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愕然道:“另一個世界?”
我嘆氣道:“跟您說不大清,就好比您如果明知是做夢,那麼在夢裡無論怎麼好那都是虛的,遲早有一天得醒來,心裡也就沒什麼好得意的。”
水墨愣怔半天,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佛說有三千大千世界,將軍的眼界更在三千大千世界之外,這境界……可真是讓老衲心嚮往之啊。”
我說:“大師的和尚已經當了十年,難道也沒參透嗎?”
水墨笑而不答,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說到這我更加迷茫了,問:“大師把我叫來就爲了跟我說這番話?”
水墨道:“我之所以要跟將軍說這些,是怕將軍少年得意少了自持,日後上了戰場殘刻好殺,墮入邪道,老衲再問一句,將軍在兩軍陣前,將何以對敵?”
我說:“這個嘛,說出來恐怕大師就要不高興了,如果給我碰上敵人,我當然會毫不留情,戰場上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我留着他們,他們就會對我們的人構成威脅,任何一個小兵都是爹生媽養的,我怎麼能讓他們的家人傷心?”
水墨道:“那麼敵人的士兵就不是爹生媽養的了嗎?”
我嘿嘿一笑道:“我就知道您得拿這話噎我,沒錯,大家都是血肉之軀,可是我們沒跑到他們的國土上撒野,這就是我的宗旨,有句話說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對侵略者絕不手軟!”
水墨忽然直起腰來又衝我深施了一禮:“將軍此言深得我心。”
我詫異道:“啊,我又猜對了?”
水墨道:“不好大喜功,不婦人之仁,將軍可謂從心所欲而不逾矩,老衲既慚且佩。”
“這麼說,大師不反對我殺人?”
水墨道:“殺惡人即行善事,將軍說,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老衲深以爲是。”
“嗨,那也不是我說的。”
水墨忽道:“將軍對老衲是怎麼看的?”
我納悶道:“什麼怎麼看?”
水墨道:“將軍當初也說過,出家人應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而老衲身處禁宮,訓練甲士,說句不好聽話,就是朝廷的鷹犬,你對我就沒什麼看法嗎?”
我只能說:“大師這麼做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水墨笑道:“狡猾,我以爲將軍是個坦誠之人,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我認真道:“要是一般人,我肯定是認爲他受不了榮華富貴的誘惑,可是對大師這樣的世外高人我真不敢亂猜,說句再讓您覺得我狡猾的話——您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水墨道:“我說我是爲了天下蒼生你信嗎?”
我說:“信。”見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認真道,“我真信!”
水墨慨然道:“將軍的胸懷令人折服啊。”卻聽不出是真心佩服還是敷衍。
我覺得跟他沒必要打什麼機鋒,更沒必要耍什麼心眼,人家無論從經歷、心智、武功都比我高出太多,所以老老實實道:“以大師的本事,名利唾手可得,要真是爲了這個,又何必藉助朝廷,何況大師訓練縛神衛,在江湖上並沒什麼名聲啊。”
水墨點頭道:“老衲40歲那年劍氣武功都已初窺門徑,之所以不事張揚。就因爲心裡抱着‘名利唾手可得’這幾個字的想法,想要繼而更進一步,這才揚名天下,可惜一場橫難,事事皆休。”
我說:“大師說的想更進一步,指的是劍神嗎?”
水墨不直接回答,苦笑道:“那隻不過是癡人說夢、不自量力罷了。”他轉開話題道,“我劍氣雖失,與人爭勝之心不減,直到10年前參悟了佛法,這纔始知黎民之苦,有了救濟蒼生的心願。”
我問:“這跟您入宮有什麼關係嗎?”
水墨道:“歷數天下強國,黑吉斯獨佔鰲頭,黑吉斯人暴戾無常,兵馬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百姓流離失所,老衲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用這點微末技藝教習出一批能戰之士,總結起來無非八個字就是‘以戰止戰,以殺止殺!’”
“以戰止戰以殺止殺?”
水墨道:“不錯,因爲據老衲推測,這仗打到最後不但拼的是國力,還要拼國士,洪烈帝國有縛神衛,進可攻退可守,至不濟也要讓侵略者在皇城腳下屍骨如山,大大的消耗他的兵力。”
我說:“大師想得太悲觀了吧?”
“非是老衲悲觀,戰事一起,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洪烈帝國都城臨近邊境,只要都城不破,盍國的百姓就能不受戰禍,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守住。”
我感慨道:“大師可真是煞費苦心。”我隨即想到,水墨訓練縛神衛原來就是爲了讓他們給全國的百姓當擋箭牌,要讓縛神衛的人知道了水墨的初衷,不知道會不會有像罵孃的衝動,不過話說回來,這才叫爲人民服務呢。
水墨看了我一眼道:“不過將軍這一出世,老衲肩上的膽子就輕了多一半了——”
我忙擺手道:“我可幫不了您什麼忙,只能是盡力而爲。”
水墨道:“有這四個字就夠了。”他深深地看着我,微笑道,“將軍知道老衲最怕什麼嗎?不是怕你不肯出世,而是怕你恣意妄爲,藉機發泄以往不能修煉劍氣時所受的冷遇。”
我嘆氣道:“就是怕我報復社會唄——這話您已經跟我說過一遍了,難道我長得就特讓人不放心?”
水墨道:“若將軍的劍神是勤修苦練的結果,老衲可能還不會太擔憂,畢竟修成劍神對心性脾氣都有磨練,可是天上掉餡餅,向貧乍富,那……”
我接下去道:“那就像盜墓賊挖出口金棺材,不知道該怎麼作了。”
水墨笑道:“是老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來你雖是他的轉世,卻只轉了他的劍氣武功,卻沒有……”說到這水墨似乎覺得有些失語,即刻打住不說。
“沒有什麼?”
水墨神色一凜,擺手道:“前塵舊事,說來無益。”
我說:“大師莫非跟我的前世有什麼過節?”水墨曾幾次提到前世劍神又都一語帶過,我感覺有點不太對勁,我覺得有必要問清楚。
水墨索性來了個置之不理,轉開話題突兀道:“將軍那日回府以後身體沒有什麼不適吧?”
我只好說:“沒有。”
“嗯,那是因爲你最近沒有和什麼厲害的人物動手,不過老衲所說之事,將軍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我實話實說道:“這個比較難辦,照大師的說法,我要從頭學起實在是沒這個工夫和精力——最主要的,我這人太懶了。”
水墨呵呵一笑:“若非至情至性,將軍也不能這麼瀟灑由心。”
我小心翼翼道:“大師,世上武功真沒有速成之法嗎?”我知道水墨是不折不扣的學院派,你問老學究這樣的問題是要準備好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況且作爲和尚來講也分爲兩種,一種是不管你問他什麼他也不告訴你,就自己拿朵花跟那聞,一邊衝你樂,把你樂毛了,想通了,功勞全是他的,這種叫拈花派;還有一種是暴躁派,你問他個事兒,二話不說擎出個棒子照頭就打——也有拿開水燙、拿鞭子抽的,這種的也叫棒喝派,看水墨的範兒,應該屬於這派。
“速成之法?”水墨倒是既沒暴走也沒找棒子,而是笑呵呵道,“老衲自小好勇鬥狠,從11歲上就遍尋天下名師高手,一邊學藝一邊找人切磋,及至40歲,已與人交手不下數萬次,這才漸近武學上的不惑,不知道我這樣的算不算速成?”
我失望道:“您別挖苦我了,我知道我錯了。”
水墨道:“老衲的武功精髓,是從跟人千萬次動手中總結出的,說來平平無奇,不過到了後來,倒真想過將軍說的所謂速成之法。”
我失笑道:“您那時候已經天下無敵了,還速成什麼?”
水墨道:“老衲說的速成,其實是迅速制敵之法,我半生與人爭鬥,耳聞目送,全是各式各樣的招法,人到中年後,不免起了憊懶之心,只覺天下武功盡入我彀中,我又何必與人奮力搏殺,如果能一招制敵豈不是更好?”
我笑道:“大師原來也是個懶人。”
水墨也笑道:“人就是劣性難改,生巧之後妄圖弄巧,貪嗔癡三毒害我不淺吶。”
我好奇道:“那後來練成了嗎?”
水墨點頭道:“就算練成了吧。”
我頓時心癢難搔,想要細問,又覺得不太合適,正在猶豫,水墨自己說道:“武學裡講究勁未到意先到,咱們這門技法就着落在‘意先到’三個字上,敵人動手之前,手未動而意先動,我們要做的就是捕捉其心意,料敵先機,然後出奇制勝也就毫不爲難了。”
我說:“這個道理我懂,可是怎樣才能探知敵人的心意呢?”
“用劍氣啊,世人只知劍氣能傷人毀物,可不知其實它的妙用無窮,你臨敵之前,先將劍氣散佈於身前,敵人一動,他的招式沒到來之前劍氣已與你的劍氣兩相相抵反彈,你身體率先感應到自己劍氣迴歸的地方,那就是他要攻擊你的部位……”
水墨言簡意賅深入簡出,我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這就像兩軍打仗,你放出許多探馬,敵人要進攻你的哪裡,探馬會及時給你反饋,或者說這更像是蝙蝠飛行的原理,蝙蝠不斷髮出射線,射線反彈回來時就說明前面有障礙物,它就可以因此改變飛行方向,而此刻的劍氣就是我的探馬和射線。
我想了想問:“這個法子練起來非常難吧?”水墨說的辦法聽起來簡單,可是我從沒見人練過,其中想必是有逾不過去的坎兒。
水墨道:“也不甚難,只不過一般人聽說要把劍氣散於體外太過驚世駭俗,所以沒人嘗試罷了。”
我點頭道:“原來是這樣。”
水墨道:“將軍想不想試試?”
“好啊。”
水墨道:“那請將軍先把劍氣散於下關、樑門、伏兔……”
我茫然道:“這些都是什麼地方?”
水墨一愕,繼而微微一笑道:“原來將軍對人體諸穴也不大明白,下關位於顴骨一側……”說着水墨開始教我一一認穴,好在這些穴位倒並不難認,不大一會工夫我就摸着了門道。
水墨道:“第一步,將劍氣分散於上述諸穴……”
我舉手道:“那個……大師,我現在只會把劍氣集於一點,要分散到這麼多地方卻是辦不到。”
水墨不急不躁道:“這確實是一個難處,初學者不能熟練操控劍氣,這個不急,慢慢來就是了。”
我臉上一紅,要讓外人聽說堂堂的劍神竟被人說成是初學者也不知會怎麼想,不過水墨並不以爲意,詳細地跟我講解了一遍劍氣的運行法則,這個我勉強聽得懂,畢竟當初跟着蘇競練氣的時候也接觸過不短的時間,隨着水墨的解說,我總算把體內微薄的劍氣分散了開來。
水墨道:“現在,在此基礎之上將各穴劍氣緩緩前推,使之排出體外。”
我試了試,也湊合做到了,水墨喜道:“這第一步就成了,老衲現在要試着擊你胸口,你要仔細體會身體劍氣的波動,要說明的是,老衲本身並無劍氣,所以這波動應該也會非常難以感應。”
我點頭道:“來吧。”
水墨握拳向我打來,拳頭還沒離開身體一尺就停住不發,問我:“老衲要打你哪裡?”
我說:“胸口。”
水墨喜道:“你已經能感覺到了?”
我茫然道:“沒呀,不是您告訴我的嗎?”
水墨:“……”
我撓頭道:“嘿嘿,其實我根本沒啥感覺。”
水墨哭笑不得道:“這也正常,老衲初練這一招時也是笑話百出,將軍可以試着散出更強的劍氣,這樣效果可能會更明顯。”
“這個可難了。”我說:“大師有所不知,我這劍氣不是什麼時候想用就用的,用之前得跟它老人家打招呼,然後長則一炷香,少則一碗茶的工夫才行。”
水墨吃驚道:“這是什麼道理?”
我把我劍氣時靈時不靈的事跟他一說,水墨沉吟半晌道:“此事還有誰知道?”
“沒幾個人。”其實這事蘇競讓我連水墨也別告訴,但是我還是毫不隱瞞地說了。
水墨皺着眉頭道:“此事自老衲之後,再也不可對別人說起,否則對將軍大大的不利!”
“這個我明白,只不過不能瞞大師。”
水墨衝我鄭重合十道:“將軍能把這等性命攸關的事與老衲直言,老衲深感大德。”
我擺手道:“這算什麼,您難道還會害我?”
水墨一笑揭過這篇,說道:“咱們再行練過,劍氣強固然有強的練法,弱也弱的練法,老衲還是用拳,不過不再提示你方向,你要用心體會。”
我振作精神道:“好,來吧。”
我話音未落水墨已經出拳,只是仍舊只出半招就停住不發,問我:“老衲要打你哪裡?”
我毫無感應,只得道:“不知道。”
“再來!”水墨收拳,再次揮出,又問,“這次呢?”
“還是沒感覺。”
“再來!這次呢?”
“沒感覺……”
這樣往返來回十幾次,我一次也沒說上來,水墨不溫不惱道:“將軍不要灰心,你此刻劍氣本弱,老衲劍氣全無,兩弱交疊,感應更爲不易,你要用心體察,只要感覺到一絲異樣就大膽出手。”
我點頭道:“好!”
又是十幾次無用功後,水墨單拳遞來,我忽然感覺到左肩缺盆處稍稍有滯澀的感覺,我大喝一聲:“缺盆!”
水墨眼睛一亮,然而並不停手,也是大喝一聲:“出招!”
我自然而然地一手去拿他的拳頭一手往他肋下端去,水墨另外一手化掌向我脖頸砍來,我這時已將他拳頭端起,於是騰出一隻手來抓他的手掌,可是這樣一來頓時顧此失彼,水墨拳頭一轉,已經在我喉頭上按了一下,如果是真實對敵,我已經死了……水墨撤身,大聲道:“再來!”
我興致高漲,喊聲:“好!”這一次,我已經能感覺到他打的是我的右腋下,我仗着自己還有幾分劍氣,想要後發先至,於是搶先向他小腹推出一掌,水墨的胳膊在中途一拐已經磕開了我的手,轉而攻向我的眉心,他招式未到我已經察覺到了他的目的,早有準備,腦袋一擰,然而水墨下面一腳已然踹上了我的膝蓋,他笑呵呵道:“要集中精神,不要顧頭不顧尾。”
我們兩個就這樣你來我往打了能有上百回合,說是你來我往,其實每一次對戰都在兩三招之內結束,如是實戰,我早死了上百回了,交手百招,我竟然一次也沒贏!不過漸漸的,我已經能越來越熟練地感應到他的攻擊目的,百招一過,我丹田忽然一熱,劍氣上涌,隨着劍氣的增強,反彈之力也隨之明顯,水墨的攻擊痕跡越來越清晰,到最後,他的拳腳還沒等擊出只要微微一動我就已能預先知道它們進擊的方位、力度!
我老婆說,她看見水墨就想起王語嫣,看見龍羊羊就想起段譽,所以她給這章的評價是:基情四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