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信和他手下士卒的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誰也沒有想到,一項以穩重謹慎著稱的狄信,居然狠下殺心。
聯軍走到這一步,連樑俊都小心翼翼,雷聲大雨點小,和樑羽等人分了合,合了分。
也沒有發生實質性的衝突。
反倒是他手下的人,居然沒有絲毫預兆,上來就要殺人。
跟在諸將身後的親衛們第一時間衝了出來,手持刀刃面對着狄信。
軍機二處的人全都慢慢後撤,向着狄信靠攏。
一邊走,手裡一邊給手弩裝填弩箭。
此時的局勢很微妙,狄信手下的弓弩隊殺掉想要記錄數據的人之後,並沒有繼續攻擊其他人。
而樑羽等人手下的親衛唯恐手弩隊傷到自己殿下,也只是被動防禦,沒有擺出主動攻擊的姿態。
如此近的距離,任憑親衛們武藝再高,動作再迅捷,也斷然不是手弩的對手。
他們死了倒無所謂,若是傷到身後的殿下和主子們,那可就是大罪了。
“都退下。”
就在雙方的神經繃緊,即將要斷的時候,樑羽發話了。
他從馬上下來,面色陰沉,揮手讓圍在身邊的親衛撤去。
其他人有些不解,不知道秦王想要幹什麼?
再者來說,依照他們對秦王的瞭解,這位不像是打斷了牙往肚子裡咽的主啊。
軍機二處的人當着他的面殺掉他的心腹,樑俊又不在這裡,這種氣都能忍得住?
狄信也十分緊張的看着樑羽,見親衛收回兵刃撤到旁邊,也擡手示意軍機二處的手弩隊往後撤。
畢竟他也不傻,殺了軍機三處的人,原本自己就理虧。
聯軍首腦們看起來並沒有想要藉着此事發難的意思,並且主動撤去了敵意。
他如果繼續僵持,軍機二處手弩隊的人手上的玩意可不長眼,萬一哪個混小子一緊張,跟着手一滑,直接給樑羽或者其他人來一梭子,那可不是好玩的。
手弩隊的人也知道好歹,軍機三處的人殺了也就殺了,往日裡也不是沒有殺過。
雙方之間原本就是生死對頭,這是盡人皆知的秘密。
一旦衝突再升級,後果可不是他們能夠承擔的。
衆目睽睽之下,樑羽向着自己倒地的士卒走去。
“狄將軍,你我現在乃是盟友,本王更是聯軍的盟主,盟約更是太子殿下親筆所書。同室操戈,破壞聯盟者是什麼處罰,你應當比我清楚。”
樑羽的話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談不上憤怒也談不上生氣,更沒有絲毫的殺意。
可他越是如此,狄信心裡越沒有底。
再加之樑羽終究是曾是帝王,帝王之威嚴,非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正常的狄信尚且可能承受不住,更何況他現在的心境原本就極其的脆弱。
只是這一句話,就讓狄信又陷入了極端的自我否定中。
樑羽雖然不知道什麼叫戰後心理綜合症,但前世戎馬半生,戰爭之後士兵會出現什麼反應他還是十分清楚的。
剛開始見到狄信的時候,樑羽因爲杜如晦的原因,愛屋及烏,對狄信的狀態也有些關心。
要不然也不會停下來和他說那些話。
可如今狄信當着自己的面,殺掉自己軍機三處的人,這就不是當衆打臉的事了。
“如今聯軍正與山蠻人作戰,太子殿下親臨戰前,原本是一件鼓舞聯軍軍心的事。”
樑羽走的很慢,說的也很慢,但這些話卻全都像是重錘一樣砸在狄信已經支離破碎的自信心上。
他走到一個被射殺的軍機三處士卒面前,那士卒眼睛瞪大,腹部中箭,雙手卻按着自己的胸口。
“狄將軍卻不分青紅皁白,射殺聯軍士卒,是代表東宮與我等宣戰麼?”
樑羽伸出手來將士卒身上的弩箭拔出,而後不緊不慢的從他胸口的衣裳裡掏出一團紙。
這個人乃是軍機三處的頭目,狄信帶兵來的時候,其他人趕緊將紙張全都交給了他。
樑羽坐在馬上看的清清楚楚。
這團紙上寫着的便是關於熱氣球的主要數據。
有了這些數據,他的兵工廠想要複製出來熱氣球,只是時間的問題。
在拿出紙張的同時,樑羽握着紙張的手塞入懷中,一隻手猛然抽出佩劍,轉身劍指狄信厲聲道:“你是想要挑起聯軍的矛盾,後院起火,讓前線的太子腹背受敵,至太子於死地麼?”
與此同時,樑羽的親衛唰的一聲抽出兵刃,將狄信等人團團圍住。
“不,我沒有!”
狄信的臉色大變,極力的否認樑羽對自己的不實控訴。
讓太子深陷險境,置太子於死地,這樣的大帽子一旦扣下來,就算樑俊不在意。
可東宮的官員呢?軍機二處的人呢?
甚至於說雍州的布思衙門,這幫人會放過自己麼?
經歷了雍州改制變化的狄信,比任何人都清楚雍州現在的局勢。
在雍州境內,但凡有人膽敢說一句太子不好的話,不管是什麼人,絕對不會有任何好下場。
雍州的這些衙門能饒得了他,雍州的百姓也不會放過他。
因此當樑羽說出這話的時候,狄信整個人都崩潰了。
連跟着他的這些軍機二處成員們也全都渾身一激靈。
秦王說的好像是對的,自己殺了這些人,雖說是爲了保護山蠻秘密武器的資料。
可帶來的影響卻是激化聯軍內部矛盾。
此時太子帶着大軍正在追趕山蠻人,如果聯軍因爲這事,在背後攻擊太子。
太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會陷入絕境之中。
一旦太子的性命有任何閃失,他們這幫人可就是罪魁禍首。
不說軍機二處裡對自己的懲罰,單是在心理上,他們自己都不會放過自己。
這麼一疑慮,手上的弓弩就再也擡不起來了。
樑羽的親衛全都精明強幹之輩,看到這架勢,自然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縱身快步上前,一把將他們按住。
先把武器卸了,緊接着又讓他們跪在地上,死死的按住。
狄信整個人精神恍惚,樑羽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腦子裡迴盪。
“不,不,我沒有!我沒有想要陷太子於絕境的想法,我沒有!”
接二連三的失敗,不斷的升級着狄信心內之中對自我的否定。
此時,在他心中,已經將幽州之戰的罪責全都歸咎在了自己身上。
當初如果自己若是沒有害怕,帶着士卒拼死守住幽州,山蠻人也不會進關。
山蠻人不進關,也不會支援洛陽。
不支援洛陽,太子殿下也不會親臨戰場。
太子殿下不親臨戰場,就不會出現聯軍內亂的局面。
狄信已經認爲聯軍因爲自己的魯莽要分崩離析,樑羽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帶兵去攻打太子,爲軍機三處的人討個說法。
壓力一層接着一層,層層重如泰山。
狄信整個人陷入一種無望的絕境,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想要結束這一切,想要從深淵之中爬出來。
可擡頭望去,周圍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只有不斷的自責,和樑羽將罪責歸咎到他身上的聲音越來越大。
劉秀見狀,知道狄信這個時候最是需要他人的幫助,心中不忍。
畢竟自己現在打算和樑俊聯盟,狄信乃是東宮大將,樑俊心腹之一,他若是在自己面前出了問題,自己也難辭其咎。
剛想上前,卻被樑俊伸手攔住。
“秦王殿下...”
劉秀一愣,看着站在自己身邊,面色冷若冰霜的樑羽。
三言兩語就將狄信逼入了死境,這位秦王確實是一個狠人。
“這是他該得的。”
樑羽沉聲道,冷眼看着失魂落魄,武器掉落的狄信。
“一切都是我的過錯,都是因爲我!”
狄信的眼睛突然變得血紅,整個人像是一隻掉進陷阱之中,拼死掙扎的猛獸。
他睜大了眼睛,刷的一聲,從腰間拔出配刀,毫不猶豫的衝着自己脖子抹去。
“嗡!”
羽箭擊中金屬的聲音響起。
狄信手中的佩刀應聲而落。
坐在馬上的樑錦將手中弓弩扔給旁邊的親衛,看着半跪於地的狄信冷聲一哼:“洛州銀槍,看來也不過如此。想死沒人攔着你,可臨死之前,拉兩個山蠻人,也不枉北涼男兒的名頭!”
說罷拍馬上前,走到樑羽面前道:“秦王,你想要借刀殺人容易,可樑俊若是知道了你逼死他東宮大將,會繞過你麼?”
樑羽微微一笑,心中有些不服,擡頭看着樑錦道:“多謝皇兄擔心,本王還不至於怕了他東宮。”
“怕了他東宮?哼哼,說的容易。素來都說你精通兵法,若是讓你帶兵與耶律楚雄的山蠻精銳對戰,你可能取得今日之戰果?”
樑錦看着滿地的硝煙,神色五味雜陳。
“太子一直不願意與我等開戰,你當他是怕咱們麼?”
“不是麼?”
樑羽心中雖然知道現實情況是什麼,可不知怎麼,嘴上卻不願意承認。
“不是!”樑錦看着遠方堅定道:“以東宮現在的實力,他是怕太輕易就把咱們滅了。”
樑錦微微一笑,目光如炬。
“好好想一想,你與樑俊鬥爭的這些日子以來,什麼時候佔據過主動?是戰是和,從來都是東宮說了算。”
“東宮想和聯軍分,聯軍就得分。東宮想和聯軍和,聯軍就得和。”
樑錦伸出手來,看着他道:“你拿什麼和樑俊鬥?”
樑羽咬着牙,攥了攥拳頭,將手中的圖紙分了一半交給樑錦,道:“如此說來,皇兄此次是站在我這一邊了?”
樑錦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旁人聽不明白,他還能不懂?
這位老奸巨猾的大皇子,說這些廢話純粹是爲了自己手中的圖紙來的。
如果圖紙不給他一半,等會見到樑俊,這孫子一定把自己想要逼死狄信的是添油加醋說給他聽。
樑俊若是打了個大勝仗,士氣正旺,聽到自己人被欺負,能饒得了他?
樑俊若是打了個大敗仗,以他那賴皮性子,肯定把鍋甩給聯軍,指責他樑羽這個盟主只顧着內訌,不前來救援。
反正不管怎麼着,自己都撈不到好處。
至於說狄信殺了自己軍機二處那麼多人,樑俊會在意?
以他護犢子的性子,會和自己掰扯這些?
不過樑錦說的也在理,能重創耶律楚雄的山蠻軍,東宮的實力確實強大的可怕。
樑羽心不甘情不願的交出圖紙,看着樑錦又道:“不知接下來皇兄想要如何做?”
“如何做?”
樑錦收好圖紙,衝着樑羽微笑道:“剛剛秦王不是已經說了麼,爲何又問我如何做?”
說罷轉頭看向趙君慕,冷聲道:“來人,將破壞聯軍團結,想要暗殺太子殿下的狄信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