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德黑着一張臉兒,直直進竈房倒了一碗水,也不遞給魏思沛,往木几子上一墩,轉身便進了屋。
魏思沛含着笑去瞧他的背影,端起水咕嘟咕嘟喝乾了,打量了堂屋一圈,才又坐下來半閉着眼睛歇息。
等到再睜眼兒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了山,屋裡有些陰,他攏了攏袖子,忽然覺着身子有些發冷,便站起身四處走了走,屋裡很安靜,積德正在廂房裡端坐着寫着什麼,他饒有興致地進了廂房,走近了瞧了瞧,咦了一聲兒,“巧了,積德也習趙孟頫的字兒?”
wωω ◆т tκa n ◆C O 積德轉過身,警覺地看他,“有什麼稀奇?纔不是跟你學的”
“寫的很好啊”魏思沛拈起一張細細瞧,眼睛笑成兩個彎彎的月牙兒,“說起來,爹只給了一本小薄帖子,閒時才練上一練,遠不如積德兄勤勉,到如今也只勉強算得形似,比起積德兄弟倒是差了許多。”
積德眼睛一亮,隨即又撇起了嘴兒,“你又誑我寶珠妹妹三天兩頭說你的字兒好看。”
魏思沛抿了抿脣,“實在沒有誑你,我四歲始練字兒,到如今也有八年,連爹也常批評我,這些年下來,字練得算不得多好,只是整齊些罷了。”又瞧一眼積德,笑着誇:“積德兄極有天分的,啓蒙才唸了一年,四書五經也才唸了兩三年,如今就能寫的這一手好字,實在比我強出許多。”
積德哼了哼,“不用故作謙虛來討好我你既來瞧我妹子,就是我屋裡的客人,還怕我吃了你不成?”又擡眼瞧他,“一直想問你,你念了這些年書,怎麼不考功名?”
魏思沛聞言“撲哧”一聲兒笑了出來,見積德已經皺起了眉,急忙咳了一聲兒,露出一個和煦的笑,一本正經答他:“讀的多是些醫書罷了,比起唸書,我倒更愛好學醫些。再者,爹對我念書習字的事一貫也不上心,只盼着我繼承了他的醫術。”
積德瞧着魏思沛臉上笑眯眯的,不知怎的心裡的怒氣就蔫巴了下去,每次見着這人,無論怎麼諷刺挖苦他,那火氣就彷彿打在了一團棉花上,不知不覺就沒了氣。
他嘆了一聲兒,索性也不跟他鬧彆扭,站起來招呼魏思沛,“走,咱們到寶珠鋪子裡去,到了正趕上打烊了,跟娘說一聲兒,晚上帶你逛夜市去”
魏思沛笑着跟他往外頭走,“今個晚了些,少不得叨擾嬸子一晚上,明個一早我就走。”
積德不自覺地笑着答他話兒:“你來了也好,成日就我一個人在屋,實在無聊,晚上娘跟寶珠早早就歇下了,想逛一回夜市也沒個伴兒。”
積德和思沛到鋪子的時候,天兒已經擦了黑,陳翠喜正跟寶珠在櫃檯上合着賬,她大老遠聽見積德吆喝,眼也不擡地說:“皮猴子,不在屋讀書,仔細明個沒人給你送飯”
積德嘿嘿笑着進了門,“娘忒狠心了,今個不是有客人麼寶珠瞧瞧我帶誰來了?”
寶珠一擡眼,驚喜的喊出聲兒,“思沛哥?你咋來了?”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長袍,此刻正立在大門外面朝她笑。
陳翠喜也停了手裡的活計,一擡眼,嗬了一聲兒,“思沛來了呀,今個沒跟你爹出去看診?”
魏思沛笑着跨了進來,“嗯,幫嬸子給寶珠帶來一封信,順道來看看寶珠。”
陳翠喜嗯了一聲兒,見思沛如今年歲也不小了,跟積德並肩站在一處,幾乎不分個高低。心裡隱隱有些不舒坦,臉上便不冷不熱的,“大老遠的來,一準還沒吃上呢吧?今個晚了些,夥計已經下了工,一會兒打了烊就回嬸子屋裡湊合吃些吧”
寶珠一溜煙鑽進了竈房,“姑,今個思沛哥就在咱鋪子裡吃,一會兒我張羅幾個好菜,順道把大哥叫來,咱們一家子一塊吃個飯成不?”
陳翠喜呵呵笑着去咧積德,“瞧你妹子,對思沛娃兒多上心,快比的上你這親親的表哥嘍”
積德撇撇嘴兒,“咱們跟寶珠是一家子,思沛也不算外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魏思沛也跟着笑,“積德說的是,我跟寶珠自小便在一塊長大,說是親兄妹也不爲過。”
陳翠喜笑着往竈房裡頭走,心裡卻惱着積德愚笨,聽不出她話兒裡的意思,好好的媳婦將來被人咋搶去的都不知道,也只有她這個當孃的給操一把心,又嘆道:“寶珠娃兒這些年在我們屋裡跟她積德哥處的也好着哩。”
聽着魏思沛在外頭沒吱聲,才又撩起門簾兒出聲打發積德幾個,“你跟思沛倆先去書院請你們潤澤哥去。”
積德應了一聲兒就往外頭衝,魏思沛被他扯着還不忘回頭鄭重地跟陳翠喜道個謝,“今個勞煩嬸子了。”
陳翠喜“嗨”了一聲兒,“說啥勞煩不勞煩的,你跟潤澤一樣,都是寶珠的哥,在嬸子跟前兒就和自個兒家人一般,不必見外嘍”見他臉上閃過一個溫溫和和的笑臉,陳翠喜便覺着自個兒是緊張的糊塗了,跟一個孩子較個什麼勁兒?老臉便有些紅,又擡高聲兒叮囑了一句,“積德好生帶着你思沛兄弟,別忒莽撞了,路上小心些”
寶珠切着菜,笑着對陳翠喜說,“平日裡怎麼叫都不肯來,今個思沛來了,大哥必定能來着一回。”
陳翠喜點着頭,“潤澤倒是對思沛他爹極爲敬重。”將剝好的蔥遞了去,“再大的氣兒這幾日也該消了,前些個唐寶給送去的飯菜也沒見再退回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幾個菜也準備的差不多了,陳翠喜估摸着人也快到了,便跟寶珠兩個去外頭站着迎接他們。
不一會兒,黑燈瞎火的小巷子裡閃出三個黑影,寶珠心裡一酸,立即往外頭跑去,大喊:“大哥,我在這呢”
那邊兒很快回了話兒,“寶珠……”
寶珠三兩步跑到他跟前兒,一使勁撲向他懷裡,倆眼忍不住蓄滿了淚水,哽咽着說:“大哥忒絕情,我來縣裡幾個月,大哥也不來管我就來了一回,還是專程訓斥我來的”
陳翠喜攏着倆胳膊倚在門框邊兒上呵呵笑,“這下好,這下好,咱們寶珠惦記了好些天兒,今個終於見了她哥一面兒”又招呼着他們幾個,“快進來坐着,飯菜馬上就好”
潤澤領着寶珠進了屋,笑着喚了一聲“姑”,又丟了寶珠的手,對他姑說着感謝的話兒,“寶珠娃兒這些天兒給姑添麻煩了”
陳翠喜呵呵笑着,“這話兒倒說反了,我跟積德兩個沾了寶珠的光纔是,每月有工錢兒拿,還日日吃好的,兩個人都胖了一圈兒”
潤澤點了點寶珠的鼻子,“我還不知道我妹子,三天兩頭的新鮮主意多,虧得這回有姑幫襯着。”
寶珠忍不住擡頭看他,屋裡只點了兩根蠟,光線並不好,上回潤澤來的匆忙,沒細細瞧他,他比去年走時更清瘦了許多,寶珠知道他這一年來爲了唸書必定忽略了身子,心裡忍不住有些來氣,氣他做的那樣絕情,說不回家,竟真的一次也不回。便撅起嘴兒報怨:“我做了這麼大的生意,連姑都幫着我,大哥卻不管我,竟一次都不來瞧我”
潤澤帶着歉意地靜靜瞧着寶珠,半晌,才撫着她的腦袋說:“哥今年裡忙着看書,哪兒也沒顧上去。生怕明年考不中再讓爹孃失望,心裡卻是掛着寶珠的。”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寶珠別生哥的氣,成不?”
寶珠使勁跺着腳,“不成除非大哥答應每日都要來我這兒吃一回飯”
積德也在旁邊嚷嚷,“大表哥,寶珠整天惦記着你來咧,你就應了吧,晚上書院裡頭又沒有課業”話畢,偷偷瞧他一眼,又小聲咕噥了一句,“自個親親的妹子還能撇在一旁不管?叫人看了笑話兒”
陳翠喜笑着去拍積德腦瓜子,“咋跟你大表哥說話兒哩?”
潤澤臉上有些紅,寶珠知他心中也有難言的苦衷,多半還是惱着自己前頭沒中秀才,又拖累了屋裡一年,不願吃了寶珠的白食。可那些話兒讓他怎麼說的出口?於是便吸溜吸溜鼻子,哼了一聲,“這事就這樣定了,大哥明個若是不來,我就不吃不喝”
潤澤這才笑着嘆,“這娃兒”算是應了下來。
寶珠得了願,小臉也不繃了,喜滋滋進竈房去炒餘下幾個菜,他們幾個在外頭聊着話兒,積德大聲嚷嚷,眉飛色舞說着縣城裡的趣事,思沛不時插話兒問上幾句,大哥則偶爾跟着笑笑,氣氛倒也其樂融融。
晚飯過後,寶珠瞧着天色已經晚了,便催着潤澤快些回書院,明個再來。
他們四個便收拾着碗盤,思沛今個就住在寶珠三姑屋裡。
思沛難得來一回,積德跟寶珠兩個都很興奮,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沒停嘴兒,直回到了屋裡還難捨難分的,陳翠喜便由着他們在堂屋裡敘着話兒,自個早早擦洗了上了炕。
(正文3042字。感謝xiaojiu、蒲蒲彤彤、書友090807163217113、aa0937756950幾位親這幾天打賞的粉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