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垣將兵部送的緊急召書給了鐘行儼之後,鐘行儼便離開了縣衙,方青垣當即召人備馬,明日一早便送鐘行儼啓程。
渾渾噩噩的在街上走着,鐘行儼的心中有些繁雜,這件事來的很突然,他剛剛被十四名死士偷襲暗算,隨後便傳來父親的消息。
西北若軍動,他能壓制得住嗎?
那是一把活命的鑰匙,如若西北軍權落入他人之手,懷遠大將軍的名號便徹底的隕落,鍾家也會就此沒落,會是宇文侯的手段?鐘行儼搖了搖頭,雖說宇文侯一系始終是自家的對手,但敢派人來刺殺他還有可能,在西北軍中下手,他們還沒有這份膽量。
鐘行儼邊走邊想,也一直沒有理清頭緒,就這樣稀裡糊塗的走到了楊家門口,看到木器鋪正送來他與方靜之訂做的匾,他不由想到楊懷柳那個小丫頭。
不知道她被嚇那一次緩過來沒有?
鐘行儼想着便走進了楊家,梵音正在自己的屋中盤膝靜坐。
這些天她只覺得心中疲累難寧,索性又把蒲團和經書找出,每天都看書靜思兩個時辰。父親也曾說過,找尋不到解決的方法時不妨多看一看書,梵音便找了這個方法來解脫腦中時常出現的夢魘。
這幾天的功夫,她已經能夠讓自己平和下來,起碼不會再突然的煩躁,也不會畏懼圓滾的物品,不過對於雞鴨魚她是不會再親手去殺了,殺完洗淨她可下廚去做,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鐘行儼忽然來到讓青苗嚇了一跳。
自家小姐剛剛緩和點兒,可別又因爲鍾公子突然來了再暴躁發怒,可她只是個丫鬟,能攔得住嗎?
青苗一邊想着一邊上前,鐘行儼看她道:“楊懷柳呢?”
“小姐在後院。”青苗說完急忙補道:“在後院靜修,鍾公子還是不要打擾。”
“行了,你不用管了。”鐘行儼擺了手,大步流星的就往後院去。
青苗怔刻急忙小跑的上前,“鍾公子,那裡您去不合適……”
“就你們這些人思想複雜,我還能吃了她不成。”鐘行儼厲喝一句,走的更快,青苗苦着臉,是她們思想複雜?怎不說是他根本不懂規矩啊!
鐘行儼的腳步讓青苗跑着都追不上,梵音正坐在蒲團之上靜靜的看着經書,她聽到了鐘行儼的聲音,可心底卻沒有紋絲的氣動和暴躁的情緒,連之前那一絲鬥氣的厭惡也沒了。
鐘行儼邁步進門,就見梵音正在看着她,見她初次這樣的平靜相待,鐘行儼倒是有些驚訝。
青苗呼哧帶喘的從後面追進來,“大小姐,我攔不住他。”
“行了,你先去忙吧,看看門口掛匾的人是否走了,那是咱們楊家的門面,彩雲年紀小,別讓人糊弄了,你去看看是否掛正,別出什麼差錯。”梵音將青苗打發走,青苗有些遲疑,但見自家小姐的態度肯定,她也只能先下去了。
鐘行儼看她半天,那一雙大眼睛中沒有了那一日的恐懼,俏皮的短髮,圓圓的臉龐卻寫滿了不符合她年齡的沉穩。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安靜,因爲每一次見到她不是暴跳如雷就是針鋒相對……
“你恢復好了?”鐘行儼低頭仔細的看着她,除卻臉色有點兒蒼灰之外倒沒有什麼異樣。
梵音只點了點頭,“鍾公子還請前院稍後片刻。”說着,梵音倒是自己先出了屋子,直接奔着側院的廚房行去。
鐘行儼眉頭微皺,隻身跟着一同去。
梵音行至大廚房便開始起火,挑菜,切花,下鍋,鐘行儼依在門外靜靜的看着,心中更有驚詫,因爲他看得出,梵音做的就是他當初在福陵寺偷吃過的素蟹粉和紅燜鴨肉,還有着一道道素肉齋菜也接連下鍋、出鍋。
青苗和彩雲掛好了匾也到這裡來幫忙,擺好了桌,放好了碗筷,一道道素齋接連擺上,梵音一共做了六道,而且每一道菜的分量都是用盆裝的。
鐘行儼挑了眉,目光看向了梵音,梵音指着桌上的菜道:“吃吧,這便是鍾公子一直想要吃到的素齋,家中也只有這些物什,做不了更多的量,吃過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互不相欠,老死不相往來是最好的了,請慢用。”
梵音將盛好的飯放在鐘行儼的面前,吩咐青苗在這裡伺候着,她則轉身便走。
鐘行儼看着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不由得笑了出來,只可惜這一份笑容中沒有了初期的暢快和瀟灑,夾雜了些許意味不明的蕭瑟。
“好!楊懷柳你有種!”鐘行儼拿起碗筷當即便大口大口的吃起來,邊吃邊贊幾聲香。
青苗在一旁看的齜牙咧嘴,這一桌子菜的菜量足夠她們主僕三人吃上三天的,他居然想要一點兒湯都不剩的全吃了?
那胃怎能裝下這麼多的東西?都吃了哪兒去呢?
鐘行儼吃的很快,儘管這些菜量讓他也有些難以全部吃完,可鐘行儼卻堅持着往嘴裡塞!
“香!小爺從沒有吃過這麼香的齋菜,此生足矣!”
“公子,要奴婢爲您倒點兒水嗎?”青苗看他吃的有些噎的慌,鐘行儼搖頭,“不喝,沖淡了這一桌美味的味道怎能行?那豈不是壞了你們家小姐的手藝。”
青苗差點兒咬了舌頭,側過身去偷偷的看。
這位公子真是病的不輕……
吃光抹淨,鐘行儼連菜湯都沒剩一滴,全都喝入了嘴裡。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他已經撐的快走不動了。
青苗要上前扶着,鐘行儼把她推開,“不用,小爺我自己走。”
剛要出門,正趕上楊志遠從外面回來,擡頭就看到鐘行儼挺着肚子從自家門裡出來,他的臉上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今兒楊志遠也聽方縣令說起懷遠大將軍病重之事,這無疑是對鍾家的一場劫難啊!
有心與鐘行儼說些什麼,可楊志遠琢磨半天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鐘行儼也看出他的躊躇猶豫,反倒是笑着道:“楊主簿不必多言,雖我鐘行儼年僅十六,卻不見得撐不起一個家來,楊懷柳這一頓素齋就是爲我最好的送行,就是戰死,我也心滿意足了,保重!”
拱手道別,鐘行儼的腳步加快,出門直奔縣衙取馬,他要立即離開慶城縣不再做半日的停留。
楊志遠看着他的身形離去,也是無奈的長嘆一聲,青苗聽的有些糊塗,問着道:“老爺,他在說什麼生不生死不死的?”
“他家中出了事。”楊志遠沒有與她細說,“懷柳呢?”
“大小姐在後院呢。”青苗好容易找了個單獨與老爺敘話的機會,絮絮叨叨的便將今兒鐘行儼忽然來此,小姐又做了一桌子素齋菜的事說了,“小姐還與鍾公子說了,希望……希望老死不相往來。”
楊志遠聽過後腳步怔了一下,轉頭看着青苗,青苗連連點頭,“就是這麼說的!”
“這丫頭。”楊志遠的腳步加快一些,青苗便在後面默默的跟着,自從那一晚她撲了老爺懷裡抱過那麼一次,老爺還沒有再與她親近過,雖然……雖然比以往的敘話要多了些,對待她也和藹親近了些,可沒有真正的、實質性的進展讓青苗也有些急。
楊志遠沒有這般多的心思,進了後院就見梵音正在屋中繼續的讀經書。
“父親回來啦?”梵音看到楊志遠起身笑眯眯的相迎。
楊志遠點了點頭,“剛剛在門口看到了鐘行儼。”
梵音的笑意落了下來,“是,今兒他來了,也期望他以後不要再來了,女兒爲他做了一桌子素齋,他也如願了。”
“恐怕就是他想再來也沒有機會了。”楊志遠看着梵音道:“他馬上便要回京,隨後去西北軍中接令參戰,還能不能保住這一條小命都不好說了。”
梵音怔後驚了,“那是怎麼回事?”
“懷遠大將軍病重,西北軍亂成一團,據方縣令所說,兵部的人聯名上折讓鐘行儼去接替懷遠大將軍未完成的軍務,其實是要打仗,西北軍本身就已經亂了,再讓他個十六歲的少年去統軍,這不是胡鬧麼!”
楊志遠不屑的搖頭,“文人骨子裡勾心鬥角,武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那……那上面就同意了?”梵音朝上指了指,示意皇上。
“鍾家的風頭太高,懷遠大將軍的名聲太響,這無非是要鍾家的氣焰落一落,可這一招實在夠狠,等同於把鐘行儼個小子扔進了狼窩,是死是活就聽天由命了!”
楊志遠擺了擺手,“說這麼多作甚,又不是我兒子。”
梵音翻了白眼,“想兒子您就再爲女兒娶後孃生個弟弟,嘴上嘮叨什麼。”
“咳咳,爲父去看書。”楊志遠找了藉口急忙走,梵音坐在那裡想着鐘行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鐘行儼那個人誰沾誰倒黴,他不會死這麼快吧?
方夫人此時知道了鐘行儼要離開的事,她第一反應便是:“讓靜之即刻收拾東西,跟着鍾公子一同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