼,這還不成麼?”
李建成聽到這話,心裡的氣方纔消了許多。
默默的喝了一杯酒點了點頭,道:“若是這幫刺客真有如此本事,便是散盡家財,我也要報仇雪恨!”
李淵看着自己一臉陰冷的兒子,長嘆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
正說着,只見酒館裡進來一人。
這人身材高大,周身上下包的嚴嚴實實,戴着一個斗笠,只漏出一雙眼睛來。
即墨靠近海邊,經常有漁民進城,到這種人多的場所來,爲了掩蓋身上的腥味,這般打扮也算是正常。
只是這大熱天的,包裹的如此嚴實卻也少見。
不過對於酒館裡的人來說,三教九流什麼人沒有。
因此沒有人太在意他。
這人進了酒館,四下裡看了看,見到李建成和李淵的桌上放着一柄扇子,扇子吊墜乃是鯉魚形狀,微微點頭,快步走了過去。
“就是你們要找我們?”
李建成看了看他,疑惑道:“敢問壯士是?”
“黑珍珠海盜團。”
李建成和李淵對視一眼,李建成拱手道:“在下久候多時了。”
這人聽了坐下來,背對着酒館衆人,一摘面罩,李建成和李淵全都愣住了。
只見來者皮膚髮白,一雙藍色的眼睛,顯然不是炎朝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