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少爺。”沈富哀求着,披頭散髮的樣子,說不盡的可憐。
以往他只聽沈家大院裡的某個在長安城裡有老師的四房弟子,學着他老師的樣子告誡沈雲,長安城不是誰都能進的,有的人哪怕僥倖進到了長安城,也住不長久。
開始的時候他還相信這種說法,認爲自己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進長安城的那一天呢?
但他沒有想到,自己不僅進了長安城,而且還在長安城裡有了自己的房子。
五光十色的長安美景,恭敬奉承的商賈貴人,早就讓沈富忘記了當年聽到那句話時的敬畏。
更讓沈福忘記了,自家的少爺曾經並不像現在這樣的耀目。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自家這位少爺長長把自己關在書房中,不愛說話也不愛出門。
當年被從沈家大院趕出來的時候,少爺那驚慌失措、彷彿天塌下來一樣的表情,此時此刻浮現在沈富的腦海裡。
沈富已經記不起來,自家少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了,變得開朗無比,變得才華橫溢,變得彷彿有如神助一般,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
一路的順利,讓原本就不靈光的沈富漸漸的忘卻了當年與少爺在茅草屋裡相依爲命的時候。
腦海中那個憂鬱清瘦的少年,每次看自己時,那種空洞而又絕望的眼神,沈富早已經記不得是從沈雲的臉上消失的。
他看着面無表情的沈雲有些失神,這樣的表情,沈富只在少爺臉上見過一次。
那就是當年少爺中了舉人之後,回到沈家大院在沈家祠堂看向沈家族長的表情。
沈富打了個冷顫,顫顫巍巍的給沈雲磕了一個響頭,道:“少爺,老奴錯了,老奴罪該萬死。”
沈雲並不理會他,任由沈富磕着響頭,冷聲道:“我問的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若是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說完伸出手來,身後的近衛軍唰的一聲抽出腰刀,恭敬的將刀柄遞給沈雲。
咣噹,腰刀落在沈富的面前,雪白的刀面散發着刺骨的寒氣,讓沈富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腦袋。
“啓稟侍郎,侍郎大人。”周並跪在地上,伏身說道。
沈雲看了看他,這人有些眼熟,但在哪裡見過卻沒有了印象。
“你是何人?”
周並顫聲道:“回大人的話,小人叫周並,是是珍寶齋的分銷商。”
“分銷商?”沈雲喃喃重複一遍,這是他起的名詞,珍寶齋一天能賺那麼多錢,與這些分銷商們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怎麼,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周並連連點頭,趕緊道:“回大人的話,小人知道,小人知道。今日小人帶着提貨單前來提貨,少掌櫃,少掌櫃。”
說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旁邊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的沈紅,沈雲冷聲一哼:“狗一樣的東西,也敢自稱什麼少掌櫃。”
對於沈紅這個沈富的乾兒子,沈雲並不怎麼喜歡,只是礙於沈富的面子上,沈雲也不願意干涉他太多。
好在這小子進了珍寶齋之後,雖然沒有什麼功勞,卻也沒惹什麼亂子,沈雲也就懶的管他的事。
現在珍寶齋弄成這樣子,沈雲再看他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沈紅也知道自家這位位高權重的少爺看不上自己,因此沈紅極力的避免在沈雲的面前晃悠。
一聽到沈雲說這話,沈紅渾身一哆嗦,隨後屁股一翹,雙手往前趴着,嘴中道:“汪汪汪...”
沈雲見了更是心煩,怒吼一聲:“滾!”
沈紅趕緊收聲,隨後抱成一團,身子一用力,滾出了珍寶齋門口。
“接着說。”見沈紅蜷縮着身子待在門口不敢再動,沈雲的氣有些消了,看着周並冷聲道。
“是。”周並小心謹慎的應了一聲,隨後接着道:“沈,沈,陶二告訴小的說,貨今日提不了,讓小的三日後再來。”
說着恭敬的將提貨單雙手託上,道:“大人,小的這張提貨單是三十天內隨到隨提。這二十萬貫貨乃是小的與朋友拼湊,又借了不少錢財才購置的。已經與城外的客商說好,若是今日不拿到貨,就得賠人家十倍的貨款。大人,小的實在是逼不得已,才和少...陶二多說了兩句,求他開開恩,把貨提給小的。”
沈雲接過來周並的提貨單,隨意的打量了一眼,見他說的沒錯,這確實是一張隨到隨提的貨單。
心裡不由得有些動搖:“難道這事的起因,當真只是意外,和太子沒有關係?”
隨手將提貨單還給周並,轉頭看向門旁的沈紅,周並趕緊磕頭道:“大人,小的當真是逼不得已,纔多說了兩句,但小人可以拿性命保證。絕對沒有出言不遜,更沒有任何要鬧事的想法。”
“滾過來。”沈雲衝着沈紅厲聲道。
沈紅一聽,又趕緊抱成一團滾了過來,滾到沈雲腳旁,沈雲多半猜到了接下來的劇情,必然是這狗仗人勢的東西欺負了周並,擡起腳將沈紅踢開。
沈紅哎呦一聲,趴在了地上,身上雖然處處都疼,可卻不敢有絲毫的表現,麻利的跪在沈雲面前。
“狗東西,我且問你,這周並說的可是實話?”
當着沈雲的面,沈紅哪裡敢有任何的隱瞞,趕緊道:“是,是,少爺,這周,周掌櫃說的沒錯,他確實沒有想鬧事,這事全都是唐八的乾的,是唐八挑唆着這羣刁民搶了咱們珍寶齋。”
咣噹一腳,沈雲擡起腿把他踢到一旁,怒道:“是老子的珍寶齋,不是你們的珍寶齋!”
“是,是,是少爺的珍寶齋,小的就是少爺養的一條狗,是少爺的珍寶齋。”沈紅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屈能伸,這點侮辱在旁人看來可能有些受不了,但在沈紅心裡卻不以爲恥,反而爲榮。
沈雲死死的看着他問道:“這唐八又是誰?”
沈紅在長安城裡廝混,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子。
像這種情況下,出了那麼大的事,自己再攀扯周並,除了給自己找麻煩外沒有任何的好處。
以往他遇到這種事,被人捉住,只需得把所有的事都往不在場的人身上推,把自己和在場的人全都撇乾淨,保管最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是自己悶着頭一門心思把所有的罪過都往周並身上推,周並就在跟前,有嘴有手,能說能寫,就算自己有十分的道理,一和他爭論,十分理反而少了八分。
原本和自己沒多大關係的事,最後反倒讓自己背鍋。
因此沈紅心裡就認定了,這事全都是因爲唐八,和自己還有周並沒有任何關係。
“回少爺,唐八是這條街上的地痞無賴,平日裡就在咱們店門口晃悠,早就憋着壞想要壞咱們的好事。”沈紅極盡抹黑之能,把唐八說的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壞事做盡,簡直是十惡不赦,扒皮抽筋都不讓人解恨的主。
沈雲心裡越聽越動搖,越覺得自己剛開始先入爲主的想法是不是錯了。
“沈福,這狗東西說的可是真的?”沈雲看向一旁的沈富,沈富見少爺的語氣緩和了許多,趕緊道:“回少爺,這,這狗東西說的沒錯,周掌櫃,周掌櫃確實是沒有想要鬧事的心,千錯萬錯全都是那挨千刀的唐八的錯。”
“哦?那你來說說到底這唐八怎麼個錯法,能煽動着百姓來搶珍寶齋的東西?”
“這,這。”沈富半道纔下來,剛纔亂哄哄,也沒弄清自己下來之前到底出了什麼事,沈雲這麼一問,反倒是把他給問住了。
周並見了趕緊插嘴道:“回大人的話,小人正和陶二在商議此事。那唐八在一旁,許是見到陶二,陶二聲音有些高,又許是故意找茬,便帶着人進了店了。說是要爲小人打包不平,陶二,好像和唐八認得,因此就吵了起來。”
周並這話說的甚是謹慎,斷斷續續一邊想一邊措辭,沈雲聽了只以爲他是怕得罪了沈富,又怕自己誤以爲他謊報事實,因此才吞吞吐吐。
沈富父子倆卻是心中因爲周並這話升起了驚濤駭浪:“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周並平日裡看起來不聲不響,居然也是個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果不其然,沈富微微擡頭,見沈雲聽到這話臉色又陰沉下來,知道自己少爺這是動了真怒,自己這個兒子看來是保不住了、
可憐自己老來得子,好不容易找到這樣一個順眼的兒子,如今因爲這卑鄙的周並和那千刀萬剮的唐八,是活命不得了。
“也就是說這個唐八是衝着你這個狗東西來的?”沈雲語氣中絲毫不掩飾赤裸裸的殺機。
沈紅心裡咯噔一聲,趕緊磕頭叫苦道:“少爺饒命,少爺饒命,小的和那唐八並不熟悉,他,他一定是,一定是周並周並叫來的同夥。周並一定是明明知道咱們倉庫最近出了事,因此才纔拿單子來提貨,那唐八就和他商量好了,故意找茬,對,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少爺,少爺饒命啊。”
街上混的這些所謂的社會人,一旦遇到了生死攸關的事,那是什麼話都能說出來的。
沈紅聽出來沈雲的語氣,那是想要殺了自己,這個節骨眼上,什麼節奏什麼計策全都被沈紅拋之腦後。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自己要是死了,不知道在哪的唐八自己攀扯不上,但是這個不長眼的周並無論如何是也不能讓他痛快了。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更何況是周並了。
“五爺,您的情,小人這輩子只能還您一條,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周並的命還是您的。”周並心中一橫,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