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靜之說完這一句便轉身離開了屋子,奔出了家。
他壓抑於心底的憤怒和悲憫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界,他已經無法再忍受母親毫無徵兆的哭鬧和自殺的威脅。
生命就是那麼不值錢嗎?
方靜之發自內心覺得母親是不會真的把刀割下手腕,因爲她不敢,她需要的不過是關心和呵護。
可惜他每一次這樣想,母親仍舊變本加厲的會再次上演這樣的劇目。
他已經煩了,已經累了,明日就要到窮山溝去做一個縣丞,他邁出京城走自己人生之路的頭一晚,就要這樣的歡送?
方靜之疾步走在街上,朝向邱月樓奔去,他已經晚了太多時間,若是朋友們都趕到了,他卻沒有到,這個臉實在是丟的太盡了,他方靜之這輩子做人最不能虧欠的就是朋友的情分。
特別是……懷柳的情分。
今日楊志遠一家子都能夠出來爲他辦送行宴,這是方靜之心底最高興的事,或許如今的方家根本讓他找不到家的感覺,而楊家人的親和,才真正能夠讓他感覺到溫暖。
他承認自己在逃避,他被兩家人的恩恩怨怨和這幾年接踵而至的突變鬧的心底不安,可他知道他應該做什麼、怎樣做,對父親和母親行爲的不恥和不屑,也無法改變他姓方,無法改變他是方家人的事實。
他唯獨的就只有接受……
這般想來,他突然期待起明日清晨的到來,離開京城,這是他最好的選擇!
一路上狂奔疾走,方靜之離開家時連披風都忘記穿在身上,可這時他卻感覺不到冷,只想快些見到能夠帶給他快樂和笑容的朋友們。
溫熙雲正坐在馬車中往孃家而去。
她在宇文侯府的日子已經過的撕心裂肺,每日醒來時都覺得是煎熬和災難,每日睡去時,她都期望醒來時仍舊在孃家,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而她如今經歷的種種都是一場噩夢。
一場她永遠都不想再回憶起的噩夢!
宇文信馬上就要大婚,她今兒便找尋了回家通知孃家備禮的藉口,得了宇文傑給她放一日假的令。
溫熙雲感覺離開宇文侯府時好似逃脫了牢籠,她巴不得立即吩咐下人們把她送出京城,再也不想回到宇文侯府,只可惜宇文傑派了護衛隨行,她的想法也不過能在腦中幻想一下罷了,根本沒有施行的可能。
一路走,一路順着車簾子朝外看,以前她最厭惡的喧鬧街道如今看起來是這樣的溫馨甜美,百姓們喝唱的小曲是那麼的動聽,賣糖人的手藝是那麼的精湛,路邊茶湯的香氣是那麼的美……
這一切她以前從來都不喜歡,更是厭惡。
可在宇文侯府的牢籠裡關了這麼久,受虐待這麼久,她只覺得自己的日子過的還不如尋常的百姓快樂。
眼中涌起了淚,她早已不會顧忌是否會花掉臉上的妝,任由它們滴滴落下。
溫熙雲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哭,亦或許爲她仍要面對的苦熬日子,亦或許是因爲宇文信要大婚。
她曾喜歡這個人那麼多年,發自內心的愛慕,可如今卻成爲了他的嫂子,老天爺着實與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讓她已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咦?那個人……不是方靜之?”溫熙雲忽然看到迎面而過的人,下意識的便喊着:“停車!”
護衛立即將馬車停下,過來拱手相問:“……請吩咐。”
溫熙雲立即跳下馬車,轉身看向方靜之,他卻已經走遠。
“方靜之!”
溫熙雲的呼喊被淹沒在嘈雜的街市之中,方靜之根本就沒有聽到。
“靜之哥哥……”溫熙雲口中喃喃的聲音很輕,輕到她的心底忽然涌起一個念頭:早知今日,當初莫不如嫁給他了……
世上沒有後悔的藥,溫熙雲被催促着上了馬車,又繼續往溫家而行。
方靜之趕到邱月樓時,兩桌席面還沒正式開,男人一桌談的事正事,偶爾楊志遠再指點趙靖科考的經驗,趙靖和林慶軒聽的格外認真,二胖也湊過去時而問些問題,倒是把鐘行儼和張文擎晾在那裡。
兩個舞刀弄槍的索性開始談軍事,杯碗碟子全都當成了器具擺地圖,楊志遠講的口渴想喝茶,卻發現手中的茶碗早就不見了蹤影,只能笑罵鐘行儼是故意搗亂,吩咐邱月樓的夥計再拿茶碗來,幾個人各自捧着,絕對不再鬆手,以免再被奪去。
梵音與林紅鈺、趙月娥在研究素齋樓籌備的各項細雜事,沈玉娘偶爾開口給一點兒意見,三個人索性拿了紙筆,一項一項都記下來,是缺什麼樣的人才、缺什麼樣的管事,連帶着要僱傭的夥計都一一記下,誰能辦的就擔下幾件事。
梵音也說了鏡泊湖與懷遠大將軍的淵源,以及鍾家三房鬧着要分錢的事。
趙月娥和林紅鈺倒覺得理應給鍾家二、三房分乾股,只是不能讓她們插手。
梵音只稱這件事她來辦,讓趙月娥和林紅鈺放心,“……好歹四爺現在還在鍾家,我想擺什麼架子也擺得起來,現在定下章程,免得事情真操辦起來她們再鬧事,那時若鬧事,我就去找伯夫人當靠山了。”
“若是能請動敬文公主就好了。”林紅鈺出言試探一句,梵音連忙搖頭,“這座靠山太厲害了,一是請不動,二來也不能輕易去請,否則將來真遇上事就不管用了,不過四爺說起讓我時而去探望下公主,我倒是把這件事忘了,說不定怎麼埋怨我呢。”
梵音縮了縮脖子,她心底對敬文公主有些畏懼,因爲敬文公主這個人喜怒無常,時而還會鬧出些讓人膽怯的花樣,譬如當初鐘行儼請她幫忙時那一百根半個手臂長的大蔥的賭約,她到現在想起還有些恐懼。
這般想着,梵音往鐘行儼那裡看了一眼,他嬉笑着與張文擎談事,好似講的是笑話一般,可看張文擎那一張充滿褶皺、五官揪成一團的模樣,顯然談的事情很是棘手,沒有鐘行儼笑的那麼暢快。
方靜之在門口輕咳了一聲,翠巧在門口先看到了他,行禮撂了簾子,朝屋內回道:“老爺、夫人,四爺四奶奶,各位公子小姐,方公子到了!”
聽到方靜之到了,所有人都停下了話題,齊齊朝着門口望去。
突然這麼多眼睛唰唰過來,方靜之反倒是被看的一愣,寒冷被溫暖衝擊,他反倒是一連打了數個噴嚏,衆人皆愣半晌,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沈玉娘笑着埋怨道:“這個傻小子,怎麼穿這麼單薄就出來了?快去給拿個暖披風圍上,進屋暖和一會兒再說!”轉身吩咐彩雲道:“給倒茶,要暖茶。”
彩雲應下便去,走到方靜之身邊都覺得有一股寒氣,馮媽媽拿了衣裳披在方靜之的身上,而這一會兒翠巧也拿來了暖手爐子,“方公子,先捧一會兒。”
“謝謝,”方靜之覺得自己羞愧的擡不起頭,“謝謝你們。”
鐘行儼看了半天,似是看出方靜之遇上了什麼不悅的事,笑着走過去便把他拉到了男人一席,拿了一壺酒放他跟前,“先喝幾口暖暖身子,比喝茶管用。”
方靜之這會兒也沒有了自己的思想,給了酒壺他端起來就往嘴裡灌,咕嘟咕嘟個不停,嚇的趙靖連忙給攔下,“你瘋了啊?灌起來沒完了!”
“哦,對,喝多了。”方靜之呆傻的連說話都已經混沌不清。
梵音在那一桌看了半晌,與沈玉娘等人對了目光,顯然所有人都看出了方靜之的不對勁兒。
沒有人去問方靜之爲何來晚了,方靜之似也怕別人問,一直低着頭不說話。
楊志遠看了他半晌,召喚夥計道:“上菜吧,爲靜之的送行宴正式開始!”
“對,送行宴。”趙靖剛想舉杯,卻發現這一桌席早被擺弄的不成樣子,苦笑着道:“夥計,把這一桌重新收拾下,筷子碗都丟了西夏戰坑裡去了,沒嘍!”
衆人嬉笑着便繼續起剛纔的話題,楊志遠時而讓趙靖和林慶軒多問幾句方靜之經驗,過了半晌,方靜之也算緩過神來,徹底的融入了送行宴的環境。
溫熙雲在溫家呆了沒多久,就帶着人回了宇文侯府。
這並不是她不想久留,而是父親和母親拼命的催着她回去,好似她多留一刻都會惹宇文傑不悅,好歹是宇文侯府的二奶奶,理應伺候好二爺纔對,否則便是她做媳婦兒的錯。
溫熙雲也聽的厭煩了,離開溫家她一點兒懷念的心都沒有。
以前寵溺她的父母早已經不在,如今她就是溫家用以換取權勢的物品,根本不再是溫家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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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院子,溫熙雲剛剛坐下卸掉髮髻上的釵飾,宇文傑便把她叫了過去。
“二爺,您有什麼吩咐的……”溫熙雲的話音還沒等說完,宇文傑揪着她的頭髮便是一通打,“你個賤女人,居然路上停下馬車去看你的那個小情人?他叫方靜之是吧?你這個臭娘們兒,我就知道你提什麼回孃家就是沒安好心,我讓你再出去隨意的勾搭,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