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張賜真的不治而亡,她會有什麼下場?
陳秋娘站在四壁漏風的堂屋裡,不禁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她是張賜暈倒前,與他最後接觸的人。如果張賜不治而亡,她的後果不外乎兩個。一就是張府的人不問青紅皁白,直接將她處死給張賜陪葬;二個就是張府的人會略微講一點道理,念在她貌似爲張賜送信的份上,聽她辯解一番,那麼,她還可能有扭轉乾坤的機會。
總之,無論如何,張賜若是死了,張家拿她陪死的可能性很大。不要說什麼百年世家,品行高端,口碑極好。她清楚得很,沒有哪一個大世家的傳承與發展,不是慈眉善目的面貌,實則冷酷野蠻的內裡。
“大姐,會很危險吧。”陳秋生又小聲問。
“承哥哥派來保護我們的,怎麼會有危險呢?真不知你這小腦袋怎麼想的。這麼多疑,會很快成小老頭的。”陳秋娘笑着回答,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面黃肌瘦的男孩抿了脣,不樂意地說:“我是陳家長子,自然要擔負起責任,我又不小,都五歲了,大姐莫要騙我。”
“沒騙你呢。快去睡吧,明早,你跟秋霞還得幫我幹活,否則那一小袋米麪吃不了多久的。”陳秋娘刮刮他的鼻子,對他笑。
陳秋生半信半疑,再三確認,在陳秋娘的極力否認中,纔去睡下了。
他睡下了,陳秋娘卻不能睡下。這陳秋生的話提醒了她,若是張賜真的熬不過去,她就很危險,甚至會連累這一家老小。
絕對不能坐以待斃。陳秋娘站起身,披了一件舊披風,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她要去找這裡負責的老三與小五,她必須要趁着張賜還沒有噩耗傳來之時,見一見那個藍衣少年或者江航。即便一旦張賜出事,她保不住自己,總得要想法保一保這無辜的老小。
時夜,上半夜密佈的雲層散開,晴朗的天空,繁星璀璨。陳秋娘剛起身出屋門,就看到屋檐下坐着一個人,由於那人隱沒在屋檐的陰影裡,一時無法看清。
陳秋娘心一驚,那人卻開口喊:”秋娘。”
原來是陳柳氏,陳秋娘鬆了口氣,問:“奶奶,你腿腳不便,怎麼起來了?”
“又是人喊救命,又是竹林大火,這屋外又來了這麼多人。我這老骨頭怎麼睡得安穩呢。”陳柳氏說,聲音依舊很低。
陳秋娘搬了稻草扎坐到她身邊,依偎在她懷裡,說:“奶奶,那些都跟咱們沒關係。我們家徒四壁,無權無勢,誰會腦袋不好使,打我們家的主意呢。”
陳柳氏將她摟緊,說:“最近幾晚上,我總是夢到小憐。我這心不踏實。”
“後蜀沒了。小憐也去了開封。而你,不過曾經是小憐的奶孃罷了。而今,你是柳村的陳柳氏,家徒四壁的瘸腿老太太。那些往事,都跟咱們沒關係。”陳秋娘低聲安慰她。
陳柳氏撫着她的腦袋,嘆息一聲,說:“你還小。哪知道有些過去,不是說斷就能斷的。我這幾日都心裡不踏實,今晚更是心裡不安生。”
陳秋娘料想這陳柳氏定然藏着什麼秘密,而這秘密可能有關費貴妃,而今日陳全忠要告官的事怕也是這一出。
“奶奶,不安生又如何?今時今日,還有更好的辦法麼?”陳秋娘趁勢探一探她的底,看看在這危險迫在眉睫的關頭,這老太太會有法子,會不會將藏着掖着的法子拿出來。
陳柳氏沉默許久,才嘆息一聲,說:“哪有辦法。那時,小憐性子孤傲,除了帝王的寵愛,身邊哪裡有什麼能用的人呢。就是朝廷官員有個什麼事去求她,她亦不理的。如今,哪裡有辦法。”
“就沒有什麼人受過她的恩惠的?”陳秋娘追問,暗想她寵冠**,少不得有人攀關係什麼的,指不定如今還能指望上。
“沒有。小憐說不願干擾朝政的。那朱家則是我去求的,纔是例外。”陳柳氏低聲訴說,語氣裡全是懊悔。
這費貴妃簡直是“書讀多,人讀傻了”的典範啊。歷史上還贊其才貌雙絕,看得透世事。我陪,這其實就是個傻缺心眼的。陳秋娘心內鄙夷:古代女人再厲害,能跳出歷史侷限性的太少了。
若這費貴妃真是熟讀歷史,看得透世事,就知道宮廷、朝堂,一旦踏入,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遊戲就已經開始,怎麼可以藐視遊戲規則,任性妄爲呢。還有這費貴妃的家人、以及這陳柳氏也都是糊塗得緊,她一個小美女不清楚世事險惡,你們都在社會上游走的人,還不懂得那些門道?
權力一旦在手,人一旦處於高位,不管你是被動還是主動,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處心積慮爲自己暗設保護與退路,頂多在權衡利弊時,考慮一下良心這種東西。
“她倒是糊塗。”陳秋娘低聲嘆息。
“秋娘,不許你這麼說她。”陳柳氏語氣忽然嚴肅無比。
我去,客觀評論一下都不可以。看來陳柳氏對這小憐真是喜歡得緊啊。
“知道了。”陳秋娘坐正了身子。
陳柳氏又小聲絮絮叨叨地說莫論人是非啥的,又說小憐多好多好。陳秋娘對那費貴妃沒啥興趣,便簡單說了柳承家在救治鎮上張府的公子,那公子打獵受傷了,偶爾聽柳承說起今早爹爹回來的事,又加上竹林失火,爲免柳承掛心不能認真治療,就派了人來保護陳秋娘一家,免得有歹人趁夜裡作亂。
“他們真是保護我們的?”陳柳氏又問。語氣明顯不相信。
“當然是啊。不過,我看那些人像是行伍出身。面上凶神惡煞了些,秋生見了就害怕了。到底是太小,沒見過世面的。”陳秋娘說。模糊的印象裡,先前陳秋娘在很小的時候,是去過成都府,見過世面的,貌似還見過那費貴妃。只是太小,印象裡只有華貴的衣服,高大的房間,色彩豔麗的裝飾。
“你也跟小大人似的。若真是保護我們的,明日裡,去謝謝小柳郎中。自從我們家搬到這裡,你爹越發不爭氣,倒是多虧柳郎中一家照拂,不然你那兩個小弟,唉!”陳柳氏說着,又落了淚,擡了袖子抹老淚。
陳秋娘少不得一番安慰,這才哄了她去睡下。待老太太鼾聲起,她才躡手躡腳出了房門,走到籬笆院門前,對站在那裡的小五說:“大哥,我想見一見你家表公子,或者江公子。”
“小姑娘,就知道你會來的。你去歇着吧,表公子說,張府不得冤枉好人的。”小五笑着回答。
“你家表公子真這樣說?”陳秋娘十分詫異。暗想這小五的智商,也編造不出這句話來。
“是的。我叫表公子是這樣交代的,說你肯定會要求見他或者江統領。若你來,就對你說:請姑娘放心,張府有恩必報,亦不得冤枉好人。”小五又詳細地回答了一遍。
這張府果真臥虎藏龍,那江航做事就夠進退有度了。沒想到這藍衣少年竟事先預見她可能的舉動,洞察她可能的意圖。
他們讓她安心,她倒是放心了一些,卻不能安心啊。因爲旁邊還有一個凶神惡煞,面露殺意的老三。目測這人挺恨她的,武力值也很高。
陳秋娘是不怕鬥智,但是武鬥這種事,就是絞盡腦汁的老狐狸們都沒辦法啊。記得之前有個少年皇帝,掰不動壓着他的大臣們,直接就將那些他討厭的大臣砍死在上朝途中了麼?
智者嘛,武力值是硬傷。歷史上無數血淋淋的事實證明:不可小覷武力值太高的人,哪怕是個智障,例如李元霸啥的,還不是把宇文成都掰了。
所以,這老三在這裡懸着,陳秋娘總覺得是一個定時炸彈。他對張賜佩服得五體投地,簡直是腦殘粉,除此之外,他還曾差點令他的偶像張賜同學喪命,所以十分內疚。基於此點,陳秋娘有理由懷疑,若是張賜有什麼三長兩短,這位可能成爲亡命徒,直接撕了她,然後自盡啥的。
若是那樣,老孃多冤枉啊。陳秋娘可不願意那樣的事發生,所以,即便有那藍衣少年話語,她也沒法安心,必須要把這老三弄走。
所以,她站了片刻,嘆息一聲,說:“表公子倒是妥帖細緻之人,聽他這麼一句,我倒是放心不少,只是——”
她欲言又止,小五立刻就追問:“姑娘,還有什麼,不妨直說。若是我做不了主,表公子自由定奪的。”
“唉,實不相瞞。我——”她說到這裡,看了看旁邊的老三,又開始說,“我心裡不免忐忑,怕有啥萬一,有人恨我得緊,我卻是來不及吱個聲,白白的冤枉了。”
小五也立刻會意,卻是笑着說:“他向來懂分寸,哪能亂來呢。姑娘放心了。”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雖九歲,這眼睛卻是看得清的。小五大哥莫要說這寬心話了。若真是那一步,我冤枉了倒不要緊,卻得是真真的放過了暗害二公子的歹人了。”
“姑娘說得是。老三也懂得這道理的。”小五安慰。
陳秋娘覺得差不多了,便福了福身,慌忙說:“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了。哪能是我來說教這些道理呢。這些道理,二位比我懂多了。只是我想麻煩二位大哥一件事。”
“什麼事?”還是小五開口,那老三依舊站在一旁,一動不動。
“若真有最壞的境遇,我只求真兇正法。然後,任憑這位大哥處置。”陳秋娘站在老三面前,斬釘截鐵地說完,也不等他們做什麼反應或者承諾,徑直轉身就回屋了。對於這些看起來明顯出身行伍的人,這些話已經夠了,不需要聽到他們的承諾了。
這一晚,陳秋娘一夜沒睡,倒不是因爲擔心自己的生死。藍衣少年有了那樣的承諾,她已經知道沒有性命之虞。
她所擔心的是張賜的傷勢。因爲張賜是她唯一可能依靠的人脈了。
本來,他原本還指望費貴妃好歹是個貴妃,總有點遺留的人脈啥的,但今晚探陳柳氏的口風,簡直是沒法直視花蕊夫人的智商。這完全是指望不上的節奏啊。
她如今能靠的只能是自己,什麼人脈的也要自己去創造。
所以,張賜同學,你千萬要頂住啊。
陳秋娘就這樣看着柳郎中的院落,看那燈火通明,人影綽綽,站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