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的確是被人坑了!
今日第一天到任,縣令大人得知後主動相迎,縣丞、典史和縣尉也都齊齊趕到。
當初楊志遠踏入科考第一步得童生名時,主考官是此位縣令的父親。
年頭已久,那位老縣令早已致仕,這位方青垣方縣令也是博取進士功名後,成爲慶城縣的父母官。
作爲慶城縣寥寥無幾的幾位有進士功名的人,方青垣自當願意拉攏楊志遠。
能博得進士功名的人可謂是萬人、幾十萬人挑一,而楊志遠的身家根底,方縣令也早已清楚,其實他也沒下功夫去查探。
考中進士功名的人還跑到此地當個九品芝麻官,腳趾頭算計算計,他的背後也沒有什麼靠山。
這種人拉攏一下、親近結交一下又有什麼不好?若楊志遠是個有本事的,他則多一個幫手,若楊志遠是個死啃書本的迂腐之人,更是沒本事的、找麻煩的,那他的都不用他親自動手,自會有人去收拾了他。
所以方縣令今日與楊志遠親近的不得了,以自己父親曾是楊志遠考官爲名,稱他爲自己的師弟。
方青垣的這一番誇讚和親近讓楊志遠欣喜若狂,連連叩拜方縣令,保證以後兢兢業業幹活,踏踏實實勞動,一定不抹殺掉縣令這一聲“師弟”之稱。
方青垣聽得很高興,但是縣丞與典史不高興了。
原因其實很簡單。
其一,縣丞比主簿的官大,正八品的官職,月俸比主簿多一石一斗米;其二,縣丞只是個舉人,沒有楊志遠進士出身高;官大,科考卻不如下屬,方縣令每誇讚楊志遠一句都讓縣丞的臉上火辣辣的疼,捱了不知多少巴掌後,自當看楊志遠不順眼。
而典史看楊志遠不爽的原因就更簡單了。
因爲他是縣丞的跟班兒,雖爲典史,但這一職其實可有可無,更不算做朝廷的正官,乃是各縣根據人員自行設定的一個雞肋,這位典史巴結了縣丞之後,也得到縣丞的承諾,尋一恰當的機會把他提成主簿,成爲正式的朝廷官員。
典史很高興,可誰知突然多出來個楊志遠,讓他的美夢徹底的打碎。
沒有殺戮,就沒有傷害,沒有對名權地位的貪婪,就沒有陰謀算計的誕生。
狼狽爲奸從來是不需要提前商議的,縣丞與典史不過是一個眼神而已,二人便接連前去吹捧楊志遠,本是楊志遠對縣令親自相迎告以答謝爲目的小聚,被縣丞使了個小伎倆,鬧成了楊志遠請全縣衙的人吃飯。
方縣令也明知道縣丞是故意耍手段,但他也想看一看楊志遠會如何應付,故而沒有推脫直接答應下來。
楊志遠心中很苦澀,說起家中有孤女,卻被縣丞派人直接去接了梵音。
硬着頭皮被架到了慶城縣一家豪華酒樓當中,楊志遠不吃一杯酒也已經頭暈目眩了。
怎麼辦?沒銀子啊!
這一日可是要丟了大丑了!
梵音雖然不知道楊志遠遇上的這些事,但她發自內心覺得自己這位父親是被坑了。
也沒有多說,回到屋內換上一身乾淨的袍子,擦乾淨手和臉,將自家放有銀錢的包袱藏好便跟着出了家門。
梵音沒有帶銀子,因爲剩下的錢都是零零散散的銅子兒,沉、重、佔地方,關鍵是這個人已經說了,是請全縣衙的人吃飯,她即便把所有錢都帶上也不夠付賬的,所以莫不如不帶。
“你怎麼是個小禿子?”
衙役帶着梵音往酒樓去,不免問出心中的好奇,他並非是對梵音感興趣,而是對這位新來的主簿大人的私生活感到奇怪,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反正這看起來就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問一問也無妨。
“我在爲娘守孝。”梵音回答的很清楚,“還有幾個月就到三年了。”
“守孝……那你多大了?”
“十歲。”
二人邊走邊聊着,梵音長的瘦小,更是會說話,得不到人喜歡,但也不會招人討厭,這一路上與衙役聊着天,也打聽到慶城縣內一些有趣的事,以及有名的大夫和寺廟。
楊志遠的面色很苦。
他原本以爲自己硬着頭皮來了此地,不妨暢飲一番,以醉倒不省人事爲由,把這一餐的帳錢先逃過去,即便沒有人付賬,哪怕是先欠着將來再還也行,起碼這一天的臉面先圓下來。
可誰知衙役們在樓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方縣令、吳縣丞、張縣尉和孫典史幾個人根本滴酒不沾,只在樓上的雅間內,用着清淡的菜,品着清淡的茶,敘着寒暄的話。
還怎麼裝醉?醉茶?那豈不是明擺着是裝的麼!
楊志遠苦的想哭,可方縣令的興致勃勃,時而還會與他探討一些進士科目的題,時文論政、引經據典,不亦樂乎。
縣丞與典史等着看楊志遠出醜,縣尉呆的很無聊。
他本就是管縣內治安的粗人,哪裡聽得慣之乎者也的東西?看着吳縣丞和孫典史二人滿臉的壞笑,他除卻冷哼之外,也沒有插手的意思。
這些文人肚子裡就是揣不得好屁……
張縣尉將大碗茶全都灌了嘴裡,“噹啷”一聲撂杯的脆響,讓方縣令停了下來,訓斥道:
“你個大老粗,這可是我特意帶來的君山銀針,連我家老爺子都是藏着偷偷品的特等好茶,讓你這大口大口的當酒喝,可真是糟蹋了啊!”
二人多年的交情,方縣令笑着斥罵,張縣尉也不生氣,回話道:
“這等東西還是你們品吧,再好的茶喝到我嘴裡也不如烈酒,連一銅子兒一罈子的摻水酒都比不上!”
“你啊你啊!”方縣令被氣的哭笑不得,楊志遠在一旁附和:
“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張縣尉是豪情之人,莫說他人,便說我吧,就是給我再好的吃食,也比不上閨女親手做的一碗湯麪。”
“哦?楊主簿的女兒做出的面有多好吃?不知可有機會嘗一嘗?”吳縣丞開了口,方縣令斥道:“他品的是父女親情,哪裡是因爲面好吃?唉,志遠也是個有福氣之人,莫說面了,我連兒子親手端的一碗水都沒得過喲。”
“那是你家小子欠揍,大耳光子抽上幾個,莫說端水了,端尿都老老實實的幹!”張縣尉的話讓方縣令氣的直襬手,“你就是不想跟我等在一桌上品茶論雅,快走快走,喝你的酒去!”
“這可是縣令大人發了話了,志遠兄,莫怪老哥不客氣了!”張縣尉笑着就起身出門,他就是在等方縣令這一句話,快趕上等待刑滿釋放的犯人了。
張縣尉一出門,迎面正看到一個摸着小禿腦袋的尼姑,嚇的往後一躲,就看到衙役在一旁點頭哈腰的請安。
“這誰啊?不是去接楊主簿的閨女了嗎?”張縣尉罵着,衙役連忙堆笑,努努嘴和眼,示意這就是楊主簿的閨女。
“我叫楊懷柳,您怎麼稱呼?”梵音客客氣氣的行了禮,張縣尉瞪大眼睛的看着她,閨女是個小尼姑?這楊志遠到底怎麼回事啊?
八卦之火蔓延此地,張縣尉也沒了喝酒的心,側身把梵音帶進屋內,直接吵嚷着:“楊志遠,這是你閨女?”
張縣尉嗓門很大,一聲呼喝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梵音看向楊志遠,父女二人對視之後,梵音便給衆人一一行禮,然後站到了楊志遠的身後。
“這是我的女兒懷柳,吾妻過世,她便自願爲吾妻剃度守孝,盡嫡子的責任,我也是這次歸家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慚愧啊!”楊志遠這句並非寒暄。
方縣令連連點頭,仔細打量了一下梵音,不由得笑着道:“真是一個孝女啊!”
“謝縣令大人誇獎!”梵音的回答,讓方縣令一怔,“你怎知我就是縣令啊?”
梵音看看楊志遠,示意自己是否可以說,楊志遠沒有遮掩之意,擺手道:“怎麼想就怎麼說,你個小丫頭,縣令大人怎會怪罪。”
“話還沒說呢,先給自己閨女找了臺階了!”吳縣丞貌似說笑,可他的話讓楊志遠有些尷尬。
方縣令沒有搭理二人,只是看着梵音。
梵音認真道:
“您坐於主位,青袍衣,上繪彪圖,而且用的茶杯乃是青瓷雕花,與其他人所用之物不同,當然是縣令大人了!”
“哈哈哈!”方青垣笑的很暢快,“志遠師弟,你這個閨女了不得哦,居然能從衣裳的顏色和繪圖就看出我的身份,莫說是個孩子了,就是尋常的百姓恐怕都不見得知道。”
“讓方縣令笑話了。”楊志遠臉上喜色也濃,他也沒想到梵音的觀察能力這樣強。
“這怎能是笑話,這是她的本事,也是你教的好!”方縣令誇讚兩句,孰料吳縣丞卻將話接了過去,“楊主簿的確是教育的好,連自家的閨女都教得能把當官的衣着顏色和圖案背的滾瓜爛熟,這也得是耗費一番苦心嘍!”
方縣令的神色落了下來,楊志遠也微微皺眉,這句話是根厲刺,好似他居心叵測,心計極深,讓他不知該怎麼接了。
梵音皺了眉,看向吳縣丞,看來這個就是給自家老爹挖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