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心中有苦難言,可臉上仍舊是那副平淡。
邁步進門,只離很遠的與陳穎芝點了點頭,隨即看向梵音。
梵音歡快的跑過去,驚訝道:“父親,您怎麼回來了?”
楊志遠微微點頭,側身引着後面的孩子上前,“這位是孫典史的公子。”
“師妹好。”孫耀才恭恭敬敬的給梵音行禮,可他的那副諂媚訕笑,讓梵音很不喜。
看他的年齡已有十二三歲的模樣,賊眉鼠眼的相貌就不必多說了,咧嘴一笑的模樣很有黃鼠狼給雞拜年的風範……
“孫公子好。”梵音的回答很客氣,臉上紋絲笑容都不露。
孫耀才笑的更甚,看向陳穎芝,他有心上前打招呼,可見楊志遠根本都沒介紹,他也不能貿然說話,今兒忽然被父親喊去,讓他拜楊志遠爲師,更是細細叮囑了要將他身邊的人都看個仔細,回去原原本本的告訴吳縣丞。
孫耀纔不知道陳穎芝是何人,一雙眼睛巴巴的看向那裡,讓牛媽也皺了眉,隻身將陳穎芝擋在身後。
可惜陳穎芝身材太高、太壯,牛媽即便已經是豐腴老婦,卻也不過能夠擋住她的半個身子。
陳穎芝一直都在盯着楊志遠,含情脈脈,滿面春情,只盼望他能夠探目過來,可惜楊志遠一直都在與梵音敘話,腦袋壓根兒不往她那方撇一下。
“父親,張縣尉的小兒子上午寫了字,此時正在午睡,這是他的書童劉安。”
梵音一指劉安,劉安低眉順眼的過來打招呼磕頭。
楊志遠沒讓他的膝蓋着地,“在我這裡不需要這種禮,起來吧,往後伺候你們少爺,也可以跟着學一學讀書寫字,別污了書童的名號,豈不是給你們老爺和少爺丟臉了?”
“真的?”劉安的眼睛閃了光。
梵音白他一眼,“看你表現。”
劉安巴結的笑容很盛,他今天與梵音相處半天,已經看出這位楊家小姐不是好惹的,而且楊主簿時常不在家,打交道更多的還得是她。
孫耀才忍不住插話,“先生是心慈之人,學生能夠跟隨於您實乃天大的榮幸,父親已經叮囑過學生,要刻苦用功的讀書,爭取早日考得功名,能爲百姓造福……”
“你不是連三字經都背不下來嗎?”
梵音一句揭穿,楊志遠輕斥,“懷柳,不許胡說。”
“這是孫典史說的。”梵音是故意的,她不希望這個人也留在此處,否則整天面對這樣一張臉,她怎能心情舒暢?何況……看他賊眉鼠眼、四處掃尋的模樣就知道這個人沒安好心,亦或許是得了孫典史的囑咐,讓他盯着自己家。
誰願意在家裡放一隻狼?
而且還是一隻禿毛醜狼……
“曾經年幼無知,如今得了楊先生一番悉心訓導,已經知道荒廢了多年,若再不拾起,就要辜負家人的期望,也辜負了先生對我的一片苦心,我一定要好好讀書,用心學習,爭取明年春季能得秀才之身。”
孫耀才的一番話,說的梵音很想吐。
三字經都不會背,直接就能考秀才了?童生試就過了?
而後再仔細想,他爹好歹是縣衙裡幹活兒的,恐怕這童生身是花銀子買的吧?
梵音呵呵冷笑三聲,還不等再開口,就見陳穎芝走了過來,儘管有牛媽阻攔,卻架不住她的推搡。
“先生,學生近些時日有些疑惑,想請您解……”
“這位是?”孫耀才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陳穎芝,牛媽上前道:“這是我們陳家的小姐。”
“也是我的學生。”楊志遠接了話,孫耀才立即拱手鞠躬,“給師姐請安了!”陳家?那不就是隔壁的陳家嗎?可是一個大商人,有錢……
陳穎芝無心搭理他,一門心思的看向楊志遠。
楊志遠退後兩步,淡言道:“你有何問?說吧。”
“現在就說?”陳穎芝怨念的神情讓楊志遠有些躊躇不定,萬一她真的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出來可怎麼辦?
眼見楊志遠不吭聲,陳穎芝不由得催問道:“先生?”
“這個……”
“父親,您是爲了送孫公子歸來習課?是不是還要趕回縣衙?這裡由女兒招待,您快回吧,別爲此耽擱了公事,您要教什麼課都可告訴我,我先幫孫公子預習一番。”梵音笑眯眯的提醒,楊志遠似頓悟一般,連忙答應:“好好,拿出《格言聯壁》先預讀,然後習字兩篇,待我看過後,自會與孫典史商議習課安排的時間。”
又思索一番沒有遺忘的事,楊志遠便轉身出門,“我這就走。”
“先生……”陳穎芝要追上前,楊志遠轉身道:“你有何事自可與懷柳說,她對佛法精通,或許能解你心頭疑惑。”
話不等說完,楊志遠已經離開了家。
陳穎芝的眼角蘊了一滴淚,緊咬着嘴脣不讓眼淚掉下來。
牛媽唉聲嘆氣的上前哄勸,更有強拉硬拽的要將她帶走,此地可不僅只有梵音一個人,還有孫公子以及張縣尉家的下人。
陳穎芝被哄到門口,似忽然想起什麼,轉回身看向梵音,咬牙切齒道:
“我一定要讓你後悔!”
梵音淡淡一笑,沒有回話,轉頭看向孫耀才,“孫公子是想先習字還是先讀文?”
“都依師妹的。”孫耀才的笑很奸詐,可他一雙閃光的賊眼更多打量着陳穎芝……
“那就請孫公子到父親的屋子讀文吧,請。”梵音側身指引,孫耀才也不得不邁步前行。
“陳小姐,不送了。”梵音冷漠的恭送,陳穎芝氣的轉身就走,牛媽連忙跟着出門。
“小姐,您別跟這個丫頭生氣,犯不上……”
牛媽湊合到轎子旁輕聲勸道,雖說兩家就隔着一堵牆,但陳夫人也要求她必須乘轎,原本牛媽還覺得夫人太計較,又不是官家小姐,何必弄的這樣複雜?
如今看來這卻是好的,否則自家小姐當街哭,陳家還不鬧了大笑話?
聽着陳穎芝嚶嚶哽咽之聲,牛媽不免向四周打量,路過的人可不少,多數也都往這方來看,她也只得自己做主,讓轎伕先擡着小姐回府。
“牛媽。”陳穎芝進了陳家下了轎,臉上的淚珠兒未乾,眼睛已經紅腫成桃,“你去告訴母親,就說我都聽她的,一切都由母親做主,但我也有一個要求,她必須得答應!”
“什麼要求?”牛媽心提了起來。
陳穎芝的目光露出幾分恨,“我要嫁給先生,也不要去當繼母,更不想嫁過去每天都看到那個丫頭,讓母親想辦法把楊懷柳弄走。”
弄走?
牛媽驚訝的張大了嘴,可既然是小姐提的,她也只得答應下來,“老奴這就去給夫人傳話。”
“快去,我等着!”陳穎芝來回絞着手中的帕子,自言自語的嘀咕着,“楊懷柳,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梵音帶着孫耀纔到了楊志遠的小屋,取出一本《格言聯壁》,也備好了紙筆,“這是父親讓你看的書,看過之後就自己練字吧,怎麼不帶個書童來伺候着?若是渴了,就自己動手吧。”
“懷柳師妹,先生跟那陳家的小姐到底……”孫耀纔剛一提,梵音就瞪着他,“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就是覺得有點兒奇怪,不太像師生,聽說先生還欠着陳家的債?”孫耀才故作感慨,“先生也真是不容易,要忙着教習我們,還要忙着處置公務啊。”
“那你就多交點兒學費,往後的午飯就你包了。”梵音撂下一句,“不過你好似不必每天都來習課,那就不必帶飯菜,直接交銀子就行了。”
梵音說着話就出了門,孫耀才的臉色不免冷了下來,輕斥一聲,再翻開桌上的書,放眼望去,能識得的不多……
讀什麼書?自家老爹不也只是個捐出的秀才就成了典史?那楊志遠進士出身才九品,縣丞舉人出身還正八品呢,進士有什麼用?
更何況他纔不想當什麼官,那多費力?不如藉着自家老爹的光,多弄點兒銀子花更輕鬆。
不過陳家那個小姐……孫耀才嘖着牙,她們家在慶城縣也是個財主了,能不能勾搭一下呢?
陳夫人聽牛媽回了話,氣的登時就站了起來,“好個楊志遠,三番四次的上趕着他還不幹,若沒有老爺的幫襯扶持,他還考得了進士?畜生!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夫人,您消消氣,今兒也是人多,先生縱使有話也沒法直說。”
牛媽想着今天楊志遠的那副模樣,也有些惱,“老奴倒覺得先生還好,就是他的女兒太厲害,先生還沒等回話呢,她就將先生給攆走了,否則小姐也不會那麼生氣,哭的那麼委屈。”
“又是那個死丫頭!”陳夫人悶哼的坐回椅子上,腦子裡嘰裡咕嚕亂轉,卻也想不出對付的法子。
如今張縣尉和孫典史的兒子果真是去尋楊志遠習課,那一日楊懷柳的說辭也不會有假,若是縣令的兒子真的拜了楊志遠爲師,她再與楊志遠硬來,自家老爺想必也不會同意,可該怎麼辦呢?
“夫人,硬來如果不行,要不然咱們來軟的?”牛媽試探的提點,陳夫人腦中忽多一計,“……這件事還得細細籌劃,我就不信了,我鬥不過她一個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