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過後,寶珠在堂屋收拾着碗筷,聽見王氏在廂房裡對陳鐵貴說:“到了縣裡,也別光惦記着你大兒,給閨女兒買些零嘴兒。”
“前頭買的那幾樣我瞅着娃兒也不咋愛吃,花那錢兒做啥?倒不如給潤澤多買幾張紙,練字可費紙着吶”
王氏回他:“幾塊小點心,要不了兩文錢兒,再說了,娃兒心細,得了好東西幾時一氣兒吃完過?那些個點心捨不得吃都攢着吶昨兒還給你二兄弟家的秀娟拿了好幾塊帶去了”又吃吃笑了幾聲兒,說:“你閨女兒心善着呢,還說是要把秀娟要來咱屋裡養着呢”
陳鐵貴哼哼幾聲,“小娃兒的話你也當真?自己的娃兒還養不過來,哪還有錢兒養別個的”
王氏呸了一聲兒,刮刺丈夫:“就你話頭多,我還能沒個分寸?”又絮絮叨叨叮囑他:“一會兒見了潤澤別就知道板着個臉兒,娃兒一天在外頭勤勤懇懇讀着書,好賴誇娃兒幾句的,讓娃兒別惦記着屋裡頭,我跟潤生寶珠都好着呢。”
陳鐵貴應了幾句,從廂房走出來,叫寶珠快些回屋去收拾,天兒不早了馬上就出發,徑直又走到院子裡,將一筐一筐的豆子往板車上頭運。
王氏跟着出來,從寶珠手裡接過碗筷,“去吧,別讓你爹等着。”
寶珠歡呼一聲兒就往院子裡跑,王氏出了堂屋揚起下巴叮囑他們:“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啊”
說話間,牛車已經徐徐往前走開,寶珠坐在裝着豆子的布袋子上,太陽暖暖地照在她身上,笑嘻嘻問着他爹:“豆子能賣多少個錢兒?”
“咋說還不得賣上三貫的?”陳鐵貴呵呵笑着。寶珠心裡也跟着一陣雀躍,心想着作爲農民,一年到頭就盼着有個好收成,地裡能豐收真好。又想着一會兒到了縣裡,一定要跟大哥說上好一陣子話兒,不過賣糖葫蘆的事可不能叫他知道,他雖然唸書多,思想卻古板的要命,知道她私下上了鎮裡,還不得再發一次火兒?
趕正午到了縣城,陳鐵貴先把寶珠放到她三姑家,等不及歇一會兒又駕着牛車往市場去,說是先賣了豆子再去接潤澤。
寶珠三姑一見着寶珠就歡喜的不得了,直說娃兒又白又淨的,一點不像個農村娃兒,倒像是縣裡富戶家的閨女兒,抱着她又親又誇好一陣子。寶珠也習慣了她三姑的熱絡,許是她小時候白白胖胖的惹人愛,她三姑對陳家別的娃娃倒罷了,獨獨對她從小便稀罕的很,見一回誇一回,一次都不落下。
寶珠也跟着嘴甜,笑嘻嘻問了好,答了她幾句話兒就掙扎着要下地,陳翠喜笑着放下她,說是進竈房給她燉雞蛋羹,讓她先進屋跟積德玩兒。
一段時候沒見,積德對她倒一點都不生分,見她進了屋,得意洋洋問她前頭給的香菇怎麼樣。
寶珠轉轉眼珠,甜甜地叫了哥哥,又說:“香菇很好吃,以後還要”
積德皺眉看她:“你要那麼多香菇做啥?”
寶珠抿着嘴兒搖頭晃腦,“香菇好吃”
積德翻了個白眼兒,“那也得看我爹下次回來帶的啥貨,幫你留意着就是了”
寶珠又去翻看他練的字兒,笑嘻嘻問他啥時候能過了府試,他撇着嘴兒說:“明年開春考了才知道。”又咧她一眼,問:“咋樣,我寫的字可不比刀疤小子寫的難看吧?”
寶珠皺眉,“不準叫刀疤小子思沛哥寫的也好。”
積德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兩隻胳膊一撐,一屁股坐在書桌上,居高臨下地瞧她:“我只讀一年就過了縣試,連先生都說我聰明你的思沛哥啥時候考中呀?”
寶珠扁扁嘴兒,“思沛哥纔不考功名呢,將來做當郎中”又咧一眼兒他:“你咋不去學裡?”
積德哈哈笑着,“纔不去學裡,我娘專門請的夫子,每天上午來教書,這個時候早就走了”
寶珠張張嘴兒,“請夫子,那得花不少錢兒吧?”
說話間,寶珠三姑端着兩碗雞蛋羹進了屋,一瞅積德,氣的直罵他:“快下來的成日上桌,像個啥樣子”又招呼寶珠吃蛋,笑着說既然來了就多住些日子,等冬至節前再僱個車送她回去。
寶珠搖頭,隨意找了個藉口,“要回,明兒還跟娘去串門子咧”
陳翠喜也不勉強她,笑着跟她拉起家常,問了些陳家老院兒的事,寶珠一年到頭也就冬至節跟春節回一趟,實在瞭解的不多,抓着頭皮想了一陣子,小嬸子張鳳蘭去年又生了一胎男娃兒的事三姑是知道的,再來似乎也沒什麼大事發生,無非是小叔大女兒美麗如今說話兒說的利索,滿院子蹦躂,再來就是奶奶陳劉氏跟小嬸子常吵個架,鬧個小矛盾倒是常聽她娘說起。
避開家裡的矛盾事兒,撿了幾樣能說的跟陳翠喜說了說,她倒搖着頭嘆:“你奶奶那火爆脾氣,平日裡準跟你小嬸子鬧事呢也就是你二嬸子那樣好的人能受得。”又問她:“你二嬸子過的可好?”
寶珠嚥下最後一口雞蛋羹,放了湯勺直皺眉,“二嬸前一向病了,聽娘說是累的,加上前頭染得風寒沒好利索,近來一直臥牀躺着呢。”
“嗨”陳翠喜嘆着氣,端着碗往外頭走,“苦了小秀娟,還是咱們小寶珠有福,你母親多稀罕你”
說起二嬸,寶珠先前的好心情忽然變得有些陰鬱,積德見她苦着臉,要帶着她到外頭玩兒,她搖搖頭,說是大哥一會兒來了說些話就要往回趕。
積德撇着嘴兒直說她無趣,忽然想起什麼,一溜煙跑進廂房,手裡攥着幾個紅彤彤的布絹花出來了,“喏給你的縣裡的女娃娃都戴,好看着呢”
寶珠眨眨眼,並不伸手去接,反倒上上下下打量起積德,不確定地問:“你買的?”
積德被她打量的十分不自在,重重跺了幾下腳,“我就三個妹子,還給美麗和秀娟買了吶你走時一併帶回去就是了。”
寶珠這才笑嘻嘻接了來,心說前頭還真沒看出來,別看積德一副大不咧咧的小霸王模樣,比起她大哥二哥那種典型的老實莊稼漢子,心還挺細。
不多時,陳鐵貴跟潤澤從外頭進來,陳鐵貴臉色有些難看,寶珠三姑跟他聊了一會兒才得知,今年豆子收成好,價格便讓上頭的無良商人給壓了下來,價格反倒比往年還便宜,陳鐵貴先還和他們談價格,誰成想,那刁鑽的商人竟絲毫不肯讓步,說是要賣就賣,不賣便拉到,反正下頭各村裡收成都好,也不差你一家的。
陳鐵貴黑青着臉兒直罵那些個奸商不是個東西,寶珠三姑也跟着絮絮叨叨說了說這幾年在縣城裡的見聞,沒一會兒,話題又轉移到潤澤學裡的情況。
潤澤答了他們些話兒,一直惦記着寶珠,抽空便過來摸着她的小腦袋問:“寶珠吃過了沒有?”
寶珠笑嘻嘻答他:“今晨在屋裡吃了,剛纔三姑又給做了雞蛋羹。”又問潤澤:“大哥學裡累不累,趕年前兒啥時能到屋?”
潤澤瞅了陳鐵貴一眼,壓低聲對寶珠說:“冬至還休着五天,興許還能回一趟。”
寶珠知道他爹怕潤澤來來回回的耽擱了學業,也不吱聲兒,又跟他聊起五月以後家裡的情況,除了自己賣糖葫蘆的事以外,幾乎大大小小的事都跟他說了個遍,說起招娣回去時哭鼻子的事,潤澤也跟着樂了,直說招娣下頭該有個妹子纔是。
在三姑家吃了飯,沒多大會兒,陳鐵貴就催着潤澤快些回書院去,他說是不礙事,多陪妹子一會兒,陳鐵貴不肯,說左右沒啥大事,別耽誤的久了,早些回去唸書纔是正理兒。又給他留下幾十個錢兒讓他買紙,說是沒有要事年前不必回家。
大哥在家時總是最照顧她的,見了不多大會兒就要分別,寶珠眼中帶着淚,緊緊捏着潤澤的手,讓他別擔心屋裡的事,潤生現在下地可勤快着呢,爹孃身體也好,又說等過年就能見上一回,叫他別掛念着。
陳鐵貴因着豆子沒能賣個好價錢兒,一路上都黑着臉兒,到底也沒給寶珠買小點心,寶珠知道他爹這會兒沮喪着呢,因此心裡也不甚在意。
到了十月份,陳劉氏倒破天荒地來了一回,說是老院想蓋房,讓各家想法子都湊上些錢兒。
王氏對她本就沒剩下多少好感,可礙着情面,倒也沒直接拒了,只說今年家裡頭困難,前頭大豆也沒賣上多少錢兒,潤澤讀書還處處要用錢兒,蓋房的事停一停再說。
陳劉氏一向是不信王氏沒錢兒的,認定王氏不肯幫這個忙,黑着臉兒回去了,到底也再沒來,王氏閒下來跟丈夫說起這事兒還直來氣,說是潤澤好賴是大孫子,入學這麼些年,也沒見陳劉氏有所表示,自家窮的叮噹響,這會兒她反倒來打錢兒的主意。
陳鐵貴面上沒說什麼,心裡多多少少向着媳婦,現如今家裡哪來的餘錢兒拿出去折騰?因此也就由着她去叨叨。
冬至前一天十一月二十的時候,潤澤回了趟家,陳鐵貴少不得又數落他。王氏卻高興的很,說是往年這時候學裡也沒剩下啥人,都回屋過節去了,娃兒一個人呆着也怪冷清,不如回來呆些日子的。