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一時糊塗,昨兒被方夫人叫去,也問了老奴點兒您家裡的事,還讓老奴今兒眼睛亮一點兒,過兩日去把看到的事都給講講,”王媽媽朝着自己的臉輕抽了一巴掌便繼續道:“但老奴出來的時候,正撞見小廝進去回事,老奴多一耳朵,聽他們說是縣丞和主簿吵起來了,縣令大人不能回來用飯……那主簿不就是咱們老爺麼?老奴昨兒腦子一亂也忘記把這件事告訴給您,都是老奴的錯兒!”
王媽媽再抽一巴掌,卻看梵音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這是小姐已經知道了?還是她對自己不滿意呢?
左右又給了自己兩巴掌,卻看梵音還沒動靜兒,王媽媽擡頭仔細一瞧,才發現自家小姐是在低頭思忖,根本沒瞧她。
揉揉自己委屈的臉,王媽媽也不再多說,只在一旁靜靜的陪着……
梵音雖然對王媽媽的行徑很不喜,可她說的的確是個重要的消息。
前兩日父親的言語中有很多蕭瑟憂傷的情緒,顯然是在京衙遇事不順,昨兒又是一晚沒有歸家,劉安去找他都給匆匆的打發回來,想必這次事情很棘手。
那位縣丞梵音沒有見過,也幾乎沒有聽說過,但她知道的是當初方縣令獨自一人都沒能壓制住這位縣丞的勢頭,如今自己老爹勢單力薄,就更不用提了。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可自己知道又能有什麼用呢?梵音在努力的想辦法,而此時趙夫人正過來喊她們要啓程了。
梵音看着在一旁盯着自己的王媽媽道:“這件事也要謝謝王媽媽的提醒了,如今咱們要跟隨去遊湖,此等事知道了也幫不上忙、出不上力,索性先擱置一旁,等明日回去再說。”
“老奴知道了,老奴一定盡心盡力的伺候好大小姐。”王媽媽擠着滿臉的笑扶了梵音上馬車,撂下簾子便如其他府的婆子一樣擺了手。
長長的行隊啓程,馬車的內側有丫鬟婆子,再外圍乃是忠奉伯府的帶刀護衛隨行,冗長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邊,梵音也是初次的開了眼界。
這纔是豪門大戶的陣仗?也難怪那麼多人都追捧着忠奉伯夫人。
趙月娥瞧瞧的撩起馬車簾子的一角朝外面看着街景,時而拽她看看這個,再指一指那個,梵音的眼中雖然看着,心裡卻始終都平靜不下來。
她有什麼能幫得上父親的呢?
這一次去法樂寺不知是否能見到靜一大師,她能不能得到吾難師太的消息?
所有的事重重疊來,讓她的腦子有些混亂,趙月娥叫了半晌,轉頭就發現她在發呆,拽了拽她的衣襟道:“懷柳姐姐,你怎麼了?”
“嗯?哦,沒什麼。”梵音臉上牽強的笑讓趙月娥不放心,“誰欺負你了?我讓娘幫姐姐出氣!”
梵音不由瞪了眼,這樣乖巧的小丫頭也懂得借勢借力?
轉念一想,梵音不由心頭苦笑,是她自己在鑽牛角尖,什麼借勢借力,那是她的親孃,誰家的閨女遇上委屈不找自己的娘?可自己又能找誰呢?
“哪有什麼人欺負我,不過是家裡的瑣事罷了,你在看什麼?”梵音轉移了話題,趙月娥也沒刨根問底兒,二人偷偷的看着外面的景,說着此地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絮絮叨叨嘰嘰喳喳,一直說到了目的地纔算罷休。
趙夫人看到二人興高采烈的下了馬車,臉上也涌滿了笑,拍拍趙月娥的肩膀,與梵音道:“伯夫人若不找你相陪,你就一直跟着我們吧,今兒來了不少的夫人和小姐,也帶你都去認識一下。”
梵音笑着道謝,她也知道這是自己帶着月娥一同見伯夫人的回禮,之前她喜歡低調,如今卻不成了,這一路上她雖然與月娥在嘻嘻哈哈的說着話,心裡也把事情想了明白。
伯夫人的相邀雖只是爲了鐘行儼,但對她來說也無疑是個機會,這不就已經與大理寺丞一家子搭上了關係?
當初鐘行儼時而到家中蹭飯,父親的默許也是爲了吸引外人的目光。
他們是無依無靠的小人家,若想不在京中權勢的潮海中漂泊帆船,那就只能不停的增加分量,以求有一個能夠停泊的港灣。
梵音並沒有直接去巴結着趙夫人,而是一直與趙月娥相依相伴,趙靖走在二人的身旁,時而也駐步講一講法樂寺的名景之地的由來。
梵音偶爾回上一兩句,倒是讓趙靖刮目相看,他雖然聽方靜之說楊懷柳是個才女,但如今才真是有了體會。
從他開始爲衆人講,逐漸的變成了梵音成爲講解的主導,衆位夫人坐馬車也是累了,如今一邊賞景一邊聽,倒是更有興致,何況梵音每每說及佛的故事也都用了通俗易懂的詞彙,可不是那些人“之乎者也”的亂拽,那麼繞着彎子的故事鬼才樂意聽呢。
趙夫人也很是高興,終歸楊懷柳是跟着她一起,本還擔心她小門戶出身,即便得過忠奉伯夫人的私見,可與這些人相交是個長遠之事,而不能單依靠那一件事就能得衆人的信賴和喜愛。
何況這些人的門坎兒都高得很,若是什麼話語不注意很容易犯了忌諱引人不悅,可如今看來,她是過多的擔心了。
楊懷柳還真是個懷才之女,對衆人接二連三的提問她都能不慌不忙的給予解答,顯然這並不是知道要來法樂寺刻意惡補,而是真材實料。
趙夫人也被人接連的追捧幾句,心中更是高興,摸着梵音的小手便笑道:“別看這只是京衙主簿的女兒,小小年紀便操持家事,我是不信那些胡編亂造的傳言,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我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她,別人愛怎麼排揎就怎麼排揎去,她一個小姑娘自幼就操持整個家,換做別人恐怕早就手忙腳亂了。”
“說起來楊主簿年輕有爲,至今還不肯續絃娶位夫人,這可是他的不是,姑娘家的也不能插手自己父親的私事,改日讓我們老爺去勸勸,懷柳也年紀不小,早晚要定親嫁人的,哪能被她這樣使喚着。”
趙夫人一句話便把梵音這父女倆的親事都給挑明瞭,今兒來參加遊湖會的都是京中各官家夫人,若有心的自當會注意到她們。
梵音羞赧的笑着謝過趙夫人,隨即便站在一旁不說話,提及親事她不能徑自多言,顯得沒分寸,但趙夫人提到她們家老爺,這也是一個好的訊息。
衆位夫人笑着誇讚,可在角落中的溫熙雲格外的不高興。
楊懷柳在衆人面前這番顯擺,她已經氣的牙根兒癢癢,可孰料這趙夫人還這樣的擡舉她?這死丫頭到底哪兒好?
“趙夫人說的話在理,謠傳自當不可信,不過這年頭也有的人僞裝的太好,眼見都不見得是實,耳朵裡聽到的奉承就更不用提了。”溫熙雲陰陽怪氣的笑讓趙夫人很不滿。
皺着眉頭看過去,正瞧見溫熙雲和她身旁的宋氏。
“原來是侍郎夫人,給您請安了。”趙夫人收斂了笑意,規規矩矩的行了禮,“您身邊兒這位是誰家的姑娘?怎麼從未見過呢?”
溫熙雲的臉上一燙,眼見衆人投目過來,她也知道自己的話過分了。
趙夫人說從未見過她,而她剛剛卻擅自插話,趙夫人聲稱不認得她是誰,也無非是在抽她的臉了。
她父親乃是堂堂的吏部員外郎,誰能不知道?
宋氏也沒想到溫熙雲剛剛會突然來這樣一句,尷尬的笑了笑便道:“這死丫頭越發的沒規矩,你也不要怪她,這是我的侄女,熙雲,”看向溫熙雲,宋氏推了她一把,“快給趙夫人賠禮,長輩敘話,哪容得你個晚輩的胡亂插嘴。”
溫熙雲連忙上前賠禮,還未等福身,趙夫人便連忙攔住,“吏部員外郎的女兒?那還是莫要給我賠罪了,我們老爺可面臨着調職呢,若是回頭知道了我與他的女兒有了過節,我們老爺的官帽子可還想保住呢。”
趙夫人嘲諷的一笑,轉身便道:“咱們走吧,絮絮叨叨的讓人家煩了,去前面歇一歇。”
衆夫人多數跟着走,只有少數幾個留下來是爲了給宋氏圓臉面。
梵音沒想到本是看着和氣的趙夫人提及溫家居然會這麼大的火氣,顯然與溫家之間有很深的過節。
爲何她這麼想笑呢?
趙月娥挽着梵音的手向前走着,也不再似之前那麼含蓄羞澀,低聲的絮叨着:“那個女人真討厭,懷柳姐姐正講的有趣,她偏要來潑冷水,其實就是嫉妒您了,她特別小心眼兒,上次就有位姐姐因爲她氣病了,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這得生多麼大的氣?”梵音滿臉驚詫,趙月娥低聲道:“是爲了親事。”
梵音吐了舌頭也不再問,這等隱秘的私事還是越少知道越好,官家的親事多數都爲權勢聯姻,那不再是你情我願兩情相許的事。
大戶人家衣食不愁,但任人擺弄或許也是悲哀。
只是有人厭惡這份悲哀,更有人依賴悲哀。
那自己呢?梵音想着剛剛趙夫人提及的婚事,她自己能否擺脫掉悲哀的洗禮,找一個合她心意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