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的幾日,天氣一日比一日和暖。積雪在第二天上午就開始融化,雖然日光亮堂,但卻冷得人受不了。
陳秋娘哪裡也不想去,只窩在屋子裡。梅園的地暖設計得較好,屋子裡很暖和。每日上午,張賜會在她起牀之前,就起牀練劍,然後與江帆一起用早飯,順帶商量事情。然後,他回來時,基本都是陳秋娘剛剛醒來,正在洗漱。
有兩次,張賜回來瞧見她還未梳洗,頭髮披拂在身後,烏黑猶如上好的錦緞,映着她粉嫩細膩的肌膚,晶瑩的眸子。他瞬間只覺得自己像是被雷擊中似的,佇立在屏風旁挪不開步,只緊緊瞧着她,頓覺得她這樣才叫風華絕代。
“你瞧什麼呢?”陳秋娘輕笑,眉目在光的陰影裡熠熠生輝,竟是比日光更燦爛。
張賜看得更加心神盪漾,便是不好意思地挪了步子,輕笑着說:“看你甚美。”
陳秋娘心裡高興得很,面上卻是一笑,說:“你也學得這樣的油嘴滑舌,不誠實了。”
“我是實話實說,雲兒卻不相信了,真傷心。”張賜撇嘴委屈,但卻不是真委屈,只是喜歡這樣與她鬥嘴罷了。
陳秋娘瞧着他笑的眉如彎月,張賜只覺得她的一顰一笑都有攝人心魄的力量,讓他實在移不開眼。所以,他在陳秋娘的笑容裡,再度愣了神片刻。稍稍收斂了心神,卻看見陳秋娘對着銅鏡在梳頭。他快步走過去,拿了梳子替她梳理那如錦緞般的黑髮,笨拙地爲她梳了一個簡單的雙環髻。
“咦?沒想到張二公子也會梳頭。”陳秋娘瞧了瞧鏡中的自己,又偏過頭瞧着張賜。一臉笑意地打趣。
張賜一邊爲她畫眉,一邊回答:“我也會易容術的。”
陳秋娘撇撇嘴,嘟囔:“哎呀,真是個不浪漫的傢伙呢,回答得這麼實在。”
“啊?”張賜愣了愣,隨後馬上恍然大悟,哈哈一笑。然後壓低聲音:“丫頭。其實,我一直想着將來若是能遇見我命中所定,我一定要爲她梳一個漂亮的髮髻。爲她畫眼眉,與她纏纏綿綿,白頭到老。所以,我才梳得一手好髮髻。我原本想隱藏這種羞澀的心。卻不料我的雲兒這樣蕙質蘭心,完全看穿了我。”
陳秋娘已笑得在旁邊捶桌。張賜十分嚴肅地說:“你別不信啊,我說的是真的。哎哎哎,你別亂動,眉毛亂了。”
“不信。不信,就是不信呢。”陳秋娘依舊笑得捶桌。
張賜則忽然將她攔腰抱起,惡狠狠地說:“哼哼。不相信我,我就把你吃掉。”
陳秋娘不知道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這話很容易讓人想歪,所以,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他卻摟得緊,口中還在念:信不信,信不信?
“信了,信了。二公子饒了挾子吧。”陳秋娘連忙求饒,想從張賜懷裡出來,因爲她實在怕這樣天雷地火,下一刻就失控了。
“這還差不多。”張賜順勢將她放在一旁。
陳秋娘趕忙整理了衣衫,說要爲張賜做好吃的,趕忙岔開話題。
“呀,能得豪門盛宴的創始人,首席廚師指導親自下廚,甚好,甚好。”張賜誇張地說。
“可惜在北地,天寒地凍,許多東西找不到,想要做更多的給你,卻是做不到了。不過,好在這種天氣也有這種天氣的美味。”陳秋娘說。…
屋外便想響起江帆的聲音:“秋娘還真是識貨了。這種時刻,河上封凍欲解未解的,正是捉河魚的好時機,而山林裡還潛藏了不少美味。”
“呀。江公子來了啊。”陳秋娘一邊禮貌性地往屏風那邊迎出去,一邊瞧了張賜一眼,那神色果然有點不好。
江帆依舊是一襲白衣,寬袍博帶,因進門有地暖的緣故,他已將大氅掛在了門口的架子上。
“我來瞧瞧你。”他毫不理會張賜,徑直找了位置坐下。
“你不識趣啊。”張賜開門見山。
“你還真直接呢。”江帆掃了張此遺憾,爾後,伸手將那爐子的火撥了撥,讓爐火更旺一些。
“我一向都這樣。不喜歡繞圈子,簡單粗暴。”張賜在他對面坐下,同時拉了陳秋娘坐在他身邊,像是獅子在宣佈領地主權似的。
陳秋娘有些尷尬地瞧了瞧江帆,見他毫不介意,反而是開始在爐子上溫酒,這才放下心來。
“你是九大家族的族長,簡單粗暴不適合你呢。”江帆懶懶地說。
張賜不屑地說:“簡單粗暴這種解決問題的方式只有實力到了至高境界的人才配使用。”
“得了,我懶得跟你爭論了。”江帆一手拿了酒杯遞給了張賜與陳秋娘,一手從懷裡掏出一幅畫。
陳秋娘與張賜端着酒杯飲了一小口,便端杯看着他將那幅畫徐徐展開。那畫上是個漢服裝束的女子,卻又有異族女子的典型特點。她還在猜測此人身份時,張賜很篤定地說:“蕭燕燕。”
“呀,原來你知道啊。”江帆語氣裡有訝異,但也只是少許,隨後,他又說,“也是,你是族長,這些在預言裡如此重要的人,你總是要掌控他們的情報的。作爲所謂的‘天選者’家族,總是這麼便利,也這麼麻煩啊。”
張賜沒有跟江帆一起傷春悲秋,而是問:“你這次帶來了什麼消息?”
“我與她是舊識。”江帆緩緩丟下了這一句。
“啊?怎麼認識的?難道是你上次?”陳秋娘表示很震驚,因爲在她的印象裡,江帆還尚在襁褓就被師父帶上山,在山上長大,以至於第一次下山,便無視趙氏定下的可笑規矩,竟然私自出了汴京。跑到滄州府了。
江帆還沒回答,張賜便喝了一杯酒,徑直說:“九大家族的子弟,有資格繼承族長之位的,每年都會四方遊歷。即便是身在山中的江公子。”
陳秋娘是聰明人,一聽便知道張賜說的是江帆許多年前下山,定然是有去了北地。或者與那時還不是遼國皇后的蕭燕燕曾有過相逢。
“秋娘。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對不起。”江帆忽然就鄭重地說。
陳秋娘“啊”了一聲,一頭霧水地看着他。眼前的少年人正一臉愧疚。緊緊抿着脣。
“雲兒不是不懂事之人。”張賜接了話過去。
“這是我與秋娘的事,要你插嘴!”江帆不悅地等了張賜一眼。
張賜也不在意,只對陳秋娘相視一笑。江帆這才說起今早收到的最新情報,裡面有蕭燕燕的畫像。他看到的那一刻。就知道這是故人,舊識。爾後。江帆講起了約莫是八歲那一年,師父師孃有帶他出關,瞭解北地的風土人情,順帶學習契丹文字。有一天。黃昏時分,他騎着小馬出去,不料遇見了狼羣。
狼羣兇狠。縱使江帆劍術超羣,但在黃昏時分遇見狼羣。也是極度危險。手中僅一把長劍,身上三支箭,一把長弓,沒有驅趕野獸的火源,幼小的他分分鐘有被狼羣撕碎的危險。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江帆聽到了稚嫩的女童聲音,哼着一支悠閒的歌曲,還有清脆的鈴鐺聲音傳來。…
江帆用初學的契丹語短促地喊了一聲,那女童的聲音戛然而止。下一刻,就聽到噠噠的馬蹄聲,一個遼國女孩策馬而來,濃眉大眼,五官鮮明。
江帆看到來人是個小女娃,難免有些失望,便用不熟悉的契丹話喊她快走,這裡有狼羣危險。
女娃騎在馬背上沒有挪動,江帆又大喊:“快走,這裡危險。”
“你是中原人吧?你莫怕。”那女娃開口,說的是標準的中原話。江帆有些發愣,在這月升日落的時分,那女娃從容淡定吹響了哨子,緊接着就有震天的馬蹄聲如雷席捲而來。女娃招來了手下,把那些狼全部趕走,這才策馬奔下山坡,笑嘻嘻地問:“你好,我叫蕭燕燕,你在這裡作甚?”
她一口標準的中原話讓江帆愣了愣,纔回答:“我叫雲祺,跟隨父母來做皮貨生意,想出來看看異域風光,沒想到遇見了狼羣。
“這裡不比中原繁華山水城郭,危險很多。須得白日行走,結伴而行,聚族而居。你可不要大意了。”女娃一雙眸子晶亮亮的,聲音也脆脆的。
“嗯,雲祺多謝蕭姑娘。”小小的江帆拱手行禮。
小女娃捂着嘴笑,然後吩咐了自己的老師帶人把江帆送回了住處。當晚,江帆被師父師孃罰跪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他還站在院裡做晨課時,那小女娃便來找他了,說她很嚮往中原文化,也喜歡中原的山水,所以,她才找了中原老師,可是韓老師在遼國呆了很久了,許多的事似乎都模糊不清了,而且翻來覆去只講了那麼一些,她耳朵都聽得起老繭了。所以,她希望江帆能爲她講一講中原的風土人情。
就這樣,江帆在這裡住的日子,小女娃每天都在黏着江帆講中原的風土人情。
“雲祺哥哥,我好喜歡杏花春雨的江南,也喜歡那些安閒的海濱小鎮。以後,等我長大了,你可不可以帶我去去看看?”小女娃可憐兮兮地央求。
江帆明知道再也不會相見,卻無法直視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便笑着點頭,說:“等你長大,我帶你去煙雨江南,海濱小鎮。”
“太好了。”小女娃拍着手,解下了脖頸上的骨雕項鍊執意送給了江帆。
江帆緩緩地講述了這一段過往,然後端了一杯酒,說:“我們只知道遼國皇后叫蕭綽,卻鮮少有人知道她叫蕭燕燕。之前,秋娘說起蕭燕燕是遼國皇后,我纔有所懷疑,派了人調查,便真的證實當日我所遇見的那個小女娃就是當今遼國皇后。”
“你刻意來告訴我這段往事,意欲何爲?這不過是你自己的私事了。”張賜漫不經心地問。
江帆沒回答,只瞧着陳秋娘。他眼神灼灼,陳秋娘看到他眼裡的不捨與痛楚,不由得問:“你怎麼了?”
他搖搖頭,收回眸光,說:“我沒事。”然後,他看着張賜,緩緩吐出一句話:“我想着北地,就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