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事,毫無睡意,又怕吵着張賜,陳秋娘一直躺在牀上,連翻身動作也是極其輕柔。期間,張賜有起身,躡手躡腳走到牀邊,輕輕挑開簾子,溫暖的手輕輕覆上她的額頭,似似在擔心她生病,在確認她沒有生病之後,那一隻手便輕輕撫着她的臉。而後,陳秋娘感覺到他似乎彎腰下來,因爲他乾淨的氣息流轉在周遭,那披拂的長髮紛紛垂落下來,髮梢拂過了他的臉。
陳秋娘閉着眼,想象一襲寬袍的張賜俯身下來,長髮未系,紛紛垂落,將彼此包圍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裡,整顆心就抑制不住地怦怦亂跳,完全亂了節奏。好在她十分機智,在亂了呼吸的同時,“嚶嚀”一聲,略略挪了挪身子,仿若是因他的觸碰而在沉沉睡夢中產生的不適感。她用這舉動掩蓋了亂了的呼吸,張賜卻因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停止了動作,大約是怕吵醒了她。
陳秋娘側着身,面對着牀裡面,竭力控制了呼吸與心跳。而張賜還在原地,且保持了同一個姿勢,因爲她沒有聽到任何的響動,並且他的長髮還在她的臉龐。
過了好一會兒,張賜大約確認了陳秋娘並沒有被吵醒,才緩緩靠過來,在她的側臉上輕輕一吻,然後他又爲她理了理被子,轉身離開。
陳秋娘依舊屏住呼吸,讓氣息慢慢勻稱,但這樣一來卻更沒有睡意了。一方面是對張賜強烈的愛,另一方面是深重的擔憂。這樣的情緒讓她有近乎絕望的疼痛。一夜輾轉,在東方發白之際,她終於在內心的這種折騰中睡去,但卻也睡得不安穩,夢裡全是各種支離破碎的片段,有些是曾經經歷過的難過,有些是曾經經歷過的害怕,總之,她雖然睡去。但在夢裡依舊是各種折騰,最終在夢見自己在秦嶺山中大喊“張賜,張賜,張佑祺。張佑祺”,沒有人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回聲蕭瑟而荒涼。於是,她坐在石頭上傷心地哭起來,哭着哭着就看到自己穿的衣衫與鞋子。自己居然已經是江雲了。那麼,這意味着她與他不是隔着空間的距離,而是隔着一千多年的時間,是怎麼也無法跨越的溝壑。
此生,怕再也不能相見,甚至還不能有他的消息。絕望像是食人藤蔓將她緊緊束縛、勒緊。陳秋娘發出如同受傷的猛獸的叫聲與哀鳴哭聲。
“雲兒,雲兒。”張賜着急地大喊,將她抱在懷裡使勁地搖,將她從夢魘裡解救出來。
陳秋娘雖然睜開了眼,也看到了張賜。明白剛纔只是做夢,但那種難過與絕望那樣真實,她完全沒有辦法立刻從裡面走出來,便是呆呆地瞧着張賜的臉,眼淚簌簌滾落。
“做噩夢了?”張賜拿了手帕替她擦眼淚,很溫柔地問。
他的語氣那樣溫和,以爲再也見不到的英俊面容也近在眼前,他好聞的氣息還在周遭流轉。這一切與夢裡的一切相比,是多麼幸福的存在啊。陳秋娘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管不顧地將張賜緊緊摟住。說:“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張賜亦將她摟緊,說:“山無棱,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卿絕。”
“我夢到我們分開了。”她依舊在抽泣。
張賜輕嘆,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安慰說:“不要亂想。碧落黃泉,負盡天下人。我亦不會離開你。”
“我知。”她吸吸鼻子,淚眼婆娑地瞧着張賜。
“只是夢而已。”他輕聲安慰,拿着手帕輕柔地幫她擦拭眼淚。
陳秋娘這纔算緩了過來,認爲自己不能再讓張賜不安擔心,便止住了哭,對他點頭說:“我沒事,只是夢太真實。”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白日裡卻不能胡思亂想了。先前,我亦與你說得很清楚了。你卻也別怪我囉嗦。你如今的擔憂只是推測,毫無依據可言,很可能是杯弓蛇影罷了。再者,即便是真的又如何,我張賜便要逆天改命。”張賜捧着她的雙肩,很認真地說。
陳秋娘連連點頭,也覺得自己似乎在這件事上太過鑽牛角尖,明明沒證實的事,只是一種推測,自己卻將之放大,這一點都不像平素的自己了。
“再者,若是雲兒不信我的張賜能上窮碧落下黃泉,都與你一心一意,那我張賜便可發下重誓。”他說到此處,豎了手掌,便要發誓。陳秋娘一把將他拉住,使勁搖頭,說,“我信你的,這等話莫要說了。”然後,她緊緊摟住他,將頭靠在他胸前。
“那可不許亂想了。我認識的江雲,卻不是這般的人呢。”他輕聲說。
“嗯。”她回答,心中卻明瞭原來愛上一個人之後,再堅強的人也有了軟肋,也有了執迷不悟。
兩人擁抱許久,直到念秋送來早飯,陳秋娘纔想起自己還沒梳洗,披頭散髮甚是丟人,她很不好意思地掩面往裡間跑,顧不張賜笑她。梳洗完畢,用了早飯,因了她的精神狀態不是太好,張賜沒有直接啓程去汴京,而是決定在滄州再停留兩日。陳秋娘本想催促張賜前行,這滄州地處邊境,到底不安全,但她轉念一想,這滄州雖地處邊境,但梅園有重重防護,比在路上安全多了。再者,她喜歡這樣與他親密無間地相處,她喜歡這樣安閒的時光。於是,她亦沒催促張賜前行。
兩人便在這梅園又過了幾日安閒日子,即便是日常的聊天下棋、彈琴吃飯,陳秋娘都覺得每分每秒都那樣美妙。
當然,期間最不愉快的事,當屬陳秋娘過了不心裡那關,耍賴不往玉佩上雕刻那個“雲”字,而對於張賜來說,送出了當家主母的玉佩,對方卻不肯刻上自己的名字等同於拒絕了他的求親,而更可氣的是這個女人明明愛他愛得可以爲他去死,她卻不肯刻上她的名字,並且也不說明原因。
每每說到刻字問題,兩人就鬧得不愉快。陳秋娘也暗自懊悔,認爲自己不該那麼迷信,但偏偏又那樣迷信了。到後來,張賜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嘆息:“那便隨你了,只是這送出去的東西,我便不可收回,你刻或者不刻,那個位置都是你的。”
陳秋娘聽出他的無奈與難過,便伸手將他抱住,眼淚簌簌落了,低聲說:“我只是怕。”
“這是好事,你怕什?”他反手將她摟住。
陳秋娘之前在岷江之上,編造了她的穿越,如今也更不能說出真正的穿越情況,因她怕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不得不身隕,亦或者離開這個時空,好歹能留給小龍女式的念想讓他活下去。所以,她只是將他摟得更緊一些,調皮地說:“在我們那裡,這叫婚前恐懼症。”
“瞎扯,這有何恐懼?這是訂婚信物,亦是你身份的象徵,從此之後,九大門派子弟卻也聽憑你差遣了。再者,你還小,婚禮得延後兩年,我亦不是禽獸之人,這段時日相處,雲兒還不知曉麼?”他說得句句在理,陳秋娘也知這是真的,但他又如何能理解她的害怕呢。所以,她依舊是以沉默來拒絕在上面刻字。
張賜終於失望,嘆息一聲,放開了她,寬袖一攏,大踏步往門外走。陳秋娘心裡一沉,連忙喊:“佑祺,你去何處?”
張賜不回答,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陳秋娘連忙上前,也顧不得屋外的侍女侍衛笑她,喊道:“夫君,你去何處,你還沒用午膳呢。”
張賜腳步一頓,陳秋娘以爲他要停下來,他卻在片刻後,大踏步離開了庭院。陳秋娘只覺得好難過,她是真的不願讓張賜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亦不喜歡他難過的。可是,她是真的怕了。
在門口站了許久,亦不見張賜回來。她便失魂落魄地走到桌邊,拿了那快玉佩,屏住呼吸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還是不敢雕刻上那個“雲”字,一則是她雖學過雕刻,但刀工還不足以在玉上動手,二則是她真怕一旦刻上,就是自己與張賜分離之時。
她嘆息一聲,索性還是將玉佩收入懷中,在軟墊上打坐,靜思觀己整理思緒,等待張賜回來。然而,直到日落,張賜都沒回來。回來的是因絡腮鬍子顯得頗爲滄桑的月。
“二公子呢?”陳秋娘倏然起身,連忙詢問。
月向她行了禮,回答:“二公子已先啓程去了汴京打點,命令屬下護夫人在兩人後啓程前往。”
“他是在生我的氣?”陳秋娘問,心裡卻也琢磨不透張賜的舉動到底意味着什麼。
“公子愛護夫人,夫人自己亦是知曉。公子斷不會生夫人的氣。只是汴京情況有變,公子不得不馬上啓程。”月很平靜地說。
“有什麼情況?”陳秋娘稍作分析,亦認爲張賜不是小氣之人,方纔出門必然是有所生氣,但他不至於賭氣一個人去了汴京,必定是汴京有了大變故。
“屬下不知,屬下得到的命令是守護夫人,護送夫人二日後按照既定路線到達汴京與二公子會合。”月回答。
“不必二日,明日一早即可啓程。”陳秋娘說。
月卻制止說:“夫人,不可,二公子如此安排自由用意。”
陳秋娘想了想,自己去汴京,並不熟悉情勢,幫不上什麼忙,反而還可能成爲他的軟肋,便不再嚷着立刻去汴京,決定按照原計劃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